裴然摘下衣架上的白大褂披在身上,我见状赶忙兴冲冲的凑了上去,问道:“这是哪个区出事儿了?谁的病人啊?”
“C3区,张建超的病人。”他匆匆答了一句,随后人就快步走到了门口。
我听得一愣,C3区在我们这里是轻中度患者专用的病房,而张建超则是那边的负责人。那个区里收押的都是一些患有焦虑症,或者躁狂症的犯人。
他们虽然情绪有的时候不稳定,但多是摔砸物品,极少出现人身伤害。最严重的一次也只是一人不小心把杯子扔到了病友头上,砸了个大包的程度。
可刚才的电话我听得清清楚楚,分明说的是把眼睛抠出来塞进了嘴巴。这画面想象一下就极为暴力,一般二般的躁狂症患者可疯不到这个程度。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在有关血瞳案的讨论再度甚嚣尘上的当下,竟然会有人以这种诡异且残忍的方式自伤。难道说是看了电视报道,忽然找到了类似的自残灵感吗?
我跟在裴然身后,纳闷的把心里话嘀咕了出来。
原本我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他竟然转头神色凝重的看向我,在我诧异的目光中说道:“这个自伤的犯人你也认识,他因为在狱内搞出了暴力伤害事件,刚被转运过来,截止到今天才过了两周时间。”
他这个描述令我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道:“这次出事的人,难道是江城的那个田子楚吗?”
由于王洛洛的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几乎在一瞬间就打乱了我的很多安排。从爆炸案发生后,我连自己的生活都过的恍恍惚惚,工作上的事情就更是有心无力了。
当初我的确看到过有关田子楚要被转送过来的申请,那时还想着要去病房好好跟这个戏精攀谈上一二。
结果谁能想到计划不如变化,猎研社活动室内的一颗炸弹,把所有事情都搅得一团糟,我也就自然而然顾不上院内发生的事情了。
现在再回想这一段,简直是恍如隔世。
但我也只是恍惚了一小会儿,就意识到了另一个严重问题,忍不住问道:“田子楚在江城那边不是因为暴力袭击了同监,被诊断出了多重人格的精神障碍,这才被转送来咱们医院的吗?这种具备暴力伤害案底的犯人,为什么要放到中轻度监区去?”
裴然板着脸轻叹了口气,听语气竟然是有些无奈道:“他被转送来的时机赶得不好,我那时候基本都在刑警队跟案子,所以这边的事情就都搁置了。当时新入院的犯人,九成都被孙超直接接手了。而我这几天回来后又一直在处理积压的文件,还没顾上看新入院的那些病案。如果不是刚才的电话通知,我还不知道这个人被送来了!”
他这么一说,我瞬间就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望京市精神卫生中心这边不同于一般的市立医院,这里由于机构的性质特殊,并不是以科室为单位在开展医疗工作,而是根据监区的地盘划分来搞区域自治。
换言之,监区之内根据病症轻重程度,自然而然就会衍生出两套截然不同的医护体系。一个团队专门负责重症,另一个团队则负责收治轻中症。
裴然分管的是监区的重症,而孙超负责的则是症状相对较轻的囚犯。
两个人职岗相同,都有自己的医护团队,并且相互之间完全独立。
由于监区病房有着监禁性质,每隔几步就会设有门禁,即便是内部的医护也不被允许跨区域走动。
我们脖子上戴着的员工卡内,只被写入了自己日常工作区的通行权限,多一扇门都开不了。
所以,介于这种极为不方便的内部规定,我们这两队人虽然工作区域只隔着一扇门,但平素基本没有碰面的机会,我甚至都叫不全对面团队人员的名字。
按道理说,像我们这种没什么直接接触的小团体之间,本不该存在竞争和恩怨,毕竟工作场所截然不同。
但有人的地方就少不了是非,虽然工作内容大差不差,可因为重症区涉及的犯人多是大案特案的嫌犯,所以院方和公检法都更为重视这一区域,和这边打交道的次数也更多。
轻中症区每年迎来送往的犯人兼病人虽然不在少数,但由于案子本身都不重,上面的重视程度也就非常有限。
经常出入那一区域的也都是派出所民警、看守所的人员,甚至记者一类。来访意图要么是探望,要么就是单纯的例行公事的询问。
C区那边每天都是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单从画风来看,其实跟普通市立医院的科室极为相似。
他们那边的工作量非常繁重,但在以“刑事案件”为主要核心运作的精神卫生中心里面,这些人基本都成了默默无闻的幕后英雄。
就我入职后观察到的情况,院内的表彰会上鲜有C区的医护提名,升职加薪一类就更是罕见了。
作为中轻症区域的负责人,孙超对此一直颇有微词。
他现年已经快四十七岁了,年龄比同职岗的裴然大了一旬还多,但待遇却差了两倍。究其原因,并非孙主任的能力不行,而是重症监区这边考虑到危险因素,各种补贴极为丰厚。再加上协助警方破获的案件奖励,摞在一起就是个很可观的数字了。
孙超对于后辈压到自己头顶上这件事耿耿于怀,在去年年底的大会上,就曾公开提出过监区内部职工待遇不平等的问题。
但院委会见状只是打了个太极,作了一下口头安抚和嘉奖,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而院方的不重视更是加剧了孙主任作妖的步伐,每当裴然接到刑警队那边抛来的协查通知,需要离院去跟案子出现场的时候,他就一定会瞅准机会跑出来“抢活儿”。
当然了,老孙并不会去招惹那些罪大恶极且疯疯癫癫的重刑犯,他很清楚自己搞不定这些疯子大爷。
他最喜欢挖角的,是在外人看来“有病,病的也不轻,但还能抢救一下”的犯人们。而很不巧,影帝田子楚就被他当成了这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