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沐晚算错了一点,夏姬的救人行为不是为女儿沐兰心,而是为她自己。所以从沐晚房间出来后,她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不去惊动女儿。认为男人命悬一线时,应该是她这个“忘年知己”伴在身边。
于是,她回房换了套隆重的衣裳后,带上另一个婢女碧萝,急急往皇宫赶去。
与此同时,皇宫,韶华殿。
赵繁霜倚在靠塌上,双目微合,慵慵懒懒。三千青丝挽做扇形高髻,以皇凤御钗衬托,以碎珠流苏点缀,迷乱显贵。五翟凌云繁花锦服,臂上挽迤柔色金纱,银丝依稀,贵不可言。眉见稍印牡丹印记,些许粉黛,容颜不逊少妇。
她在等一个人,那人进宫后并未第一时间来她的韶华殿,这让她对某些事有了数。虽说不能容忍此人的自作聪明,连她都敢算计,但……
她也实在想不出,此人有何理由放着兵权不要?
想着夜幕山离开京城那日,她给了密令:盯着沐九针,务必要保夜谨言的十万大军凯旋而归。如能做到,谨言被立太子之际,沐九针手里的兵权虎符,就是你夜家父子的了。
想起这个,赵繁霜又感儿子的死,恐另有蹊跷。她认为,以夜幕山的秉性,羽翼未丰时不敢太造次。况且又有兵权放在眼前,他没理由视而不见。除非……
夜幕山已看穿她的话乃安抚之策,是诓他的,骗他的!
并且,自以为谋到了更厉害的靠山——苏孟德。以为妹子去冒充苏婳,是真的听信他的指使;以为妹子夜朗星,是效忠于他这个兄长的。
所以她猜,夜幕山是不是以为自己翅膀硬了?然而沐九针呢?这老狐狸果真被夜幕山挡住了,没对她儿子下手?
深深吸口凉气,赵繁霜认为,老狐狸若真被小狐狸诓了,那才稀奇!
正在闭目养神中暗暗理着思路,就听见婢女木槿来报:
“娘娘,夜幕山从韦忠贤那里出来了。”
赵繁霜没睁眼,淡淡一句:“知道了,去准备吧!”
“是。”木槿领命离开。
不一会儿,侍卫将夜幕山带进门。一进来,夜幕山就毕恭毕敬行跪拜之礼:
“臣夜幕山,叩见圣母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看似诚惶诚恐,实则眸中并无惧色。看来已跟韦忠贤等人达成共识,明日要在朝会上掀起风云。
这就想跟本宫对着干了?
赵繁霜幽幽睁眼,坐起身。继而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过来,围着他慢悠悠的踱步,明明眸中杀意四起,却也不得不更加淡然的说道:
“爱卿平身。”
“谢皇后。”夜幕山镇定站起,弓腰垂首,眼珠贼溜溜的转着。
虽说韦忠贤交代过,无需惧怕此次皇后的秘密召见。就算被问罪,也无需惧怕,毕竟赵繁霜无权、也犯不着秘密在宫里处决一个人。况且还是他这样的王公贵族,那更需在陛下面前,当着满朝文武来定罪……
所以韦忠贤劝他:无论赵繁霜说什么,他都不可推卸责任。甚至要一口承认自己的过失,强调是“过失”,而非有意为之,并主动请求降罪。
如此一来,赵繁霜就被动了,只能等明日上朝将他的“罪名”公开。到时候他们就能捏着“私生子”一事,来攻击赵繁霜“徇私误国”。
——放心!沐相乃私生子一事的重要证人,只要他开口,赵繁霜必无以狡辩!
这是韦忠贤的原话,虽说思路没错,但夜幕山此刻还是觉得脊背有点发凉。尤其是,赵繁霜迟迟没开口,一开口就是:
“爱卿辛劳了。”
不阴不阳的语气,令夜幕山顿心跳加速,不知该怎么接话。
赵繁霜却扬起小指和无名指上的长长金驱,用那尖锐的套头,轻轻勾起他下颚,笑着说道:
“自即日起,本宫要为谨言将军辍朝治丧。没能亲自迎接爱卿凯旋,爱卿,你不会怪本宫吧?”
夜幕山听得眼睛一张,立马哆哆嗦嗦跪地:
“臣,万不敢有此念!”一连吞了好几下口水,他拼命组织语言,“臣此番南下,一无所获,不敢当凯旋二字。堂兄之死虽并非臣所为,但臣难辞其咎,请圣母降罪。”
嘴上虽这样说着,实则心里把韦忠贤骂了个半死:口口声声说等明日开朝,这下可好?姓赵的居然要辍朝治丧??
草他大爷的,被你们害死了!
“爱卿言重了……”赵繁霜语气却越来越温和,笑得也越来越阴森,“起来说话吧,别老跪着。”
夜幕山诚惶诚恐起身,不敢抬头,不停吞着口水,两只膝盖已开始微微发抖。
“苏孟德一向诡计多端,防不胜防,本宫怎可能怪你呢?”赵繁霜围着他踱步转圈,慢条斯理的说着,“你看呐,你能保我十万将士安全而归,这就是胜利!”
夜幕山:……
若非很清楚“那十万将士安全而归”乃夜谨言所为,他觉得自己差点就要信了,赵繁霜这句“胜利”。
顿冷汗直流,不知该怎么接话。对方始终不提“夜谨言的死”,他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降罪吧?
尤其是,当赵繁霜高喝一声:
“来啊!本宫要敬国之柱石,一杯得胜酒。”
夜幕山听得再度瞳孔一张,心里汗毛倒竖……
暗骂韦忠贤祸人不浅:谁说赵繁霜不敢也没必要,在宫里私自处决人的?出来,老子保证不打死你!
“是。”
婢女木槿端着两杯酒走了出来,赵繁霜看似要拿起其中一杯,见木槿将托盘微微转了转,似是在说:娘娘,您拿错了!
赵繁霜顿了顿,继而拿起另一杯酒,浅抿一口。
木槿将托盘聚到夜幕山面前,冷冷一笑:
“襄王,请。”
夜幕山顿双腿直哆嗦,不敢端起酒杯,更不敢抗旨不尊。便将颤抖的手伸向酒杯手柄,战战兢兢的端起来后,一口也不敢喝。
方才木槿的小动作,分明就在暗示……
不,已经是明示“这杯有毒”了!
这一刻,夜幕山才恍然大悟:赵繁霜根本不是找他兴师问罪,而是直接下死手!
只要他一句“难辞其咎”,赵繁霜就有这个魄力,也有这底气来先斩后奏。谁让自己是她的亲外甥,而夜谨言是皇帝的“义子”呢?
先斩后奏将他处决了,赵繁霜更能证明自己不徇私:为给“君王义子”的牺牲主持公道,连自己亲外甥她都能斩立决,这是何等的光明磊落?
靠,被韦忠贤害死了!刚才应该打死不说,自己“难辞其咎”!
夜幕山心里怕得已剩半条命;
赵繁霜却端着酒杯,笑得悠悠:
“爱卿,你怎么不喝?”
夜幕山眼珠慌乱转不停,一时想不到用什么搪塞,最后只得道:
“臣……臣一路快马加鞭,缰绳勒……勒得久了,手有些不听使唤。”
这理由,扯得着实拙劣。
于是,赵繁霜幽幽笑着跟他酒杯一碰,继而将自己的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下夜幕山横竖都没理由不喝,可这条命横竖也要保,怎么办?
用“身体原因不能饮酒”扯理由,显然已无用。赵繁霜肯定会顺着他的话,让木槿换一杯毒性更剧烈的茶水。
索性将酒杯一扔,逃跑?
得了吧!
能逃出门外御林军的包围,才怪!
要么干脆破釜沉舟,突然上前擒住赵繁霜,然后拿她做人质以逃出宫?算了吧,且不说一旦失手,横竖都是一死;单说没失手,逃出宫后也难逃赵繁霜的追杀……
对,现在不能跟她翻脸!
看来只有一个法子:饮下这杯酒,尽量不要咽下去。就算不慎咽了,也只能努力让毒酒停在喉咙,不能流到胃里。
虽说这个法子很冒险,但此刻也别无他法。于是,夜幕山咬咬牙心一横,将杯中酒一口气干完。
暗暗含在嘴里没咽下去,用袖子抹了抹唇,他正准备离去,这时……
“爱卿,本宫赐的酒,味道如何?”赵繁霜嫣嫣笑着凑近,意味深长的问道。
“回娘娘……”
夜幕山下意识开口,这下好了,嘴里的一口酒全吞了下去。他神色一怔,还没缓过神,那烈酒就从喉咙直接往下流。
完了完了,小命不保矣!
没时间再去应酬赵繁霜,夜幕山慌乱丢下一句:
“味道不错,谢皇后体恤,臣告退。”
说着,连滚带爬踉踉跄跄的,往外撤。
可赵繁霜似是仍不想轻易放过他,在背后喊了声:
“爱卿?”
“臣在。”夜幕山又是下意识的驻足,回应。
赵繁霜走了过来,凑到他面前笑得森然可怖,阴阴道:
“保重身体!别什么时候,猝死!”
最后那句话令夜幕山脸色一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明明睁大眼睛无限惊恐的看着对方,嘴里却要“不失体面”的挤出一句:
“谢圣母皇后的关心,臣告退。”
这次是真的连滚带爬,告退了。
看着他逃离的背影,赵繁霜阴阴眯眼:
“他这杯酒,喝得不安哪!”
“将军之死,肯定跟他有关!”木槿愤愤说着走了过来,见主子对这句话没反应,又补上一句,“自此他也应该知道,生杀予夺,全在娘娘!”
话落,赵繁霜满意勾唇,阴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