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北京的当天夜里,聂真就拖着她去喝了夜啤。
他不习惯这种烟雾缭绕的场合,不断有光着膀子的男人夹着香烟从他的身边经过,时不时磨蹭他一下,聂真都能皱着眉头好大一半天。
“不喜欢来这儿干什么?”她挑了一块自己喜欢的肉串,“你的人生目标就是委屈自己吗?”
聂真气泄,“段说我不食人间烟火,让我多来这种地方学习学习。”
“学习什么?”她嗤笑,“让您一个拿剪刀的手,去烤肉串?”
聂真没回她,她想起Eva在她临走前期盼的眼神,递给聂真一串肉,“你是真打算和我们长期合作吗?”
聂真接过肉串正要下口,闻言瞪她,“你就是为了这个来见我吗?”
她点头。
聂真气急败坏,“我正在考虑中。”
她说,“那您好好考虑。我得说一句,我们是诚心想要合作的。”
烧烤市场上人多杂乱,隔壁桌有猜拳喝酒的,特别大声儿,聂真想说的话全被埋没了,她只能使劲儿吼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聂真也没好气地吼回来,“我说我不想呆这儿了!”
“正好,我也不想呆了,付钱,走着!”走的时候,她顺手拿走了桌上全部的肉串。
热风拂面,吹得她热汗直冒,找了一处儿阴凉的地儿,她坐在树下啃着肉串,聂真坐在她旁边,她问,“你就是这个月回英国是吗?”
聂真点头,她说,“那还怎么长期合作呢?您这不够诚意啊。”
“我北京有工作室,你要是有需要,可以通过他们联系我,”聂真忍无可忍,给她递了纸巾,“你就不能吃得矜持点儿吗?中国女人不该是典雅高贵的吗?”
“典雅高贵仅仅体现在重要的正式的场合,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她扬眉,“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
聂真特好奇,“你也这样?”
她想了想,摇头。
“……”
=================
她的脚步踏出公司不过三天,那群老头子就开始惹事儿了。趁着她不在,潜规则了公司里的好几个女艺人。
Eva也打电话来告诉她,她最近新捧的蒋涵也在行列之内,因为觉得恶心,当场就骂了那几个女星和董事,现在就待在家里,闹着要退圈。
她头痛。
趴在桌子上,北京走不开,上海也需要她,摊上这事儿,只能算她倒霉。
她劝说着蒋涵,“你也别怪我不偏袒你,就这么点事儿,这圈子里常见得很,你要不能自己解决,就知道给我闹着要退圈哭鼻子,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然后她把心一横,给Eva打了个电话,“那几个老头要是想提前退休,就让他们给我继续作!到时候也别怪我心狠,这几个文件最后都得拿给我签字,但凡出现在上面的艺人,都给我统统封杀了!没点儿努力就想吃白食,没门儿!”
磕完电话,她正烦着呢,盛乐陵就远洋给她打了视频过来。
盛乐陵化着淡妆,大概是刚工作完,卸了妆敷着面膜,说,“干嘛呢?”
“烦着呢。”
盛乐陵也没多想,就直接问,“赵老头子又给你添麻烦了?”
她撑着脑袋没说话,可那眉头拧成一团,的的确确就是糟心。
盛乐陵说,“我舅舅昨儿个给我打电话,说给我介绍了一相亲对象,是他朋友的侄子的朋友,之前在上海当兵,后来被调回了北京,就想着给我介绍。”
“好事儿,你去呗。”
盛乐陵嘶了一声,“我这人在巴黎怎么去?你上次不说想找一男朋友吗?姐赏给你了。”
她轻嗤,“现在有代明洋了,不需要谁介绍对象了是吧?”
“去!这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我不计前嫌还介绍相亲对象给你,你偷着乐吧啊?”
地点定在北京的味香阁,盛乐陵把对方的电话给了她,大厅里的每一个位置都是私密的空间,一道垂帘隔开两张桌子,她找到盛乐陵给她发来的座位号,见到了那位相亲对象。
耳朵里还充斥着盛乐陵得意的声音,“这个包你满意!”
她礼貌地隔着帘子对那个人说,“你好。”
那个人注意到她,急忙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你好。”
她掀开帘子进去,看清了来人的脸后愣住了。
对方看见她也笑了,原本局促尴尬的脸上轻松下来,“你不是……”
他叫不出来名字,她就主动地打招呼,“李雁回?”
李雁回点头,一直笑着看她,她察觉到了,然后才不好意思地说,“我叫牧落,牧马人的牧,落落大方的落。”
“什么时候来的北京?”她率先坐下,李雁回坐她对面。
李雁回说,“没来多久。”
李雁回看上去很年轻,也不像是能急于相亲结婚的人,她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23。”
她给自己到了一壶茶,“这么年轻,为什么要来相亲?”
李雁回不好意思地说,“我妈总觉得我不可能一次性谈成一个姑娘,想着是个军人,肯定特不好找媳妇儿,就想先让我找一个试试,要是能成就最好。”
她笑而不语。
盛乐陵怎么看也不像是愿意接受相亲的人,而她愿意接受,就是应了那一句“准备开始新的生活”。
李雁回性子有些内向,与外在的高大阳光的形象不太一样,磨蹭了许久,才问她,“你以前,是不是也谈过恋爱?”
她都二十六了,怎么可能会没谈过恋爱,李雁回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容易让人会错意,急着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那意思……”
她倒是善解人意地说,“没事儿,我理解。”
她看着李雁回,“你这么棒,将来的选择一定很多,不用着急,可以慢慢来。”
李雁回目视前方,笑道,“谢谢。”
==============
李雁回把她送到了酒店门口后,和她挥手告别。她一转头,就看见了站在酒店大门下黑着脸看他们的聂真。
她走过去,聂真轻嗤,“我说怎么没找到你,原来重色轻友去了?”
聂真着话里阴阳怪气没少,她牙酸,“谁跟你是朋友?”
聂真瞪大了眼,“You have no conscience!”
她怼回去,“谁没良心了?我是欠你了还是怎么的?”
聂真扬天叹口气,“段说你很难征服,原来是真的。”
她权当听了一句玩笑话,扭头进了酒店,聂真追了进来,“Shall we go to the cinema tomorrow?”
“No,”她皱眉把聂真推出电梯,“I want to have a good rest!”
甩掉了聂真,盛乐陵八卦的电话就响起了,她接起,盛乐陵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怎么样?见到人了吗?”
“见到了,”她走出电梯,开了房门进去,“你很闲是吗?”
盛乐陵那头“哟”了一声,“想通啦?这次真想通啦?”
她说,“没呢,可我也不傻,同样的伤害还得再尝一遍。”就是可惜了那一张脸,真的很像南度。她在心里头告诉自己,再像也不会是南度,这世上的南度只此一人,她不能耽误别人。
盛乐陵连着“嗯”了好几声,“要是那边呆着无聊,就来找我玩儿,我也挺无聊的。”
她一听,立马拒绝,“别啊,那边两个大帅哥陪着你呢,我哪儿敢去凑那份热闹,你说是不是?”
“你跟我凭是不是?!”盛乐陵悲愤了,“我告诉你啊,咱双子座最近水逆,你别惹我,小心水逆传染!”
她正想说什么,就被电脑提示视频电话来了给打断,“行了,我不跟你说,我有事儿忙了。”
视频是Eva打来的,她一边挂电话一边开视频,“什么事儿?”
Eva:“牧董,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的。”
“好消息是,那几位董事都收手了,这几支广告,明天开始,公平海拔。”
她挑眉,“那坏的呢?”
她翻开网页,果然,盛荷子耍大牌的新闻不算铺天盖地,但也是一直处于关注度上涨的状态,明天过后,大概就是各家新闻报社的大肆宣扬。
“这种事儿,需要问我吗?”她说,“危机公关,林惠恩自己之前做过什么好事儿她自己清楚,就差一份证据。”
Eva了解她的行事风格,这个时候就算是没证据,也能给捏造出一份儿证据来。其实Eva有时候觉得Boss挺正大光明,有时候又觉得十分无耻。
自己这辈子,就那么一次被人给推下了垃圾池,此仇不报,正义都得瞧不起她!
Eva在挂掉视频前突然想起一事儿,“对了牧董,两天后就是奥运会开幕……”
她正准备叉掉视频框,看见Eva笑得满脸谄媚,乐了,“那天可以提前下班。”
“我代表全体员工感谢牧董,您在北京好好玩放心玩……”
她笑,关掉了视频。
段晖那几个人说不愿去凑热闹,宁愿在家陪老婆孩子,她估计他们是没抢着票,又或者没差了一步,反正她想不出他们有什么不去的理由,自己有门票就是了。
她在鸟巢外面排着队准备进场,看着身边不少的情侣和一家人带着孩子入场。她看了默默地低下头,脖子上挂着相机,她就把弄着相机,举起相机朝着某一处随意拍了一张,缓解自己一个人的尴尬。
她又连着拍了好几张,入场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身边的每个人都在举着相机,她听见有个女人说,“待会儿别把胶卷拍完了,正经场合的照片就没几张了。”
男人就说,“没事儿,你不带着胶卷呢吗?”
女人轻嗤,“你怎么知道?万一我没带呢?”
“我了解你,你不会不带的。”男人的语气里尽是理所当然,那个女人笑了,戳戳男人,“就你最凭。”
牧落把镜头转向他们,女人戳着男人的画面入了相框,身后是百万落了座的观众。“咔嚓”一声,那声音引起了夫妻俩的注意,纷纷朝她看来,她面不改色,“我是一名摄影师。你们很恩爱。”
那对夫妻相视一笑,没有追究她突兀的行为。
还没有正式开始,耳边尽是喧嚣,她低头翻着一张张的照片,正要翻下一张的时候,就看见几个军人捧着国旗早已经站在了他们的观众席下面。
一晃时间就过去了,命运太奇妙了,她用了这么多年才想明白,原来所有的事儿,都会在原来的轨道上偏离,至少在她的世界,它们严重地偏离了自己的预想。
这是他的信仰,或许在每个军人的心里,它都是挂着荣誉的旗帜。
她低下头不留痕迹地揩去自己眼睛里的湿润,那些中国的传统文化在大荧幕前闪烁而过。纸墨笔砚,青山绿水,琴声悠扬,一晃千年。
而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头,就像是身体潜意识的反应,连她自己在多年后想起这一幕,也依然觉得莫名其妙。
可是同时,她也很感激这一瞬间的突然回眸。
在那满场的光辉之中,她缓缓地转过头,光影交错的观众席晦暗不明,她在此起彼伏的人潮之中,看见了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她看过去的时候,他正好拉低了帽檐,起身离去。
她的相机在手里自动地脱离,那个人的身影,和她刚刚无意瞥过一眼的轮廓,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她追了上去。
跌跌撞撞之间,那个男人的身影转瞬即逝。她记住了他离去的方向,那是往外离开的方向。
她不知道是哪个出口,此刻有少许的人出场,她抓到一个场内人员,“您看见刚刚有个戴帽子穿黑衣服的男人出去吗?”
工作人员立刻紧张起来,“小姐,您找他干什么?”
“你见过吗?他往哪儿走了?”
工作人员说,“我们带您去监控室。”
她焦急地看着那场子外面,“不用了,我自己找!”
工作人员在后面喊,“小姐,您不要一个人去!”
相机挂在脖子上,跑起来特别碍事儿,她举着相机,冲出了观外,听见了里面轻灵的歌声传来。
就像是心里成影的鬼魅,萦绕在自己的心头,想的时候就来了,等到她去追随的时候,它又忽然之间消逝不见。
她站在场馆外,身后是喧嚣的色彩,她绕了场子好几圈,半个人影都没有看见。如同上次在欢乐谷那一眼,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精神病。
这世上,也许有很多人轮廓相同,身影相似,可是再也不会有人能够相似于南度在她心里的感觉。
刚刚,分明就是南度!
星光火石之间,她想起了刚刚南度所处的位置,那个位置……
她瞳孔猛地缩小,低头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大多都是奥运场子里的照片,观众席上没有几张,可偏偏就那么一张,正好将刚刚那个位置照进了相框里。
这个相机里看不清,她赶紧满大街地找着相馆。上了的士,她就说,“找一家最近的相馆,谢谢。”
十来分钟后,她远离了场馆的喧嚣,在相馆内,让那位师傅给自己将图片放大。
“再放大。”
她看了看,还是很模糊,“能再放大点儿吗?”
师傅很无奈,“姑娘,这是最大的了。”
她盯着那一张满屏的轮廓,照片拍的角度正好,帽子下面是精短的平头,他微微地偏过头,微微扬起了下颚,她隐隐瞧见那下颚处有一道伤痕。
当初她在缅甸和南度打架总是打不过,有一次发了狠耍阴招出了暗器,给他的下颚划了一道伤,当时据说还挺严重,那段时间,他队里的那些兄弟看见她就竖大拇指。
她对着电脑屏幕笑了,心里头是这些年来再没有过的开心与激动。
她总以为他不在了,当初一起说的观看奥运的事儿,也会被他这样永远地搁置。
原来他还活着。
原来他来赴约了。
===============
段晖正冲着几个手下发脾气。
这些年鲜少发脾气,都是乐呵呵地待人,能让他发脾气的除了当初夏珨怀孕时一群人笨手笨脚碰倒了她,之外就没什么能让这么大动干戈的事儿。
今天这事儿,实在是忍无可忍。
路信和丰町抢生意,向来占优势的路信,就因为一个员工耍脾气不顾大局,说什么也得去换件衣服,说这件衣服不雅观,可助理和秘书都觉得没什么大问题,那姑娘却偏偏走了。走的时候带走了装着资料的硬盘,当时大家一时没有想起,临场才突然告诉他,幻灯片被拿走了。
路信可以输,但不能输得这么不明不白。就因为一个员工的任性胡闹,导致公司损失千万,段晖回来后把人统统叫进了办公室,外面的员工听见了段晖的怒吼,冲着那个小姑娘就说了一句,“马上给我滚!”
接着那姑娘就哭着出来收拾东西走人了。
事实证明,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人,生气起来,也不差李董事长。
众人正是战战兢兢地时候,就看见了新城的现任总裁,路信的前任财务部经理,面色不善气势汹汹地上了楼,冲进了段晖的办公室。
“嘭”地一声,门关得震天响。
然后就听见了不输于段晖的吼声,“都滚出去!”
众人顿时肃穆。
段晖吼道,“你也给我出去!这地儿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牧落冷笑,将桌上的文件和器物全都一股脑摔在了地上,一个被子被砸在墙上四分五裂。
那一群正磨磨蹭蹭往着门边走的助理秘书们,顿时一惊,猛然开门逃出去了。
段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你他妈干什么?!”
“看不出来吗?”牧落一脚踢翻了他面前的那个办公座椅,吼道,“闹事儿啊!”
“你有毛病吧?!”
“你有药啊!”
她和段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两者都是气场十足,牧落那目光凶狠地能将人活生生地扒一层皮。段晖被她搞得莫名其妙,可骨子里还是绅士的作风,当即就败下阵来,“你给我坐下!”
那个座椅被她踢到了一边,她直接绕过去,在他的那个位置坐了下来,像个二大爷似的坐那儿。
她昨晚翻来覆去一晚上都没睡好。
脑子里翻来覆去无非不是一个念头,南度为什么要躲着她?既然还活着,为什么要躲着她。她越想越多,回忆起自己回北京后见到的段晖和谷心然,两个人都有意无意的,特可疑!
要这么推理,是不是意味着每个人都知道他还活着?
都瞒着她!甚至绕了好大的一个圈子,让她真的就以为,南度没了。
这些人!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段晖,“这戏演得不错!”
话里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得段晖直皱眉头,“好好说话!”
她说,“南度呢?南度在哪儿?”
段晖心里一沉,“你胡说什么?!”
她把照片塞给段晖,“我说呢,为什么南度去了这多年,你们就难过了一年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个二十几年的好哥们儿,提起他的时候,你们不难过,怎么只会一个劲儿地安慰我,让我赶紧开始新的生活?”
她眯起眼睛,眼里是盛怒,“段晖,你们这么做,对得起我吗?!”
段晖盯着那张照片,脸色霎时就变了,她双手撑在桌子上,“现在,你能告诉我,南度在哪儿吗?”
段晖咬牙,睁眼说瞎话,“不可能!南哥去了这么多年,我们……”
“埋在西藏的,真就是南度的骸骨吗?”她问,“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你们身边,你们却说他死了。我被你们骗了这么多年,难过的,伤心的,想跟着南度一起去的那些念头都有过,你们真残忍!”
段晖的确是心疼她的。当年自己还在难过的时候,去看过牧落,他知道她这辈子就只有南度这么一个在乎的人,他怕她轻生。
段晖就站那儿没说话,手里捏着那张照片,牧落目光一直没放过他,段晖终于僵持不住了,说,“照片上的这个人,的确很像南哥,可是……真的不是他!”
她直勾勾地盯着段晖。
突然,她冲到了窗子边上,打开了窗口,站上了台子。
高层楼上开了窗就是烈烈的风,头发将她的脸扫得又痒又疼,她攀上了窗子,段晖被吓住了,“你干什么!”
“我曾经以为没有了他参与的生活会很难过,”她满是坚定,“可是事实却是,这个人还活着,而他却不愿意再和你一起过你想过的生活,这样想想,才觉得是最难过的。既然这样,往后考虑自己的余生,都活在了这样的想法里,觉得还不如去死。”
段晖急了,“你下来!”
她往上跳,坐在了窗沿,眼看着就要往后倒,段晖吼,“牧落你别他妈的没良心?南哥要是心里没你,为什么要冒着危险去追人犯?!”
“他心里有我为什么不见我!”她红着眼睛吼回去,“有什么事儿是我不能知道的?他没有少胳膊少腿?我这些年就盼着他能回来,只要能回来,我什么都能不管!”
段晖转过身,心烦意乱地扯开领带,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你回去吧。南哥不愿意见你,自然有他的理由。”
她戚戚地笑,闭上了眼睛,铤而走险,往后仰去。
===============
“我不起来!你们不给个说法,我今儿就不起来!”
正在为难的时候,他看向几个警务人员,可是这一眼,警务人员没能入他的眼,远处一个女人的身影却生生地让他停止了嘴里的措辞。
这么远,却看得这么清楚。
她的目光从很远的地方投射进了心里,失望的、愤怒的、委屈的,这些年来所有的情绪全部倾泻而出。
一个眼神。
他起步就要追过去,她却转过身离去。那背影渐行渐远,他慌忙地推开了那位嫂子,叫来了警务员,“你们把她扶进休息室去,我马上回来,”然后就转头安慰着那位嫂子,“嫂子您别急,我这有点儿事儿,等我一会儿成吗?”
说完,就强行脱离了嫂子的手掌,朝着她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追出了公路,他一转弯,人影就没了。
刚刚的那个眼神让他心悸,心里头闷得慌,可是自己着实不应该追出来,他想了想,又转了回去。
那一刻想的是,不要给自己希望。
“南度。”
身后传来一道的女声,这么多年了,再次听见这个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时,仍然有些恍惚。
他回过声,对上她复杂的眼神。
两个人隔了三米左右的距离,静静地站着谁也不说话。良久,是她先开了口,却是笑着说,“原来没死。”
她开始朝他靠近,眉眼在眼睛里逐渐清晰,相比起往年她明朗的眉目,如今却更加犀利。
大概是常年走马于各色场合,一个决策者,就该有这样的眉眼。
林荫大道旁边是来往的车辆,她说完后就转头,拦了一辆车,绝尘而去。
就他还站在你那儿。
仿佛真的就是为了来确定他还活着,还好好地活着,确定完了,就真的没有了瓜葛。
她眼里传达的意思就是这样的。
三年都过去了,人心肉长,是她输了。
她在车里捂着脸,忍着没让自己哭出声。
他们有一天原来也能变得无话可说,昔日最亲密的爱人,原来有一天相遇了,也可以这样形同陌路。
真的就是和段晖说过的那一句——
她曾经以为没有了他参与的生活会很难过,可是事实却是,这个人还活着,而他却不愿意再和你一起过你想过的生活,这样想想,才觉得是最难过的。
漫漫的长途,她从那一年的大雨背着他,一直走到如今两个人再见时的寡淡无言。总共,有十一年了。
十一年,她爱他等他,耗费了自己十一个年头的青春。
她没有觉得累过,就算是当初以为他没了走了,也没有觉得累过,那个时候至少她是知道他心里有她的。
可是现在,她竟然不敢确认。
她没能忍住自己在知道他还活着的第一时间来找他。
他活了过来,从那场雪难活了下来,来找她,他却忍住了。
心底里这三年来的挣扎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终于卸下,可同时,与之而来的,是让她无比的难过,这个男人,不管是死是活,都是会让她伤神的。
这并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