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子问得唐突,吴瞳一时之间难以为继。
数息之后,他方才黯然开口:“是我害死了我爹!我爹是因为我才死的。”
“然。”玄真子微笑颔首。
此刻微笑,无疑会使得吴瞳心生睚眦,但这也正是玄真子的用意之所在。
不能再任由吴瞳堕入那悲伤自责的深渊了,不然难保这小子,不会再撞一次青石。
而与其让他一个人默默自责,倒不如做点什么,来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玄真子有如此打算,故而才“微笑颔首”,不料此举却是并未收到预期的效果。
因为面对玄真子的一个“然”字,吴瞳报以的,却是连连的苦笑。
“道长为何不让我死?若不是我,我爹他也不会自愿赴死啊!”言罢,吴瞳不禁潸然泪下。
“你当真如此认为?”这次玄真子不笑了。
面对吴瞳噙着泪珠的双眸,玄真子感伤开口:“自尽者,不入轮回,道门中人,尤忌自裁!你,可知晓?”
到得此时,玄真子已然打定主意要收下这个徒弟了,故而才会有此言论。
“嗯?”吴瞳闻言顿时面露疑惑,不过片刻之后,他也便明白了玄真子语中的深意。
他毕竟不是蠢笨之人,又怎能听不出玄真子的言外之意?
“你是否愿入我道门?”玄真子说话的同时盘腿直身,“三尊座下,多为火居,不禁婚配,不忌荤腥,当不会断你吴家血脉。”
略微停顿,玄真子再度开口:“贫道乃是灵尊祖庭无极观道人,无极观道众以‘玉虚青云天,圣贤紫风玄’十字循环论辈,每逢‘玄’字辈后,会有一甲子的时间无法受箓。”
“贫道自弱冠之年入门受箓,至今已有五十载。算下来,你若入我门下,十年之后,方得受箓,你且三思!”
尽管不愿道出这个事实,但玄真子既为无极观长老,自然不会行那刻意隐瞒、虚言收徒之事。
该说清楚的,总归是要说清楚!
“弟子愿入!”静待玄真子一番长论后,吴瞳跪地行礼,以示恭敬。
“甚好!”玄真子微笑颔首,“你可知那三拜九叩大礼?”
“知道。”吴瞳接过话茬之后便面向着玄真子,开始行起了那拜师大礼来。
行礼的同时,少年朗声开口:“小子吴瞳,梁国陇郡清平县人氏。八字为辛酉、丙申、癸丑、丁巳。双亲不再,孑然一身,愿入道长门下,早晚绕膝,事之如父。”
听得吴瞳自述八字,玄真子暗道天意使然。
这少年竟是癸水命人,与自己的辛金命格,正好相搭,当是上天注定二人该有此师徒缘分。
礼毕,老道下座起身虚扶。
此礼过后,玄真子与吴瞳两人,便正式确立了师徒关系。
师徒关系一定,吴瞳也就不再似先前的那般,文绉绉的客套了。
“师父,您请坐!”起身之后,吴瞳意欲抬手搀扶玄真子坐回青石。
不料老道闻言却只是摆手不语,抬头望了望那东方即将升起的旭日,玄真子收回视线,“瞳儿,你身后十丈处有一阴魂盘桓已久,尔当见之。”
“师父,阴魂是鬼么?”吴瞳颤声回话。
“然!”老道淡然轻语。
语毕,只见他快速自其道袍之中掏出漆色木盒一只。
此盒很是小巧,长约半尺,宽有三寸。
拿出木盒之后,也不知老道怎样施为,伴着一声轻响,只见那盒上的木片竟是应声不见。
如此,吴瞳方才得以看清那盒中物件。
此盒为整木镂成,盒中有小砚一方,朱砂圆盒一只,各色符纸一沓,还有一支稍小于寻常毛笔的红色符笔。
到得此时,吴瞳方才明白,这漆色木盒,当是道人们随身携带的符盒无疑。
本来若是在平日,吴瞳是断然信不得这般画符驱鬼之事的。
毕竟,这些东西只是在市井流传,于圣贤文章之中,少有记载。
正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但此刻却是不同,吴瞳既已拜玄真子为师,自然不便质疑师长,且玄真子此前的种种表现,一直都很是神异。
故而在吴瞳心里,他早就已经将自己的这个师父,视作了那临凡的仙人。
眼下见老道似要作法,少年便收回视线,安然恭立一旁,静息以待之!
却说打开符盒之后,玄真子亦不耽搁。快速自那盒中取黄色符纸一张,手握符笔,蘸朱砂,书符咒,随后单手持笔将那画好的符纸凭空挥出。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好不潇洒。
“贫道以聚阴符咒助你,还不速速现身来见!”
玄真子话音未落,这山北之地,竟是陡然刮起了阵阵阴风,于此阴风之中,那距离吴瞳不足十丈处,正有一道身影在慢慢凝形显现。
本来之前玄真子表示“尔当见之”时,吴瞳还不明所以,此刻待得那阴魂慢慢凝形显现,他方才明白玄真子为何有此一言。
原来,这阴魂,竟是他那已然身死的父亲。
“爹!”阴魂尚未凝实,吴瞳便已飞奔着扑了过去。
行得数丈,尚未近身,吴瞳只觉得自己身后,似陡然现出了一股大力来,此力出现的瞬间,他的身子更是不由自主的腾空而起。
而待得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身子,已然是被生生回拉了三丈。
脚踏实地之后,吴瞳惊疑回头,只见那玄真子衣袖再挥,大力又起。
这一次,更是直接就将他拉到了老道身前。
“师父?”吴瞳面露不解的看向玄真子,继而又扭头转视那不远处已然凝实的父亲。
“亡人已去,旭日将升,阳人若近,恐于阴魂有损。”
尽管这段话说得很是绕口,但吴瞳还是听明白了。
老道的意思就是:你的父亲已经死去了,现在太阳将要升起,如果你离他太近的话,可能会使他的魂魄受损。
听明白玄真子的话后,吴瞳强自压下心里的激动,不再前冲。
吴瞳尚且能听明白,吴父自然心中了然。
父子二人就这样遥隔数丈对望,心中虽有万言,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