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然高悬,山间的雾气在暖阳照耀下渐渐消散,只留下些许湿漉漉的痕迹,道旁的青苔在微光中泛着润泽。
玄通真人领着一众道士静立山门前,心中暗自思忖,崇阳将军府此次豪掷千金为殿中道君度金身,这份厚礼实在莫名,究竟是何缘由?
此番阵仗,正是为送别崇阳将军府的贵客。将军府威名远扬,而这份慷慨之举,更是令观中上下对这位贵客满怀敬意。
玄通真人手捻拂尘,目光紧盯着山道,只见谢老太君拉着谢幼蓁,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他的目光越过雍容华贵的谢老太君,落在一旁的小女娃身上。这孩童生得玉雪可爱,天真活泼,可不知为何,玄通真人却从她眼中捕捉到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深沉肃杀。
谢幼蓁似是注意到注视,忙往祖母身后躲去,立刻换上怯懦怕生的模样。
这前后的变化,让玄通真人心底疑虑愈发浓重,又多看了几眼后,才跨步上前,微微躬身,说道:“谢老太君、小施主,此番离去,路途遥远,还望一路保重。将军府对我青云观的慷慨,观中上下铭记于心。”
谢老太君微笑着点头回应:“真人客气了,些许心意,不足挂齿。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再来叨扰。”
躲在祖母身后的谢幼蓁,半边身子沐浴在阳光中,半边隐匿在阴影里,半垂不睁的眸底透着自得与幸灾乐祸,轻声呢喃:“佛子,这样的福报,你们可还欢喜。”声音低得如微风拂过,未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回想起佛子因那份被她改过的残卷自食恶果,以及温家即将面临的下场,她脸上不禁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再抬起头时,她瞬间又变回了天真无邪的孩童模样。
随后,谢老太君与谢幼蓁便上了马车,伴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一行人马缓缓驶离,玄通真人及道士们仍伫立在山门前,久久未动,直至马车消失在山道尽头。
马车内,谢幼蓁靠在祖母身旁,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事。
【远房表叔,祖母庶姐之子,因祖母获四品官位,知恩图报。上辈子即便被污蔑背刺谢家,仍力挺谢家,哪怕无力回天。重生归来,定不让前世悲剧重演,要与众人拧成一股绳。】
谢老夫人看着谢幼蓁眼底的坚定,虽心疼,却未打算阻止,她自会出手,不让岁岁这条路太难走。
马车行驶了一日多,在一个大宅院门前停下,匾额上,写着“将军府”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一旁还有先皇的印章,这是先皇赐下的。
自打回来,谢幼蓁便常闷在小院里,用饭也是在小厨房解决。这一日倒是难得出来陪祖母用午膳。
食不言寝不语,祖孙俩看似在心无旁骛的用饭,实则一个沉溺于吐槽,一个则专心的在听着,只是听着听着就有些不对味了。
谢老夫人险些被心声的内容惊得失了体统,喷出嘴里的饭。
【我记得……李记点心铺老板娘的儿媳快生了,可惜孩子却是隔壁王寡妇儿子的。】
【消息不小心走漏,一会儿两家就要打起来了,这热闹我可得去凑。】
【就是可怜李婶儿子辛苦在海上打拼,媳妇和孩子却不是自己的,真惨!】
这样想着,谢幼蓁不禁感叹一声,嘴上却没有停止咀嚼食物。突然,她停住了……
【诶,今天这菜……】
谢老夫人左等右等没下文,正疑心饭菜被下毒,却被谢幼蓁下句话气得眼角抽搐。
【这菜的口感与往日不大相同,是府上换厨娘了?上回遇着郝大娘的时候,看她走路别扭的样子,难不成是痔疮犯了?】
谢幼蓁百思不得其解,但为了不露出破绽,只能不停地闷头干饭。
【装小孩真麻烦,哼哼,好在我天赋异禀,没被人发现,就是有几次感觉周遭气氛不大对,冷飕飕的,像被什么盯上了一样,但怎么可能,应该是错觉。】
想到那会儿的感觉,谢幼蓁不禁抖了抖肩膀,似是在回味。
老夫人先是一怔,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
哪是没发现啊,是她下了死命令,都装聋作哑呢。
倒是隐匿暗处的暗影卫暗中观察了几次,见并无异常后,便当是小孩子玩闹,没当回事了。
【唉,六哥去安麓书院都好些时日了,怎么还没回来啊。别说,还真有点想了,干脆明日就去书院看看呗,正好有事要办。】
谢老夫人慈爱地看着她,笑着说道:“乖蓁儿,你也别再在小院里闷着了,合该出去玩玩,只是路上可得小心着些,莫要贪玩回来太晚。”
谢幼蓁乖巧地点点头:“祖母放心,我晓得的。” 心里却在琢磨到书院后该如何行事,嘴角不经意间微微上扬,一抹狡黠在眼底闪过。
因惦记去书院及与表叔联手,谢幼蓁心绪不宁,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翌日,谢幼蓁坐着马车早早就出发了。
一路上她都在想六哥哥的事,也不知六哥哥的气有没有消了点。
行了一段路后,实在嫌马车慢,她便央求起驾车的护卫:“护卫哥哥,太慢啦,不如你抱着我用轻功赶路嘛,我真的不重喔。”
护卫无奈,苦笑着将她抱起,直奔书院而去。
书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烫金牌匾恢弘大气,回廊间悬挂着历代学子的书画佳作,院内宅院错落,树木繁茂。
谢幼蓁深吸一口气,带着轻快与紧张走进书院。守门人验过腰牌放行。
她没急着找哥哥,而是先去见了书院山长,恭敬送上备好的茶叶:“山长爷爷,久闻您才学出众、声名远扬,蓁儿拜读您的《治学论道》,虽年幼懵懂,但受益匪浅。还望山长爷爷不吝赐教,为蓁儿解惑一二。今日来看哥哥,特备薄礼,望您收下。”
祁山长见这白净乖巧、肉糯糯的小女孩,心生喜爱,笑着接过茶叶:“哈哈,乖孩子,难得你有心,还读了我的拙作。你哥哥在书院还算勤勉,就是偶尔顽皮,不听先生话,你帮爷爷说说他。”
随后便让侍童引着去找谢峋。
祁山长是真没想到,谢峋这不着调的小子,能有这么嘴甜乖巧的妹妹。
谢幼蓁低头跟在侍童后头,小眉头紧皱,满心想着一会儿见到六哥该如何开口,以及找到能够达成与表叔结盟的方法。
这次虽带了六哥往日爱吃的糕点,但以这次事情严重的程度,怕是没那么轻易翻篇。
唉,实在不行就撒个娇,卖个憨,软磨硬泡,就不信六哥面对这么可爱的她,还能继续狠心不搭理。
谢幼蓁此刻哪怕理不直气不壮,也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遇到困难就要踏平过去,绝不能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