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我只有弘儿!”见皇后下颚一昂,振振有词道,“现在她有难,我不助她谁助?你这个没心没肺没脑子的外公么?”
族长气得脸煞白:“她若当我是外公,就不会下令屠杀!”
“什么?”皇后一愣,“那次屠杀是她下的令?”
“怎么,你这个母后还蒙在鼓里?”族长冷冷嘲讽,吸口凉气道,“那帮叛徒亲口说的,屠杀梁丘是太子的口谕!”
听到这里,镜月皱起眉头略有不解:族长明明知道所谓的“太子口谕”,极可能为小书童的胡编乱造,为何不说穿?
为何还要把一切罪名扣在太子头上?是他对霁弘有别样仇恨?还是在包庇那小书童?
镜月觉得是前者,毕竟区区小书童,没什么资本让“跟他毫无交情、只有仇恨”的族长去包庇。
“为什么?”屋内的皇后似是相信了族长所说,顿感不能接受,“弘儿为何要这样做?”
瞬间眼眶晶莹,似是唯有太子霁弘,才能触动她内心的柔软之处。这无疑让屋外的镜月抹过伤感,替霁月不值。
“还能为什么!”族长语气依旧激愤,“她天生反骨,早就想削掉陛下的羽翼!为了权利,为早日登基,她都能弑父!我们这帮族人在她眼里,还不是一群蝼蚁?”
族?人?
镜月一惊,心想:莫非那假太子霁弘,也是梁丘一族后裔?
仍不知皇后当年生了双胎,毕竟朝廷昭告天下的是,皇后只生了一男丁。所以在镜月的思维里,皇后当年嫌弃霁月的“人鱼病”,为掌控储君之位,便“易子而换”。
而此刻屋内的皇后,已没别的路可走。她认为,不管霁弘出于什么动机对自己的族人下手,大难当头,自己只能助她到底。
不为霁弘的前途性命,也不为所谓的母女情,只为自己多年来在皇宫积累的资本,不能飞灰湮灭。
“识时务者为俊杰!”
于是,皇后秒平复内心的唏嘘。缓缓昂起下颚,冷冷朝族长告诫道,
“既然你很清楚弘儿的心思,就该及时跟我们站到一起,对抗皇帝!”
族长只感对她无语……
那皇帝是你想对抗,就能对抗的?都知道他对我族人早已布下眼线,就该清楚他有多深的城府!
要想在这蜀山、乃至蜀国长久立足,只有一条路:跟随皇权!
见族长没接话,皇后权当他在犹豫,便心急如焚继续劝:
“可知弘儿若败了,你我都跑不掉?”
“你是你,我是我!”
族长却秒跟她划清界限,义正言辞一句后,走到窗口,瞟了一眼屋外偷听的镜月。继而深深吸口凉气,回忆道,
“当年梁丘一族弃海进山,被苗人的巫蛊弄得痛不欲生。是谁给我们伸出援手的?当今陛下!又是谁扶我们占领蜀山、取代苗人的?还是他!”
这话听得镜月瞳孔一张……
万万没想到,梁丘一族竟不是苗人!
而巫蛊、蜀山,乃至一切风俗习惯,不过是他们从苗人那里“攫取”来的。可,皇帝为何要帮着他们对付苗人?是真在伸张正义,还是别有居心?
很快,镜月心里就有了答案。因为另四个字:弃海进山!
说明什么?
梁丘一族来自海边,本是晋人!
所以,不管他们因何缘由“弃海进山”;作为蜀国朝廷,都没理由去帮一波外人抱不平。除非,“当年还是皇子”的皇帝,另有所图……
苗人!
镜月几乎能肯定:根源就出在那帮蜀山的原住民,真正的灵蛇后裔——苗人!
可即便镜月聪颖绝伦,也难以猜到这蜀山真正的主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令皇子要灭了他们……
直到屋内的皇后,急急把话说开:
“可你终究只是他的棋子!在晋国做了十几年质子,他好不容易等到机会回国,却在穿越蜀山时遭到苗人的阻拦,他能怎样?只能把我梁丘一族推在前,去做蛇蛊的试验品!”
质子?
试验品?
简短的两个词,包含的信息量巨大,令镜月不禁暗暗咋舌。
*
“质子?”听故事的沐晚也一样,她惊讶站起身,不可置信的问道,“蜀国先帝竟然在晋国做了十几年质子?我怎没听说过?”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苏孟德笑呵呵剥着葡萄皮,状似不经意的怼了句,“沐九针还能啥事都告诉你?”
“……”沐晚顿被噎住,脸上尴尬四起。
苏孟德见好就收,给她递了一颗剥好皮的葡萄。依旧用那种云淡风轻的口吻,补充道:
“就好像他不会告诉你,当年蜀国送质子来晋,是为借兵、抗我大郑!”
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令沐晚不由得一震,心直口快的问:
“郑国之前有那么强大?”
自记事起在她的印象中,那就是个弹丸之国,依靠强力的外交周旋苟且偷生。所以她有点不可置信,郑国哪来的底气,竟总是起兵骚扰邻国?
“国土不强,但兵力旺盛!”
对她的心直口快,苏孟德并不介意。深知沐九针那老小子没少在沐晚面前丑化郑国,便借机给她澄清,
“当年正是你外公的家族,我大郑鼎鼎有名的白家军,把蜀人打得落花流水。之后四国就传——白家起兵,必有风云!”
苏孟德说得慷慨激昂,沐晚能看出,他对岳父家由衷的敬意。尽管心里也能猜到,他苏孟德就是靠这份“敬意”发家的。
“眼看要攻下三座城池了,蜀朝廷束手无策,只能向晋国借兵。晋帝不借,陈云台便出损招,让蜀国押上皇子,晋国可派兵骚扰阳平关……”
兴许是有点抵触他那眉飞色舞间的洋洋得意,沐晚打断,眨巴眼睛道:
“攻郑后防,此计妙啊!怎么是损招?”
装得天真无辜,令苏孟德狠狠白了她一眼,继而冷笑挑眉:
“然则晋国能得到什么?区区一王妃和质子?”
“这……”沐晚状似被噎住。
实则心想:晋国压制了你郑国变强,除却心腹后患,这就是能得到的最大好处!
但这话也说不出口,毕竟自己的根,仍是郑国人!
苏孟德依然见好就收,并没过多去训斥她,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便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
“且似乎,蜀国对送出去的王妃质子也并不在意。没两年就立了别的皇子为储君,故而晋朝就把质子丢去海边,不管了。”
海边?
似乎印证了故事里梁丘一族的“弃海进山”……
沐晚若有所思。
“最后还是当地县令比较重视!”苏孟德继续,又给她剥了一颗葡萄,笑笑道,“他自己出钱修了质子府,与那蜀国王妃夜夜笙歌、郎情妾意。”
“啊?”沐晚狠狠一惊,嘴里的葡萄都快吐了出来。
“知道那县令姓什么吗?”苏孟德神秘一笑。
沐晚摇头。
“姓夏!”
这话一出,沐晚顿如醍醐灌顶,瞬间很多事件都能串联起来了。
于是,她皱眉思索道:“如此说来,夏之清极可能跟蜀先帝同母异父?”
“他不是,他老爹是!”苏孟德笑笑更正。
沐晚:……
对哦,夏之清年龄辈分跟霁弘一样,又岂会与当时的质子、后来的蜀帝同母异父?
“总之,夏之清就是个杂种,体内流着多国血液。”
苏孟德总结说着,起身去一边拿毛巾擦了擦手。刚才剥了好几颗葡萄,指尖黏糊糊的。
沐晚本想对“多国血液”四个字追根问题,因为已听出苏孟德那话在暗示:夏之清身上恐还有第三国的血缘,不仅仅是晋蜀……
但鉴于“杂种”二字她颇为反感,便尴尬笑着将话题拉回:
“不说他了!质子一事弄清,试验品又作何解?”
苏孟德走回桌边坐下,故事继续……
*
“试验品?哼!”
屋内的族长秒嘲讽,对皇后冷冷挖苦道,“当年我说这三个字时,你不还跟我顶嘴?说梁丘一族的使命,本就是营救质子回国!如果遇到区区蛇蛊就退却,还有何脸面存活于世?”
“……”皇后顿被噎住。
屋外的镜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梁丘一族并非晋人,而是蜀国秘密派去晋国“营救质子”的特使?恐是“质子府”被晋国设在了离蜀境最远的东海岸,才让梁丘一族傍海而居?
不不,不能这么武断!
“弃海进山”四个字,说明大海曾是他们的家乡。而皇帝当年在晋国做质子的时间,不过区区十几年,不足以令“前去营救他”的梁丘一族,把大海视作故乡。
所以,梁丘一族的出身,仍是生活在东海岸的晋人!
恐是在自国遭遇不公,才会被蜀朝廷策反,将“营救蜀质子回国”视作使命……
镜月一点点理清私立。
屋内的族长仍在朝皇后冷冷挖苦:“当年你在族人面前,如此慷慨直言;怎么现在,态度却骤变?”
被他说得汗颜,皇后只能找借口:“此一时,彼一时!当年的雨齐温文尔雅、重情重义,不像现在……”
雨齐,便是蜀皇帝的乳名。之后被他合成一个“霁”字,赐给了自己孩儿。
“别扯借口!”族长打断,鄙夷斜睨着皇后,“你肚子里几根肠子,我这个当父亲的又岂会不知?”
看来还有内情!
鉴于皇后的虚伪自私,镜月几乎能猜出谜底:当年遭遇苗人蛇蛊,还是“单纯少女”的皇后“正义直言”,不过是想在皇子雨齐面前谋人设,以便自己将来能麻雀变凤凰、飞入皇宫……
否则,也不会有后来皇室与“假苗人”梁丘的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