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苏孟德眯眼阴笑:
“知道这些死士哪里来的吗?罗门!”
最后两个字说得极为响亮,让夜谨言心头震了震……
他不是不知罗门乃苏孟德创立,只是想不到,罗门弟子居然有这么多?更想不到,尚有四万死士仍在苏孟德手里,还未“过继”给完颜啸……
所以,某男你夺罗门,夺了个寂寞啊?
而其实,苏孟德那话半真半假。死士并非出自罗门,他是为自己训练的。
此刻见夜谨言被震慑住,他狡猾一笑,指着远方的军中大营:
“现在你还认为,夜旷海的佯装庆功,有用吗?”
原来夜谨言的如意算盘,也被他看穿……
所以说,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谁能笑到最后,还是个未知数……
夜谨言的心狠狠沉了沉,面上却竭力保持镇定。目光对峙了好一阵后,他头一昂:
“你吓唬我?”
说这句话,其实已经输了。
所以苏孟德很满意,他挂着十足的冷笑,突然问:
“邹奎是你的人吧?”
夜谨言一怔:“你怎知道?”
“本王还知道,他不仅是你的人,更是本王的人!”苏孟德语出惊人。
夜谨言瞳孔狠狠一张……
不能接受自己在军中的好兄弟、故人,居然也被苏孟德策反?
说起邹奎,本不是“夜家军”中的一员,而是原邓振云的军中信使。几年前,夜谨言救过他一命……
*
那时的武阳郡,还是邓振云的大军守护。前文提到过,邓振云背靠“赢王”晋昊宇这颗大树。故而当时在武阳郡,也算不可一世。
某天他让邹奎百里加急,送信给西南边陲的赢王府。以为是什么军事密函,邹奎不敢耽搁,快马加鞭一路不吃不喝。奈何天不遂人愿,途中遭遇山洪暴发……
邹奎虽九死一生,却也误了行程,导致那封“军事密函”没按时到达。
邓振云勃然大怒,欲将邹奎“军法处置”,被赶过来的夜谨言和晋昊宇双双制止。尤其是夜谨言,他丝毫不顾晋昊宇的面子,怒斥邓振云假公济私、不配做边疆大吏。
那时邹奎才得知,自己冒生命危险护送的信件,压根不是什么“军事密函”,而是一封家书:邓振云染指了赢王府的一丫鬟,对其念念不忘。得知对方要被王府“出阁”,便不顾自己是有家有室的大将军,亲笔修书给晋昊宇。说那丫鬟早已是他的人了,恳请赢王再留她几年,自己将来必纳她为妾。
可因为信使的晚到,那丫鬟被赢王府嫁给了给王府送猪肉的屠夫。邓振云气得牙都快咬碎,便拿邹奎泄愤,要将其处斩……
好在当时,恰逢夜谨言在赢王府做客。邹奎送来的信件,晋昊宇也没瞒着兄长。他认为这小事一桩,不过是邓振云丢了个妾,信使邹奎也确实延误了“军机”。
可夜谨言很较真,称“军法严纪,需从上做起”,否则必“上梁不正下梁歪”。于是邹奎走后,两人快马赶到邓振云的军营,救了邹奎,整顿了军纪。
念及邓振云认错态度较好,夜谨言也退了一步,让邹奎呆在军营“戴罪立功”。担心日后邓振云给邹奎穿小鞋,便在临走时丢下一句:
“九死一生,却不忘身上使命,足可见邹兄弟忠肝义胆。如此良将,邓将军若不重用,实乃可惜。”
有了这句“兄弟”,邓振云自然不会拿邹奎怎样。但“重用”,也几乎不可能。
所以,在邓振云进大牢前,邹奎仍是个信使。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存在,包括夜幕山。
而那次军纪整顿,若传出去多少会让晋昊宇脸上无光。故夜谨言并未上奏,夜幕山自是不知……
*
这便是夜谨言和邹奎的相识!
之后夜谨言回了北疆,两人分开好几年,但邹奎心里一直记着对方的救命之恩。直到今年邓振云战败,残部被夜谨言收纳,两人才重逢。
且邹奎,的确是忠肝义胆的汉子。
夜谨言不信自己看错了人,便在想了想后,昂首一句:
“我不信!”
一封假的军事密函,都如此拼命护送。这样的人,又岂会叛国?
却见苏孟德悠然回答道:
“不管你信不信,邹奎都是罗门第一批死士!”说着,唇角狡黠扬起,“知道什么是死士吗?他们心中都有强大的执念,且愿意为这执念去死!”
夜谨言:……
邹奎的执念,难道不是忠心报国?
他不信邹奎是那种小心眼子的人,因邓振云对他的不公,就去投敌叛国……
他不信!
直到苏孟德这话响起:
“所以那四万死士,其实都是你们晋国人。”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像针一样狠狠扎在夜谨言心里。
“他们在本国遭遇不公,或是亲人枉死,或是背负冤案下了大狱,或是被贪官酷吏霸占妻女……”
苏孟德说着,意味深长的看向他,掷地有声一句:
“只邹奎不同,他的执念,是救你!”
“!!”
犹如晴天霹雳划过头顶,夜谨言这才搞懂,邹奎缘何投靠罗门……
一切根源都在,自己那不能见光的身世!
顿无限唏嘘,想起前世在城墙自刎的那刻,好兄弟晋昊宇声嘶力竭的要来阻止,却被沐九针的手下死死拉住。
——孽根不除,我大晋永无宁日!
这是当时沐九针放的“豪言壮语”,前世死都不明白,自己在沐九针这样的忠臣眼里,为何是孽根?
所以重生后的这短短一月,他一直追着沐九针查。可查来查去,也只是查到沐九针自己的秘密——苏婳。
至于“孽根”的原因,还是没查出,直到今晚在苏孟德这里解谜……
“邹奎知道,晋国容不下你夜谨言。”身边的苏孟德仍在继续,语气缓和了几分,“所以,他想把你引渡到我大郑!”
夜谨言听得眼眶湿润,嘴角抽搐,不知该作何感想。沉默了老半天后,才使劲缩回泪水,从嘴里挤出一句:
“他太天真了!我夜谨言宁可战死,也不会……”
“别忙定断!”苏孟德悠悠打断,似笑非笑的说道,“邹奎没想让你活,但他所盼望的你死,也只是让夜谨言这身份消失。”
男人怔了怔,这才恍然大悟:“我懂了,他知道罗门有绝活‘易容术’。便想让我顶着另一个人的脸,在郑国苟活。”
“已称不上绝活了!”苏孟德悠悠苦笑,轻挑眉梢,“你不是也偷偷学到了吗?”
言外之意:你让绿蔻用易容术去冒充阿柒,我已全都识破。
夜谨言的心顿时绷紧,一切情绪再也藏不住,他大喝一声:
“别动蔻儿!”
说着,暗涌堵到了嗓子眼。他将语气缓和,哽咽道,
“她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苏孟德似是不为所动,凝望着远方夜色,吸口凉气道:
“她是谁,本王自是一清二楚。若真想要她的命,只需动动手指头,何须等到现在?”
话粗理不粗,夜谨言不由得暗暗松口气。但仍对身边这只老狐狸不放心,便索性把话摊开:
“说吧,你到底想怎样?”
几乎能料定,这老狐狸会盯住蔻儿,想方设法拿蔻儿当棋子。毕竟蔻儿的身世,虽不及他那样会搅动一国风云,却也能令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受制于他……
苏孟德不回答,双手背后昂首挺胸,凝望着夜空中愈发朦胧的月色,突然问:
“知道罗门成立的初衷,是什么吗?”
夜谨言看着他,茫然摇头。
苏孟德眸光转了过来,不再掩饰:“挖掘各国皇室隐私,以便制衡。”
夜谨言:……
不禁暗叹:这手段,有时远比千军万马还要管用。难怪完颜啸如此看中罗门,想法设法也要夺走。不得不承认,政治家的思维在一定意义上,就是比军事家强。
他夜谨言,天生缺那根弦。说得好听点叫“心地纯良”,从没想过去害人;说得难听,便是只会打仗,不懂权术。
归根到底,就是不会用政治家的思维去看待问题。只知守护一方和平,却忽略了分裂的状态下,压根没有真正的和平!
“所以天下四国在我苏孟德眼里,已没有秘密。”苏孟德继续道,“各国皇室权贵若害怕隐私被揭发,就只能做我手中的提线木偶。”
不愧为绝世枭雄,说得那样霸气。
令夜谨言不禁心中冷笑:那你呢?你不是也有隐私被他人掌握?沐九针捏着真正的苏婳不放,看似是“割舍不掉养育亲情”,实则动机跟你苏孟德一样,政治制衡!
可怜的晚儿,就这样成为你们的棋子……
但话说回来,你捏着那么多皇室隐私,就不怕玩火自焚?
思及此,夜谨言冷冷笑出声:
“是吗?”他剑眉一挑,“我不信那些被你要挟的人,都会选择做提线木偶。”
苏孟德知道他什么意思,便狡猾笑道:
“应该说,被罗门要挟的人。”
夜谨言:……
有区别吗?
心头难免疑惑,直到苏孟德这话响起:
“现在的罗门,已跟本王无关了!”
夜谨言这才恍然大悟:“我懂了,罗门是你故意甩给完颜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