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景澜有些慌乱,准备挣扎,但奈何那人力气太大,挣得自己手发痛也未能抽出半分,于是只好作罢。
她只能专心致志地走眼前的路,刻意忽视那双手紧贴自己掌心的温热触感。
他的手掌确实宽大,掌心覆着一层薄茧,那是常年习武才有的特征,当她的手被他完全握于掌心时,从内心深处,竟有一丝莫名的安心。
忽然想起自己以前看到的,茅草屋内,微弱的油灯下,父亲用宽大的手掌牵着女儿的场景,那是她这一生都无法得到的温度,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她未遭家人所弃,她的父亲是否也会牵着她的手,教她习字认识,她的母亲会不会在一旁温和慈爱地笑着,为她缝补衣裳。
景澜的眼睛有些酸涩,这一刻,竟有些贪恋她掌心的温度。
靳褚携景澜走上前,锦袍一扬,对看着地下跪着的一众人朗声道:“众卿平身”
“今日初夕佳节,众卿可随意些,不必拘束。”
话语落下,殿外丝竹之声响起,一群披着轻纱舞衣的女子缓步移进殿内,伴随着音乐声翩翩起舞。
轻歌曼舞,一时间,刚才的热闹气氛又回到了殿内。
靳褚一直拉着景澜的手直至落座,景澜的位置在帝王的左手第一位,帝王松开手时眉头一皱,怎么看都觉得那个位置碍眼。
待向下望去,发现殿里又有一个空位时,原本拧紧的眉头又紧了紧。
身边小公公看着帝王不悦的神情,立马解释:“启禀皇上,宁王遣人回话说,今日抱恙不能来参加宴会了。”
帝王听着这解释,也不知信了没信,但眉头确实舒展了几分:“琰弟本不喜这等场合,让他静养也好。”
景澜旁边坐的是谢昭仪,见她坐下,对方朝她举杯示意,景澜一笑,也举杯抿了一口,便开始欣赏起殿中的曼妙舞姿来。
突然对面传来一束犀利的目光,让她不得不抬头望去。那人一袭正红色宫装明艳夺目,头上的金凤簪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俨然一副全场女主人的派头,只可惜那眉眼难掩的怒气将那张明艳的脸衬出了几分狰狞。
露儿附耳说了一句,景澜瞬间了然,果真是手掌凤印的淑妃。
再朝下看去,那个淡雅的赵婕妤,轻抚着眼前的酒杯,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连脸上的表情都是淡淡的。
想到此前她还对赵婕妤的身份有所好奇,如今见到本人后,真的是,更加好奇了。
一个医女能入的了不近女色的帝王的眼,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在她一番打量间,靳褚已经和大臣举杯数次,席间气氛很是热闹,不知道那位大臣说了什么,靳褚笑出了声,就像润雪初化般,那张如玉的面庞此刻沾染了人间暖色,在酒色的熏暖下,带着瑰丽又迫人的魅力。每一声,每一个动作,都如泉水叮咚般落在了景澜的心上,看着那只举杯的手,手指修长,不禁想起了刚才落在手心的温暖,心中泛起一片小小的涟漪。
当然心中起涟漪的不止景澜一人,远处坐席上,有不少妙龄女子向这边频频观望,她们只是世家大臣的女儿,座位已经排到了殿外,只能一边掩着手绢,一边伸长脖子朝里面望。
而近处的谢昭仪,淑妃,更是如痴如醉的盯着上座的那张脸。
景澜暗骂了声妖孽,继续埋头吃她的菜。
淑妃最先忍不住了,举杯上前,眉目含情,开口是独属于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今日乃除夕佳节,臣妾在此恭祝皇上福寿安康,也祝愿我靖国国运昌隆。”说着一口干了杯中的酒,柔柔的眼光看着帝王,说不出的娇羞动人。
景澜目不转睛地盯着帝王,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按理说美人在前,媚眼含波,是个男人都会忍不住动心吧。
果然, 帝王听完淑妃的话后,也一饮而尽杯中的酒,眉眼含笑:“淑妃有心了。”
景澜撇嘴。
殿内,自淑妃得到帝王的一番赞扬后,谢昭仪紧随其后,还有其它不少女子也鼓足勇气纷纷敬酒。
帝王今天也是平易近人,所敬的酒一杯杯饮下,而且始终保持浅浅的笑意,更引得那些女子芳心暗许。
虽说帝王禁止了选秀,但若是有心,哪里会没有进宫之路了,就说御前的女官和宫女,随便拎出一个都是哪哪大臣的女儿。
所以,今日宴会,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歌舞已经换了几轮,宴会的气氛虽然浓烈,但时间久了,大家也免不了无聊困乏。
年年都是歌舞,过来过去也都是那几套,毫无新意。
景澜看差不多了,便提议众人一同前往观景台,那里有她为大家准备的特别节目。
其它人面面相觑,不知这贵妃娘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有帝王闻言面色平静,看了景澜一眼,率先走了出去,大臣们一看帝王都走了,也都紧跟着往观景台走去。
观景台,顾名思义用来观景,占有一座宫殿,高有三层楼阁。
传闻先帝极其宠佟妃,因其故地遥远而不得常见,所以修了这一座亭台来慰藉她的思乡之情。
依着观景台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此刻若是居高而下眺望的话,定能饱览京城夜色。
但让大家疑惑的是,今日原本应该宫灯高挂,灯火辉煌的时候,观景台处竟一片漆黑,如果不是仅有的楼前一盏红色雕龙宫灯,恐怕都难以行走。
暗处传来淑妃的抱怨声:“果然是市井小门小户出来的,竟不知这观景台最盛名的便是“倚栏望灯火,流萤满长街。”如此黑灯瞎火,莫不是在捉弄我们?
淑妃刚说完,被见帝王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只好识趣的地闭上了嘴。
众人还处在一片诧异中,忽然,“咻”地一声,一束束明亮的光升上了皇宫,刺破黑暗的夜空,越过辉煌华贵的四角琉璃飞檐,在皇宫上空绽开。接着,大片的五彩灯光在夜空中盛放,然后整个京城都像被点亮了般,沉醉在这绚丽的夜空里。
人群中有人惊叹,有人不解。
接着有人发言:“传闻睿景皇后生前所著的《闻修记》中,包含了我大靖王朝不曾拥有和见过的奇珍异物不下数万,今日如此盛景,莫不是其中一二?”
在细想也想不出来个所以然后,其他也人连连附和。
面对众人的疑惑,景澜微微一笑,但在听到“闻修记”三个字后,笑意突然僵在了脸上。
这烟花,她也是琢磨好久才在爆竹和信号弹的基础上研制而成的,以前只在小七面前试验过,属于她的私有物品,今日若不是要取信于帝王,她也不会曝光于众人面前。
但是闻修记里面为何会有记载,而且最主要的是,竟然是师傅要她找的闻修记。
第一次,景澜对师傅的命令有了好奇。
这个时候,帝王是沉默的,他沉默地看着在外面焰火的映衬下,景澜忽明忽亮的面庞,然后,好看的剑眉眉紧紧地蹙起。
而此时,离皇宫不远的宁王府,靳琰望着夜空中陡然亮起的点点星光,一双眼睛里写满了震惊,直到手中的笔杆被折断,划过掌心的刺痛才让他找回了一丝神智。
焰火持续了有半柱香的时间,在大家的翘首以盼中沉寂了下来,四周又陷入一片昏暗,所有人都意犹未尽,连连叹息。
这时,观景台的四周亮了起来,照着离这里不远的明湖波光微漾,大家只看见湖对面隐隐有白色的一片,正好奇的时候,那片白色的东西忽然动了,上面依稀闪现出一些画面,然后,画面越来越清晰,在灯光湖波的映衬下,全部展现在了大家的眼前。
众人一时惊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忍不住惊叹,那是一幅幅的江山图啊!好像其中一副和帝王在乾阳宫的一模一样,真是神奇。
图画一张一张的从人们眼前闪过,先是江山图,接着又有靖国历代皇帝的马上英姿,像是为了应景,原本沉寂的环境突然又多了一缕古筝空旷辽远的韵味。
水光潋滟在昏黄的灯光中,在苍白的幕布上化成了滚滚黄沙,烈风狂啸,烈马嘶鸣,戍边的战士们高举着旗帜,厮杀呐喊。
那挥舞的旗帜鲜明地刻着“靖”这个字。
在场上了年纪的人都已经回忆起来,那是三十年前靖国大败南昭,昭帝亲征的景象。
古筝由激昂慢慢变得和缓,画面一转俨然又是一副四海升平的景象,靖国皇都的繁荣被刻画的淋漓尽致。
最后,一曲终了,画面也消失在了明湖的微波里。
随着最后一丝乐曲的沉寂,景澜按着原来的计划,走近帝王面前,躬身行礼,语气沉稳有力。
“启禀皇上,臣妾虽为一介深宫妇人,但幼时便听闻我大靖铁骑的威名,敬仰我大靖将士的骁勇。近日突厥连连冒犯,臣妾深知陛下忧心,却无法为陛下效力,实在惭愧。臣妾只想能借今晚的节目以示天下众人,我大靖骁兵犹在,健将永存,陛下之忧可解。”
皎洁的月色倾洒在景澜如仙气般飘渺的身影上,她原本就灵动的眼睛在今日显得更为自信。
这一刻,谁也无法忽视眼前这个被人们传说是身份卑微的无知妇人,谁也无法再说这样一个卑微妇人如何能担得了贵妃之尊。
景澜低垂的脑袋,在暗处微弯了唇角。
帝王那日借奏折给她的指示是,李老将军,户部尚书和叶太傅均为一伙,而帝王不喜,若一起除掉,明显不可能,还会落得个难容臣子的名声,所以,只能徐徐图之,各个击破。
在她看来,攻心是为上策,而且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要在短时间内笼络人心,这是最好的办法,首先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又当着先皇的“面”,只要曾有功于社稷,也有拳拳之心以报国家的人,都不会无动于衷。哪怕他们有些人心里不坚定,但众目睽睽之下,总会意思意思的,至于以后帝王当不当成意思另当别论。
人群中有一点点的骚动,景澜看着那边的老臣,趁着火势又加了一把柴:“各位都是我大靖肱骨之臣,陛下经常于本宫面前提起各位曾经的丰功伟绩,本宫也从心底敬佩各位,真可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啊!”
一席话说完,景澜都忍不住想为自己鼓掌,那些老狐狸们,若再不表态可就要承认自己连她这个深宫妇人都不如了。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一位年迈的大臣颤巍巍地俯首行礼:“臣等今日能看到此等盛景,要多谢陛下对我们这些老臣的怜惜,若陛下不弃,臣必以残喘之身为国效力,让我靖国国泰民安,千秋万代。”
接着,一众大臣纷纷跪下,齐呼:“臣等愿为国效力,愿我靖国国泰民安,千秋万代。”
声音撼天震地,听的人激动澎湃。
这么多大臣今天都表了态,不管是否真的出自真心,至少也给了叶太傅一点压力,想来他守旧派的大营也应该起点风波了。
帝王看着眼前的景象,神情微动,随后又看了景澜一眼,沉沉开口:“众卿之心,朕已明了,只要靖国上下一心,君臣一心,国之千秋,当是必然。”铿锵有力的声音自帝王口中说出,让人不得不信服。
这个除夕,记载在了靖国史册之中,这场盛景,也记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