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米炎凉、纳言2021-01-29 20:294,281

  奇怪的是,钟维勋送朱女士去医院后,钟世成竟然没有下车。

  连乐青见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位长辈给她的印象是雅人深致中透着使人敬畏的气势和不可冒犯的威严,此刻他虽然坐得很直,但由于头微微低着,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连乐青对自己说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

  她在香港找到的关于沉船的线索,第一次进入钟世成家看到的奇怪人形,钟世成从春风晓月离开时说的那些话,温故从中年男人那里打探到的消息……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一条线连了起来,它们都指向了一个方向。

  对了,马俊之曾经开过一次画展,赞助商也姓钟。

  如果Keely 的资料没有错,马俊之会寻找葫芦瓶,并去香港参加拍卖,所有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受他的指使。

  连乐青望着那位长辈,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知道事情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叔叔……您怎么不下车?”必需说点什么,可是连乐青双腿有些发软,面对再穷凶极恶的人她能很快想到对策,可是眼前的人不是别人,他钟维勋的父亲,是她所尊敬的长辈,“您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

  钟世成坐在那里岿然不动,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说话般,依然低头用手机。

  “如果那东西正好在我的手上,您会怎样?”她试探着加大了声音又问了一遍。

  钟世成依然不为所动,时间在这一刻忽然静止了,连乐青听得到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难道,名字只是巧合吗?

  连乐青呼出一口气,擦掉额上的冷汗,可是下一秒,她便通过后视镜看到后座的钟世成慢慢抬起头,嘴角浮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乐青,既然东西在你手上,就给叔叔吧。”

  “可这是我妈妈留下的东西,我怎么能给您。”

  “乐青,你迟早要嫁给钟维勋的,不用分得这么清楚。”钟世成似笑非笑地说,“你是个知进知退的好孩子,我想你应该知道自己怎么做。”

  “我猜的没有错,果然是您在收集宛渠石?”连乐青有些疑惑也有些惶恐怕,“对不起叔叔,我不能把它给你。”

  弄清了真相的连乐青一瞬间百感交集,她伸手准备开门下车,然而手刚碰到门把,就被烫了回去。整个车壁不知为何仿佛着火般,温度惊人!她骇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因为烫伤皮肤感到疼痛,还是因为识破真相心脏快要承受不住,眼里不由得露出惊恐:“叔叔,您要做什么?”

  钟世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香港那个游艇失事案是您所为?我妈妈失踪……也是因为您……您为什么要那么做?” 说到这里,连乐青眼里涌出泪花。

  钟世成神色平静地在车内扶手上敲了敲手指:“乐青啊,叔叔也没有别的选择。”

  连乐青瞪着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直到现在她依然有些不敢相信,钟维勋虽然外表冷漠,但是内里是个温暖的人,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冷血的父亲,他们身上流着的应该是一样的血啊。

  她摸出宛渠石碎片,红着眼,咬牙质问:“在您的心中,这些石头比人命更有价值?”

  钟世成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居然有一丝丝温度,就像是个仁慈的长辈,在讲堂上,给年少无知的孩子们讲课:“比普通的人命有价值。”

  连乐青怒从心起,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人还分三六九等?

  “什么是普通,什么是不普通?”

  “人命向来都是有价值的,从古代就有称骨算命一说。有的人命重,有的人命轻。二两一的命,‘短命非业谓大空,平生灾难事重重,凶祸频临陷逆境,终世困苦事不成’。七两一钱的命便是,‘此命生成大不同,公侯卿相在其中。一生自有逍遥福,富贵荣华极品隆。’所谓人人平等,一直都是空话假话。”钟世成缓缓道来。

  “所以您以为自己是帝王之命,其他人都是草芥?这种没有科学依据的事情,您这位专家学者怎么也好好意思拿出来糊弄人?”连乐青眼泪止也止不住。

  “如果你不喜欢这种说法,可能会喜欢‘玻尔兹曼大脑’理论。”不愧是鼎鼎大名的钟世成,不光深谙古董世界里的知识与规则,对人生价值的看法也是旁征博引。

  玻尔兹曼大脑是热力学定律衍生出来的理论,大意是宇宙的熵有涨有落,我们有可能只是因为这种涨落生出的瞬间能量体,只是虚幻的缸中之脑,身体和记忆其实都是假的,没什么意义。

  “虽然我们每个人的存在都毫无意义,却是自己所在世界的中心,我们在乎的人命价值连城,无法用金钱来计算,但我们不在乎的人命,不过是一堆毫无意义的数据,毁掉也不足惜?”

  “我跟您的价值观不一样,人生而平等。” 连乐青愕然,究竟有多自私多疯狂多偏执的人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乐青,你爱维勋,就应该爱维勋的母亲,我们的愿望是一样的,应该并肩作战,你看你迟早要嫁给维勋,既然我们是一家人,我也就不再刻意向你隐瞒,我收集宛渠石的真正原因是维勋的母亲患了罕见的寒冻症,这世上只有宛渠石能够延长她的生命,为此让我做的任何事情都愿意。”

  连乐青想起了朱女士,那个贵气但温柔的女人,她只听说过她身体不好,却不知道她到底患了什么病,如今听到钟世成这么说,也有些吃惊。

  而整件事还要从二十五年前讲起,那时钟世成在一家与中国古文化有关的出版社做主编,可谓年轻有为,朱美琪与他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两人真心相爱,生下钟维勋后,她不知怎么犯了怪病,发起病来,有时会昏厥两三天,全身冒汗,身体冷若冰霜,没有一丝温度,没有医生能说出病因。

  钟世成四处寻医问药,有一次,他在乡下碰到一名老中医。老中医说古书上记载过这种病,是体虚极寒之症,很难完全治愈,要将《拾遗记》中提到的宛渠石作为药引,才能除根。钟世成是那个年代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原来以为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直到他亲眼见到老中医弄出一点深灰色石头的碎片,抑制住了美琪的病情。

  因为宛渠石非常稀有,价格昂贵,所以钟世成不忍看着妻子发病时痛苦,毅然辞掉出版社的工作,下海做了古董生意,一边收藏各种有价值的文玩,一边寻找宛渠石……

  连乐青想过很多可能,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幕后黑手居然是她所爱之人的父亲,这个道貌岸然被她称作叔叔的人……

  虽然他的初衷是救人,他的故事也很动人,可是,深情不是用来做坏事的借口,这一切都荒唐到了极点!

  “您觉得我妈妈的命一文不值?只是虚幻的数据?温故、张冬、邢雨山……他们的死活也与您无关?”一张张受害者的面孔在连乐青眼里闪过,她感觉胸口压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就快要炸开来。

  在商海里沉浮了多年的钟世成笑了笑,露出遗憾的神色:“是我高估了你的智商,还是你故意选择听不懂,乐青,一个人一生的机会其实不多,这是你的机会,把宛渠石交给我,你就可以堂堂正正的嫁给维勋,从此过上人人艳羡的幸福生活。”

  幸福!连乐青觉得好笑,眼前这个男人一点一点亲手摧毁了她的家庭,她的幸福,现在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给她画了一张叫“幸福”的饼。

  “宛渠石我是不会给您的!”连乐青眼里闪过痛苦的神色,她像做了什么决定一般举起一支录音笔,“从刚刚开始,我就把我们的对话录下来发给了我的朋友。钟叔叔,我看在钟维勋的面子上叫您一声叔叔,请您不要再一错再错了,去警察局自首吧,就当我求您!”

  “你有没有想过你把我送去坐牢维勋会怎么想?”钟世成对她的话似乎并不惊讶,见她的手都在颤抖,渐渐露出极为轻蔑的笑容。

  她在害怕。

  这个老谋深算的男人仿佛被人类塑了金身的神祇,低头俯瞰脚下一只小小的蚂蚁。

  对于他的话连乐青心里也没有底,不是不信任钟维勋,在这件事里,钟维勋是最无辜的那个,她也不忍看他面对亲情的分崩离析,可是……

  “我相信钟维勋知道这一切后会与我做同样的选择。”她很快就坚定地回答,与此同时她挪到驾驶位上,将车朝医院外开去。

  “维勋是个聪明的孩子,你难道就没想过,他对一切都是知情的,他也在帮我找过宛渠石?我们毕竟是父子,关系不论如何,比和你一个外人强得多。”钟世成的语调不急不缓,却像一把利刃,瞬间捅向连乐青的心脏。

  “不可能!”连乐青刚说完,手中那块宛渠石人形,突然更为具象化,眼睛发红,长发在车里飞舞,模样仿佛狰狞至极的美杜莎。

  连乐青发现,它竟然在伸手抢夺方向盘。

  她想将人形推开,然而那人形外表是小孩,力气却比正常成年男人的力气还要大上十倍百倍,连乐青只听到咔擦一声,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整条左胳膊便已脱臼。

  或许过往经历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刻,让她的身体形成了条件反射,下一秒,她就被激发出强烈的求生意识——

  既然钟世成在她面前露出狐狸尾巴,那么绝对他不可能让她活着离开!

  钟世成或许心里从来没有承认她和钟维勋之间的情侣关系,在他看来,她也不过是一枚可以替代的棋子!

  她最怕的是,她发给Keely的对话会被他销毁,那样整件事情很快就会不了了之!

  仿佛回光返照一般,那些被钟世成伤害的人的面孔,再一次浮现在连乐青眼前,她心中充满悲悯和愤怒,用尽全力用头撞向人形。

  也许那人形因为与连乐青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太长,能够感受到她的情绪,并没有完全被钟世成控制,在连乐青胳膊脱臼的瞬间,动作稍微迟缓了一下,被她那么一撞,“砰”地一声碰上车门。

  连乐青趁机猛地打转方向盘,可就在这时,前面驶来一辆大货车,她闪避不及,车子与货车擦挂。

  随着一阵剧烈的晃动,车头失去控制冲出护栏。

  整个过程像是动作电影里的场景,车在空中划了道抛物线飞速下降,连乐青感受全身失重,似乎五脏六腑都漂浮起来……

  妈妈当时在船上是不是也经历了这么恐怖的事情?

  眼看着车子迅速下坠,她已经来不及思考太多,此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钟世成非要她死,那么她就要与他同归于尽!

  这个世界不能再有新的受害者!

  只是,对不起,钟维勋。

  他那么无辜,那么善良,他值得有一个女孩用一生的时间去爱,她却不能乖乖的,做他的小妻子。

  如果生命能够重来该有多好,如果他们两家的父母没有那么多恩怨牵扯该有多好,她再也不用做什么飞檐走壁的寻宝猎人,她一定要努力地钻研菜谱,用她笨拙的手,为他洗手做羹汤。

  早晨,她想牵着他手,一起去超市,在他鄙夷的目光中,得意地往购物车里扔自己喜欢的零食。

  下午,两个人一起散步,看太阳从城市的西边一点一点落下去。

  到了晚上,她会笑着钻进被窝,抱紧他,用他的体温,把冰冷的手脚焐热。

  偶尔,她可以任性地耍耍小脾气,让他陪着自己看他不喜欢的文艺爱情电影,然后说些悄悄话,红着脸关上灯……

  逢年过节,也许她会看着银行卡上的数字发愁,然后咬咬牙,买下大包小包的礼物,让钟维勋开车,带她去看望他的爸爸妈妈……

  她想给他生宝宝,想看到钟维勋紧张不已,陪着她一趟趟跑医院做产检。

  她也希望能在产房里抓着钟维勋的手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叫,生下长得像他的漂亮宝贝,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好。

  她想一家三口,穿亲子装,看他高大的身影陪着孩子玩闹。

  他们忙忙碌碌,而又充满爱意地看着孩子会爬、会走、会跳、会跑,上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然后工作、恋爱,直到她或他与相爱的人携手,延续新一轮的生命……

  可是这平凡的愿望不会实现了,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钟维勋,你知道吗?我爱你,很爱很爱。

  一滴泪水顺着连乐青的眼睛流出来,滚落的瞬间,车子也重重坠入了河中,她的眼泪融在滔滔的河水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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