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子一块面饼才食两口，吴瞳的那块，便已然尽数入得其腹中。
见少年饥饿如此，老道停止进食，再度取出一块面饼递上。
眼见得玄真子面饼再递，吴瞳连连摆手，“道长救我性命，赐我吃食，对小子已是大恩，面饼一块足矣，万不可再浪费道长干粮。”
吴瞳说完，玄真子不禁眉头一挑，见此情形，他误以为这老道又要发怒，故而急忙开口解释。
“这干粮面饼于此地极为难得，小子食之一块，已然知足，道长想必不是此方人士，途经此地，定是有那要事施为，干粮盘缠，还是多多自留的好。”
听得少年此言，玄真子眉头再挑，“取用有度，当赏！”
“这……”
吴瞳万没料到玄真子会有如此言语，见老道一直抬着手，且没有收回的意思，快速斟酌之后，他行大礼道谢的同时，再度以双手接下了那块面饼。
尽管腹中仍然很是饥饿，但吴瞳这次却并没有再去吃那面饼，而是恭敬的立于一旁，静待玄真子进食。
少顷，玄真子进食完毕，随后便又自顾自的从那包袱之中，取出了一只不大的黄皮葫芦。
浅饮数口之后，老道便将其径直递与恭立一旁的吴瞳。
吴瞳双手接过，不敢多喝，只是微微一抿。
不料，此物并非酒水，入口生津，入腹化流，只是须臾，便已游移其四肢百骸，使得他浑身舒畅无比。
吴瞳暗道此物神异，心里亦是开始暗暗懊恼，自己先前为何不稍稍多喝一点呢？强自压下心中的惋惜后，他仍是双手捧着，将那黄皮葫芦递还给了老道。
吴瞳的举止，玄真子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微微颔首之后，老道摆手不接，“再饮一口。”
这一次，吴瞳倒是没有再行拒绝，收手拿回那黄皮葫芦之后，他仰头便灌。
吴瞳本来只欲稍稍多喝，不料那葫芦中的液体，竟是只剩得一小口了，待他发觉，已然已经无法再自口中将那液体吐回。
取下葫芦，缓缓咽下口中的液体，吴瞳顿时感觉尴尬无比。
见少年面红耳赤，老道微微一笑，“无妨，无妨！”
说话间，玄真子探手接过吴瞳手中的黄皮葫芦，反手将其塞入随身包袱。
“好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是不是该说说你的遭遇了？”
玄真子此语一出，吴瞳的脸色霎时由红转白。
与此同时，浑身战栗不已！
“当详说！”见吴瞳如此反应，玄真子有心宽慰。
不料，玄真子此话说完之后，吴瞳却是并未马上接口，老道也不催促，只是静坐一旁。
晚风骤停，鸦雀噤声，山北坟地一时间，陷入到了一片死寂之中。
沉默期间，吴瞳两度脸色复杂的看向玄真子，心里斟酌着到底要不要请对方出手。
如果是眼前这老道的话，诛那胡屠，当是只在反掌之间。
可对方已然救他性命、与他吃食，先前还对他的“有度”大加赞誉，现在倘若是冒昧出言相求此事，岂不是就落了个“无度”的下乘？
玄真子如何看他，吴瞳倒是不甚在意，但他唯恐此事会使得这老道不快，继而拂袖而去。
如此一来，那好不容易燃起的一丝希望，便会转瞬破灭，以他自己的能力，怕是断难于短时间之内，报得此杀父大仇！
斟酌良久之后，吴瞳最终还是决定出言好求。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当速取胡屠首级，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主意打定，吴瞳绕行至玄真子身前，双膝着地，五体下拜，“小子实有大冤情在身，望道长垂怜！”
吴瞳拜过之后挺身直视玄真子，果不其然，此举过后，老道眉头紧皱，见玄真子如此，吴瞳心知这老道肯定是对自己失望了。
不过失望归失望，玄真子却并未立时翻脸，略微沉吟，“你且将你之遭遇细细道来，是否有冤，当由贫道定夺。”
听得玄真子如此言语，吴瞳心中大喜。
老道人没有立刻翻脸，说明此事或为可行！
心中欢喜，吴瞳便将那先前的遭遇一一述来，不敢有丝毫遗漏。
由于吴瞳说得很是详细，故而花去了整整一柱香的功夫，他方才得以将此事的前因后果，道得清楚。
“小善人是想让贫道帮你杀那胡屠，以报父仇？”待吴瞳说完自己的遭遇，玄真子沉声开口。
玄真子救下吴瞳之后，只用“小善人”称呼过吴瞳一次，其他时候都是用的“你”，这会儿陡然换成了“小善人”，吴瞳自然听得出老道言语中的疏远之意。
听得玄真子如此言语，吴瞳知道这老道不愿出手，大失所望之下，也便低着脑袋不再言语了。
见少年如此，老道有心点化，“你当真就认定，那胡屠便是你的杀父仇人？”
“难道不是？”吴瞳闻声陡然抬首。
眼里，早已是薄雾朦胧。
而面对少年的反问，老道并未点透，“你且仔细想来！”
玄真子此言一出，不禁使得吴瞳大感疑惑。
不过疑惑归疑惑，最终他还是依着玄真子的言语，静下心来，将那先前所发生之事，仔细想过。
心平气沉，静息虑事，少了先前的恐慌惊怒，多了老道的善意提点。
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吴瞳脸上的神情逐渐由疑惑变为惊诧，再由惊诧转为不解。
半柱香的功夫后，最终还留在他脸上的，只有那无以言喻的感动，与深深的自责。
吴瞳本就聪慧非常，又怎会想不出此间缘由？
倘若那胡屠当真是要杀人食肉，又缘何会留下他的性命？又怎么会与他吃食？还有那胡屠与之交谈时的种种言论……
细思之后，吴瞳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脑中万念俱灭。
夫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而人死亦次之。
心死之人，未必会如俗人的那般嚎啕大哭，但心死之伤，却是能令活着的人生不如死！
此时此刻，吴瞳的眼中，早已不再是先前的薄雾朦胧了。
在想清楚事情缘由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无声滑落的泪珠。
止之不住，滴之不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