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春天来了。
北城的春天万物复苏得不疾不徐,到了三月,老树才抽出新枝,木棉含了花苞,空气中有温暖交替清冷的芬芳。
就是这个天气渐渐回暖的三月末,夜间有疾风忽起,天气说变就变,不一会儿落起了小雨,人们惊讶地发现雨中夹着雪片,下了一夜,早起的时候地上已经可以见着白色,还来不及收起的棉袄和羽绒服又被大家翻了出来裹在身上。
漠河疗养院是这座城市最好的疗养院,地处僻静,钟维勋来的时候,这里的雪地白茫茫的,还没有被行人踏碎。
他望着这幢有着尖尖屋顶的意式建筑,从外面看去没人会觉得这个城堡一样的房子里住着各种各样或天生或因外力患有精神疾病的人,而钟世成在其中算不上特别。
报纸上面说,几个月以前,著名收藏家钟世成的原配夫人朱美琪在他的怀中与世长辞,这个在古玩圈沦为传奇的男人一时之前受了巨大的刺激,从此精神失常。
钟维勋看着那个自顾自玩着一只棒球的男人,他不再是那个处处对自己严加要求的父亲,不是家里最具威严的长辈,更不是那个为了自己的目的老谋深算心机费尽的大恶人,现在的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像个孩子。
“钟先生来了。”护士见到他静静站在那里,热情地说道。
这个男人高大英俊,卓尔不群,他从来不笑,永远疏离客气。护士们私底下纷纷议论,没多久就八卦出了他的身份,北城鉴定所最年轻的鉴定专家,最重要的是,他每次来都是一个人,孤独、清冷,根本就不像有女朋友的样子。
他们更知道他父亲虽然神志不清,却是城中顶级富豪收藏家钟世成,家里的家具摆设全都是古董,更别提数不胜数的古玩字画收藏,所以对他格外热情照顾些。
小护士心里都知道谁要是磅上了钟维勋这个单身贵族,那就等同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怪每次他一出现,她们就变着法而讨好他。
“奇怪这都春天了,居然下雪了,”另一个护士端了一杯热茶过来,“钟先生,喝杯茶暖暖身子。”
钟维勋接过茶杯,随意地放在了靠窗的桌子上,说:“这雪下得不是时候。”
小护士在他那里碰壁的次数多了,没有想到这句话居然有了回应,连忙找话题说:“朋友圈很多人在晒雪呢。”
“是吗?”钟维勋一直将微信当成通话工具,几乎从不用朋友圈功能,直到那个人离开后……
他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绿色的图标。
正如护士所说,这一天,就连Keely也发了朋友圈,可是,依然没有她的消息。
这一天,Keely 站在北城监狱门口,她穿着一件质地良好的格子羊昵大衣,系着厚重的围巾,脚下踩着长筒靴,时髦的打扮与这一片的萧瑟格格不入,虽然探视的申请一次一次被拒绝,林如峰明确表示不想再见她,可她每两个月她还是会来到这里几次,守门的工作人员已经认识她了。
他们告诉她,林如峰在狱中表现得很好,他积极地参加所有活动,并自学了很多课程。
Keely 忽然落下泪来。
这世上很多人爱她,爱她的美丽皮囊,唯独林如峰不一样,他们相识于少年,共同拥有的那一段贫穷但纯粹的时光,是以后无论用什么都换不回的珍贵记忆。
这一生,她只遇见过一个可以为她付出一切的傻子,他便是林如峰。
她恨透了他,却也爱着他。
尽管她很努力地想要忘却那一段记忆,她也曾想接受现实,暗暗下定决心寻找一个能够给予她优渥生活的人,开始一段新生活。
可是,她做不到,她无法不承认,时间过去了一年、两年、三年,可是每每午夜梦回,脑海里所浮现的那张脸,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这个人,深入骨髓。
风风雨雨林林总总经历了那么多,Keely终于能够明白林如峰的身不由己,设身处地去理解他的处境,心中生出无限怅然与悲伤。
离开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看。
监狱深灰色的大铁门在阳光下高耸斑驳着。
她会一直等下去,等到他不再对他避而不见,等到他出狱,等着两个人重新开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