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勋花2025-06-24 14:418,436

原标题:长亭对雨晚渠道标题:恨朝朝

卡点标记:【截断截断截断截断】

故事梗概:昏君为博宠妃一笑,枉杀无辜,将许多女子烧死。满满的阿娘死在火海中,父亲为了给母亲报仇,卧薪尝胆,终于让暴君权贵付出代价。

阿娘去世的时候,我三岁。

她在高台上同所有被抓过来的女子一样,成为讨贵妃欢笑的一个物件。

我阿父就在台下抱着我,失去他此生最爱的妻子。

后来他在宫中,众多大臣面前,让贵妃娘娘一如当年的我阿娘。

死不瞑目。

1.

大殷皇帝有个特别宠爱的妃子叫做陈莺莺,在永平三年的时候获封贵妃,风光无限。

说书先生说陈贵妃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但是她并不经常笑,所以皇帝为了讨陈贵妃欢心,让她一笑,抓了天下各个地方的女子投入火海,听她们火海中挣扎惨叫的声音。

我阿娘就死在这样的火海中。

那个时候阿父在台下抱着我,因为拦着阿娘不被抓而被打折的右手手指堪堪遮住我的眼睛,我能感受到阿父的颤抖,落在我肩头的是一连串湿痕。

我阿娘是一个很平凡的女子,她没有出生在达官贵族之家,学识也只是堪堪识字,只是生的稍微漂亮一点,又同我阿父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总角之情,于是拜了天地,成了正式的夫妻。

她原本应该和我阿父平凡的过一辈子。

可是还是做了皇帝和陈贵妃轰轰烈烈爱情中最不起眼的一粒石子。

“满满,你说,要怎么给你阿娘报仇?”

阿父抱着我,低声呢喃。

他知道我听不懂,也没指望我听懂,他只是要说,

“他们应该要和我们一样痛苦的。”

我阿父原本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大夫,开一家药店替人抓药,问诊寻方,娶一个妻子共度余生。他有一个这样平凡而又美好的一生。

但如今,那个普通温和,会轻笑着同我说一句,“满满,莫贪凉”的阿父,同我大方温柔会在烛灯下绣小荷包给我的阿娘,一同死在了皇城,三月漫天桃花火海之中。

平生故人,去我万里。

我三岁那年,已经彻底懂得了这个道理,阿父请了侍女照看我,自己却一门心思叩问宦海官途。

我阿父刚刚及冠,便丧失了此生最爱的人,于是平生漫漫,除了报仇他竟然再无归路。

我四岁那年,阿父中了进士,后及殿试,点为榜眼,任御史中丞。

出皇宫那天,夹道欢迎,长阶铺满落日余晖,阿父着浅红色的官服拾级而下,太监送他出宫低头称呼的却是,“苏大人”。

我突然想起来,阿娘被破门而入的官兵带走的时候,阿父也是翻出来家中所有珍宝钱财递于官兵,低声求着,“大人,放了我家夫人吧,她胆子小,性子太温和…”

然后…阿父被打断了右手手指,即使后来几次医治也不能如初。

他从前那样温和,近年来却日日盯着他那双手,满目阴骛。

那双手签过阿娘,抱过我,替人切脉问诊,替他自己入了宦海。

阿父之前教我,成大志者不拘小节,所以要沉得住气,给敌人一击致命。但换成了他自己,他好像已经不记得这个道理了,他任太史中丞第一天便拿了令牌去寻了当日抓走我阿娘的那几位官兵。

他们也有妻儿,也有老母要养。

阿父在他们团圆的门前沉默的站着,站着。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永平五年的上京城第一场雪,也可以是我阿父的雪。

阿父站了太久了,我去催他回家时,才听到他在说话。

我听不清,于是迈着小步子凑近又凑近,

才终于听到我阿父崩溃的哭声。

“原来他们也有妻儿,也知道阖家团圆的乐,生离死别的苦。”

“那我和满满呢?便一定要如此吗?”

不是有人生来如此的,不该是有人生来如此的。

可是在阿父心中。他和他的满满。他和他的幼女,已是如此。

2.

阿娘的碑文迁过来的时候,是除夕前夜,上京日复一日地落雪,铺成暗无天地的白色,刮着刺入骨髓的冷风。

阿父在这样的日子里接到一封旨意,说是陈贵妃畏冷,要挖一处天然的温泉引到宫中,引到贵妃的芳华宫。

阿父也怕冷,可是不会有人要给阿父挖一个池子,他还是要安顿好我就领着队伍出去。

“阿父,御史中丞就是要给人挖池子吗?”

自然不是,可是现在宫中有哪位大人是各司其职呢?

大殷的皇帝不仁,官不官,民不民,还管什么应该做什么吗?

“满满,你是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你应该想的是阿父昨日给你买的那件裙子漂不漂亮。”

“很漂亮。”

我想起来那件小袄,实话实说,又把婆婆塞给我的汤婆子递给他,“阿父你要去外面,你拿着这个,就不冷啦。”

回应我的是阿父的温和地笑,以及长长的车辙。

永平年间的皇帝,有三宫六院,一位不少,可是那样一群绝色的女子到最后也只有这样一位陈贵妃。

而入主中宫的是一位自幼就被当做皇后培养的姑娘,温婉大方,如果她能遇见一位稍微正常的君主,便也不会在宫中就此隐姓埋名。

我见过那位皇后,殿试上三位天之骄子,状元任命尚书,探花尚了公主,在那场婚宴之上这位听说贤良淑德皇后一眼,她的确是和很多人说的那样,漂亮温柔,可我阿父说,这位温婉的皇后可能会是他最锋利的一把剑。

一个人怎么会做一把剑呢?

阿父肯定是又做梦了。

只有在做梦的时候才会说些胡话疯话,阿父做梦的次数越来越多,说胡话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他有时候会看着空旷的地方喊阿娘的名字。

这个时候府中就没有人敢去他身边,下人与我们相处少,我常常听见他们说阿父是个疯子,担心自己有一天朝不保夕。

但是不是的,你们不要怕阿父,他只是有一点想阿娘了,活了这么久他第一次离阿娘这么遥远。

阿父不会杀人的,他最起码从来不会滥杀无辜。

小半个月之后,在皇宫之中天天下数道折子的催促之中,阿父终于完成了任务。

只是仅仅是这一处池子,就已经冻死好些人了,累死好些人了。

一千八百米的山路,再加上穿城过巷到皇城芳华宫,小半个月因为这一场几乎奢侈的宠爱死去了六个家庭的顶梁柱。

我以为阿父沉默的时候是在想那六个家庭会在这样的严寒的天气中,严苛的赋税之下应该怎么活。

可是他只是抱着我说,“满满,阿父回来了。”

他说他回来了,我好像是与他阔别半生那样久远,于是抱着阿父再也不肯撒手。

永平六年六月,帝南巡。

阿父若是出远门的话,必然是要带着我的,所以阿父告诉我,陛下去南巡的时候我以为他会带着贵妃娘娘娘一起,但是没有皇帝陛下点了那样多的随从一起,却没有带陈贵妃。

“他当然不会带着贵妃去,杭州那边可是他的第二个皇宫。”

既然是第二个皇宫,便也会有第二个陈贵妃。

天下应该只有一个苏满满,我阿父也只有一个女儿,他不会把别的人当作他的孩子,也不会把别的人当作已经去世的亡妻。

我原本以为阿父应该最讨厌陈贵妃,因为阿娘因她而死,但是没有,阿父只是告诉我这样的一个世道,把这样滔天的大罪归结于一个女子,一个帝王的宠妃身上实在是小人所为,懦夫所为。

因为这实在是一个很难过的话题。

我没有阿父过多的说这件事情,我不理解他们的弯弯绕绕,更不懂大人之间的尔虞我诈,我知道的也仅仅只是我阿父是我天字第一号喜欢的人,所以他说什么都对,他干什么都可以。

阿父没有随从陛下去杭州。

他这样的一个官员,既轮不到在皇帝面前占论功行赏的一席之地,也不会是在京城中参与监国大事的肱骨之臣,不上不下,身在其中。

但是阿父在一个漆黑的夜里被皇后娘娘召见了。

府中的灯火在一瞬间亮起来,乱七八糟却又井井有条的准备着一切事宜,阿父原本没有想把我叫起来的,可是他实在是不确定中宫叫他过去的目的是什么,也不太确定是不是皇帝一走,上京城就要彻底变了天。

但他有一股难凉的血哽在喉中,于是他悲壮地去了。

【截断截断截断截断】

去之前交代好若他没有回来我应该怎么做,我应该怎么活,安排的事无巨细,让人忍不住在心里想是不是这样的话他在心里已经说了好多遍。

若是已经说了好多遍,是不是一开始这位大人就没想着自己能够活下去。

我当时年纪还小,其实不太能看清楚旁人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到底是怎么样的同情与悲悸,但是夜晚阿父的离去还是让我由内到外都生出一种惶恐。

万幸的是,阿父并没有出什么事情。

中宫那位皇后不问世事多年,自己在宫中活得像是透明人一般的姑娘,却在心中藏了很多还能多不足为外人道的野心。

“苏卿。”

她这样称呼我的阿父,在中宫袅袅升起的檀香中,皇后的面容几乎让人看不清楚。

我阿父恭敬的站在长阶下身上衣就是那件绣了飞禽的官服,官大的袖子浮动的时候,阿父恍惚间记起来这位皇后当年和陛下也是总角之情,少年情深,她甚至是天子年少时期唯一的伴读。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恨天子。”

阿父这个时候就要搬出来他的一贯说辞,什么为人臣子,什么爱国忠君,但是中宫在问的时候我阿父一句话没能说出来。

阿父与中宫结盟了。

这这么多年里,他不是唯一一个与中宫结盟的大臣,也不是第一个与中宫结盟的大臣。

但是他是唯一一个说中宫是他手中最锋利一把剑的臣子,要这样地位的人做一把剑,做阿父指哪里打哪里的剑,第二天清晨他回来的时候甚至还带着朝露,就那么兴奋地抱着我告诉我,他离给阿娘报仇又近了一步。

这些年间,他走的步子那样稳,我时常看到他自己心急难过,一夜白发生也未有不可,阿婆时常担心他这个样子会给他身体带来些不好的影响,“你阿父好歹是个医者。”

医者最难自医。

更何况我阿父这样的病,并不是单单开药就能解决的。

而且,就算是我这样小的一个孩子,也是知道杀人偿命就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情。

3.

七月,皇帝到达杭州的十来天之后,修书来上京一封信。

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就是让人问一问贵妃娘娘这几天胃口怎么样。

贵妃娘娘的胃口怎么样我是不知道的反正上京城中没有几个人的胃口是好的,没有几个人是能吃的下饭的。

因为随着这封信送到上京的同时,这座城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闹起了鼠疫。

中宫又开始了久居不出,我疑心这样一场算计就是从中宫开始的。

留下来监国的丞相大人发须已经是全白的地步,倒在了多日连绵不断的高烧之中。

这边民怨滔天,杭州那边却是歌舞升平。

我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见过我阿父了。

“阿父,我数次梦见你殒命,弥天大雾里携满身狼藉,在兵荒马乱的上京城若浮萍摇晃,步履维艰向前走,似山川将倾,却不肯回头到最后只剩枯柳孤坟,阿父,我有点害怕。”

我已是失了阿娘,断断受不起再失了阿父的,

所幸悲天悸地的哭声中,阿父温柔地将我抱起来,说他不舍得就此离我而去。

府中的大门关了不知道有几日,我没有数清楚,问阿父他也不告诉我,只是说小孩子别操心那么多,我才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我知道这天下的很多道理,知道杀人就要偿命,知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知道蜉蝣不可图春华......

夫子教我读书的时候讲过这样漫长的道理,我每一件事情都懂,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

三年过去,我一点一点地长大,看着我阿父一点一点的成为权臣,我想只要我多懂一点道理,阿父就可以轻松一点,他不懂的道理我会将给他听。

鼠疫结束后,上京城很是冷清。

我没有见过这样冷清的上京城,从我出生起,上京从来都是火树银花的。

但是连皇帝都没有的上京城,怎么还能叫做天子脚下呢?

丞相最终没能扛过去这场鼠疫,于是在中宫这些年间不断积累的人脉的推荐下,我阿父成为皇城中权倾朝野的大臣。

但是阿父不太开心,他在难过什么?难过那位德高望重的丞相,还是在难过树大招风?

八月初,皇帝终于归京。

随着皇帝来的,还有他那个位居江南的第二位陈贵妃。

那其实不叫陈贵妃,她叫余蓉,回宫之后直接封了荣妃娘娘,不单单是她漂亮,还因为她已经有了身孕。

我以为这就是中宫和我阿父的计策了,但我在荣妃娘娘落胎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才知道原来不是的。

阿父要的不是贵妃失宠,是整个皇宫不得安宁,是要每一个人都万箭穿心的活着。

陛下有好多孩子,但是能平安长大的只有两三个,他看重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就像看重当年的太子一样,但是终归是难产了。

皇宫中爆发出死一样的沉寂。

我阿父进宫的时候看见御书房中铺天盖地雪白雪白的折子,皇帝明黄色的身影独坐其中,狼狈一片。

阿父弯腰捡起来折子,柔声开口,“陛下。”

陛下连眼睛都没有抬,他疲惫的招了招手,“朕又少了一位孩子。”

他在为自己的孩子难过,原来他也会难过。

阿父很轻的勾了勾唇,似乎是要笑起来,但是弯着腰弓着身子,又说出了句另外的话语,“陛下福泽绵延,多子多福。”

“宫中娘娘那么多,能为陛下诞下麟儿的不是只有一个荣妃娘娘。”

很长的一阵沉默,帝王仓促的下出声音来,他把目光放在阿父身上,

“苏卿,不愧是朕的爱卿。”

坊间最近骂阿父的人很多,大抵都在说他是奸臣,权臣。

好似近一个月为了鼠疫操劳,解救百姓于水火之间的并不是我的阿父,而是另外一位他们早就寻不见的清风正骨。

他们不敢骂天子横征暴敛,惨无人性,于是满腔的压抑最后全部都冲向了阿父。

皇城之中那么多权贵世家,挡在前面的只有这一个苏卿。

苏裴安。

不过不久之后,他们就应该知道他们骂错人了。

因为我阿父向来都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人。

4.

阿父昨天一整天不见人影,我想出去寻人,却被夫子拦了下来。

他说我书没有读完,不应该操心别的事情。

我说那是我阿父的事情,阿父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不算是别的事情。

我在门前等了又等,终于在天色将晚的时候看见了我阿父的身影。

他身上有血,行将麻木。

看见我之后,突然便顿住了,“满满,你回去。”

“阿父啊,有一点脏…”

他大约说的是身上的血,那件浅蓝色的布衫已经被染成了要紫不紫的颜色,他出门之前应该是束冠了的,但是现在玉冠已经不知道掉落在哪里了。

荣妃娘娘死了。

她在杭州那么久都没事,现在来上京还不到一年就死了。

阿父跟在帝王身边,接帝王旨意,亲手杀的。

贵妃娘娘彼时就在帝王怀中,梨花带雨,忍不了血腥场面,中途两个人就匆匆离去,翻云覆雨。

阿父不可避免的想到当年我阿娘死去的场景,他觉得他如今似乎和一个罪人没有什么不同了,然后他还是想说,让他报了仇吧,让他报了仇再去赎罪吧。

“阿父一点都不脏。”

有人出淤泥不染,有人近墨者黑,可我阿父原本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人呢?

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野大夫,有妻子,会有一双儿女,平凡普通的过完这一生。

他这辈子不用去思索,就这么普通的,快乐的,他再也不用考虑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工于心计,也不会了解身为权臣要承受的腥风血雨。

他一生只需要思考怎么讨我阿娘欢心,把我养大,或许我还会有其他的兄妹。

我只见过阿父为数多的几次落泪,阿娘被带走那天,阿娘死去那天,他好像已经落完了他此生的几次泪,但是我没有想到,今日他就这么一身血,满身狼狈的站在我面前,泣不成声说着,

“满满,阿父太脏了。”

我抱住他,仰着头看阿父沾着泪的长睫,一字一句,“阿父是全天下最好的阿父。”

荣妃娘娘历经丧子之痛,整个人疯癫魂不守舍,冲撞了陈贵妃。

贵妃娘娘看着年龄并不大,很像之前住在我家隔壁阿姊的年纪,会亲热地抱住我喊一声“满满,阿姊带你去买糖人。”

宫中没有糖人,只有一个深得圣心的贵妃,她也不会像阿姊一样抱住我,她只会因为她养的猫被荣妃娘娘吓住了而生气。

我去中宫的时候,阿父交代我不要和贵妃娘娘有什么接触。

在荣妃娘娘死去之后,中宫终于出了她那扇时常紧闭的椒房殿的大门,但是她出去的第一件事情是要大臣们送一些年龄适宜的孩子入宫。

说的是给回宫的太子殿下选一个伴读。

大殷朝的伴读,向来是不分男女的,但是阿父不想让我去,他有点担心我,可是如今他自顾不暇,中宫的照看居然成了最为妥帖的方法。

“阿父不相信皇后娘娘吗?”

我七岁这年,我阿父教给我这样一个道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和中宫所有的交易,都建立在他们都厌恶帝王这一个共同的基础之上。

阿父若是不管不顾,他肯定会要这个王朝都要搅得风雨欲来,毕竟整个王朝已经都是乌烟瘴气的,但是中宫不一样,她只是对这个皇帝失望,不是对这个王朝失望。

“满满,既然我选择与她一起,那就必然不能按照阿父自己的想法去做每一件事情。”

“但是阿父的满满若是想做什么事情的话,那就大步朝前往前走吧。”

“阿父永远都在你身后。”

我去中宫,皇后娘娘其实只是看在阿父的面子上把我留下来,我既不和所有的伴读一起,也从来没有见过太子,皇后只是会把我带在身边,任由我干我想干的事情。

但是我没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我特别特别想要做的也不过是要和阿父阿娘一起长长久久地生活在一起,我特别想要做的也只是不离开我阿父。

5.

永平八年春,岭南起兵,打着妖妃祸国,清君侧的名义谋反。

事情传到上京的时候,竟然已经是连破三城了。

越来越多的折子雪花一般落在御书房的桌子上,明哲保身的臣子终于在这个时候战战兢兢的出来,说是天下需要一个说法。

这么多年,后宫充盈不少,但是除了当年一个荣妃娘娘之外,就再也没有一个妃子见喜了,皇帝开始暴怒,因为他的子嗣稀少,而在他和中宫闹僵的那一天起,他和太子的关系也一日不如一日了。

他是帝王,万人之上说一不二,自然不会允许正值壮年的帝王身后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太子。

而这个时候,阿父终于拿出他那道已经由无数人按过红手印的折子去了皇宫。

我在阿父身边,听到过这个折子的内容,那里面的每一个红手印都是每一位母亲在贵妃手中失去一个孩子的痛心。

“陛下福泽绵延,多子多福。”

当年的那句话犹在耳畔,而如今皇宫中却没有一个孩子出生。

远方叛军迭起,清君侧的名义人人皆知。

暴怒之下的皇帝终于提剑去了芳华宫,阿父跟着过去了,于是就远远看到帝王的身影止步于芳华宫。

原来这样暴虐的人也会动情,我原以为铁石心肠的人就是草木。

人非草木。

阿父很轻很轻的在后面笑出声音来,原来真的是人非草木,他还以为帝王家无情到与每个人都不一样。

“陛下。”

阿父说,“陛下与娘娘多年情深,若不是不忍亦是情有可原。”

“但是天下人人看着陛下的举动,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不是娘娘一个人的陛下。”

天下人需要一个贵妃的死亡去堵住悠悠众口,陛下三思而行。

他这样劝着,这样看着,带着一种终于大仇将报的快感,看着如今着一对鸳鸯走向和他一样的末路。

永平八年春,陈贵妃自缢于芳华宫。

皇帝如枯木失去他此生最后一道春天一样,一蹶不振,一病不起。

十四岁的太子监国,中宫垂帘听政。

岭南的叛军终于在最后关头宣布撤军,大殷朝于是得了一丝苟延残喘的生机。

我确信阿父原本是想让大殷朝一去不返的,可是他说他自然是能当这个叛军的,也是不惧怕天下人的谩骂,可是他的女儿应该有一个冰清玉洁一样的来路。

而他也自然会为我铺一条坦途。

天子殿里瑞脑金兽,阿父过去看的时候只在偌大的宫殿里发现了几名太监和侍女,有可能是陛下自己只留这么多人,也可能是中宫只给了他这么多人。

毕竟现在的大权已经不再这个从刚开始就不可一世的帝王身上了。

“陛下。”

床榻那边无人应声。

阿父说,“刚得一密报,是关于娘娘的。”

而在这句话落,那边终于伸出一条颤颤巍巍的胳膊。

阿父极有眼色的递过去,短短几天,从那位娘娘自缢之后整个王朝的命数好像是自此已定,帝王油尽灯枯,也只有在听到有关她的一切才勉强说是有几分活力。

那如果,他知道这位放在心尖上的贵妃是敌国细作,所有浪漫的风花雪月都是精心编造的一场骗局,就像是一场戏剧,上当的就只有这位帝王。

陈贵妃于永平二年被送到大殷,期间营造自己凄惨的身世,传递出无数情报,扰得帝后不合,诛杀阁老,横征暴敛,民不聊生。

阿父看着吐血的帝王,蹲下身子,漫不经心的替帝王擦试血迹,“陛下,你难过吗?”

回应他的是帝王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第一次惊觉原来帝王是有这么多眼泪的。

6.

“陛下,永平三年,您为了讨贵妃开心杀了我的妻子的时候,我也是这么难过的。”

“我家夫人性子温良,一辈子和和善善不争不抢,但是她还是死了,我当时比陛下还要难过。我在想我的夫人有什么错呢?”

“陛下,每一个在你管辖之内的生灵,又做错了什么呢?”

奈何桥只有短短几步路,忘川水却好像望不到尽头,阿父每天都在想他要报仇,却又害怕时间太久阿娘走得太远他追不上。

原来一个人光是要这样的活着,就能够耗尽一生的力气。

“你恨我,苏卿,你恨我。”

“是的陛下,我恨你。”

“你猜为什么只不过是死了一个爱人,你怎么会如此迅速地开始衰败呢?”

阿父从登科入仕之后的每一天起,他身上从来没有离开过各种各样的毒药,那些毒药混在一起,成了他自己都解不开的毒。

他也害怕这样的毒对我会有什么不好,所以每次出宫之后阿父会沐浴好久然后轻轻抱我一下。

阿父考虑这样多,所有人的生死路,命数图,包括在很久很久之后他要如何和我阿娘一起生同衾,死同穴。但是他没有想过他要怎么活下去,他就这么的一锤定音自己此生所有路。

我听说此后不久,宫中就传来了国丧钟声。

阿父在这个时候也已经苍老的不像话了,他分明还没有过而立之年,但是自从阿娘去后就只增不减的白发几乎占了大半面积,他再也没有精力去思考很多事情,每天要做的事情就只是躺在小院里抱着阿娘的碑文,一睡就是一天。

我时常担心阿父会就这个样子,直到有一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可我到及笄之年,他还是就这么慢悠悠的睡着,醒着。

我嫁人之后有一天再回府去,却怎么也找不到阿父的身影了,附中下人难过的要命,一边哭着一边找着,电光火石之间,我好像突然知道阿父去了哪里。

我阿娘的陵墓,是一处石穴中,阿父当年背着阿娘一步一步走到这个地方,哭着安葬。

那个地方每年春天都会开花,漫天遍野雪白的梨花。

我找过去的时候,果然发现,拿出墓穴里多出好多血迹。

所有石壁之上,入目所及,全部都是,“吾妻芸娘,我念你。”

他太思念了,他太想念了,他一个人在这世上孤独又难过的活着,总觉得不高兴,总觉得会离阿娘越来越远,但是没有办法,他总会担心我年纪太小,若是我独自一个人肯定会被人欺负,于是等了又等,终于在我长大之后,他拖着这样早已半死的身躯,踏入了阿娘的陵墓。

带着微弱的呼吸,决绝的告别这一辈子,去寻我阿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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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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