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的范又一跟着爸爸妈妈来到了美丽的草原上。
这天的太阳特别好,爸爸妈妈正在帐篷外做晚餐,飘来“滋滋啦啦”的烤肉香。旁边停着家里那辆乳白色的房车,它跑了一天,此时熄火了,正在睡觉。
草原一望无际,天上偶尔飞过几只鸟。
范又一趴在帐篷里,观望着爸爸妈妈的背影,她看了好长时间了,觉得无聊,就站起身走了出来。她围着帐篷转了半圈,看到了几朵格桑花,特别可爱,她就蹲下观察起它们来。不止她喜欢,又飞来了一只大眼睛的蜜蜂,它“嗡嗡嗡”地盘旋了一会儿,终于选中了最高的一朵落了上去,那花很撒娇地摇晃了一下。
突然,草丛里出现了一只绿色的蜥蜴,它梗着脖子,用一只眼睛瞪着范又一,似乎在判断她有没有发现自己。
范又一站直身子,轻手轻脚地靠近过去。
蜥蜴发现不妙,撒腿就跑,那根尾巴极快地甩动着,萌的啊。
范又一追了过去。
蜥蜴跑出一段路就回头看看她,然后接着跑。
范又一的语言发育有点问题,但是她跑得挺快,接下来,她追过了一个大坡,两三个高岗,那只蜥蜴终于钻进深草中不见了。
范又一四下找了好半天,还是没看到它的踪影,她有点失落,要回去找爸爸妈妈了,可是她东南西北看了一圈,帐篷和房车都不在视野里,她一下就慌了。
“爸爸!”她喊起来。
没人回应。
她又喊道:“妈妈妈妈!”
还是没人回应。
就在这时候草丛动了动,她转头看去,一只棕红色的狐狸盯着她缓缓走了出来,它的腹部和尾巴尖是白色的,耳朵背面和四肢外侧是黑色的,特别漂亮。范又一并没有害怕,她觉得这个毛茸茸的动物也长着眼睛、鼻子和嘴,跟自己应该是一样的。
她正想问问它知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哪里,狐狸先说话了:“你叫什么呀?”
范又一说:“范又一。”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话突然变得十分流利了。
狐狸继续看着她,又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范又一说:“我找不到爸爸妈妈了。”
狐狸朝远处望了望,装作很热情地说:“没关系,一会儿我可以把你送回去。”
范又一顿时高兴起来:“真的?”
狐狸说:“这片草原我很熟悉,不急,你可以先到我家串个门,吃点浆果什么的。”
范又一说:“我不喜欢吃水果。”
狐狸说:“你喜欢吃肉的话,我家还有蜥蜴。”
范又一突然感觉有点恶心,她说:“我不饿。”
狐狸说:“那我们就聊聊天好了。”
范又一有点犹豫。
狐狸说:“这可是个很难得的经历哟,你回去可以对小朋友们说,你在草原上有个朋友。”
范又一终于说:“那好吧。”
范又一跟着这只狐狸走了很远的路,看到了一片树林,传来清脆的鸟叫声,就跟吵架似的。又走了很深,终于看到了一棵很粗的樟树,它已经快死了,身上有个很大的洞,洞口堆着个土包,类似晾台。狐狸带着范又一走进去,经过一条弯曲的通道,陡然宽敞起来,这就是狐狸的家了。
跟范又一的家比起来,这里显得太寒酸了,范又一的家是复式楼,有楼梯,有地毯,有电视,有冰箱,有毛绒玩具,有落地灯……狐狸的家呢,只有一室,地上铺着一些干树枝,屋角堆着一些干瘪的红豆,那东西长在骆驼刺上,爸爸给范又一摘过,并不怎么好吃。
狐狸说:“你随便坐吧。”
范又一就坐下来。
狐狸在她旁边坐下来。
范又一说:“你真是个好心人,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狐狸笑了笑:“你叫我狐狸就好了。”
范又一说:“那你是男的女的呀?”
狐狸愣了愣:“女的。”
范又一说:“那我叫你阿姨吧。”
狐狸点点头说:“好哇。”
范又一说:“阿姨,哪天我请你去我家做客,我家可漂亮了。”
狐狸问:“你家在哪儿?”
范又一说:“在蓉市。”
狐狸说:“蓉市?”
范又一说:“对啊,一个很大的城市,到这里开车要走一天呢。”
狐狸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那么远啊……”
范又一说:“我有好多玩具,都可以给你玩儿。”
狐狸说:“谢谢。”接着它突然说:“我可以闻闻你吗?”
范又一丝毫没有警惕,她点点头说:“可以呀。”
狐狸就慢慢站起来,一步步走向了范又一……
与此相似的是,离这棵樟树几十米远的地方有一条细细的蛇,身体是黑白色的,此时它正在悄悄接近一只绿色的小鸟,小鸟毫无察觉,正在草丛里专心致志地捉虫子。蛇一点点逼近了它,突然发起了进攻,它一口咬住小鸟的脑袋,几下就吞进了肚子里。
树洞里,狐狸也逼近了范又一。
范又一很乖,还把小脸仰了起来。
首先,狐狸伸出尖尖的嘴在范又一的脑门上嗅了嗅,又一点点下移,闻了闻范又一的鼻子,最后,它缓缓地凑近了范又一的脖子,闭上双眼,使劲吸了一口气,表情就像吸毒一样贪婪……
就在这时,洞口传来了脚步声,能够听出来那是四条腿,踩在枯叶和草丛上发出“刷刷刷”的响声。这个脚步声在洞口停下来,传来了一个细细的声音:“你家来客人了?”
狐狸马上退回去坐好了:“没有啊。”
外面的声音说:“那我怎么听到有人在说话?”
狐狸说:“我在睡觉,可能说梦话了。”
外面的声音说:“那你接着睡吧,我去湖边喝水。”
狐狸说:“小心那几条狼啊。”
外面的声音说:“我知道。”
接着,脚步声就走远了。
范又一说:“阿姨,你的毛真柔软啊,爸爸妈妈给我买的垫子上就是你身上这种颜色的毛,睡上去可舒服啦。”
狐狸冷冷地说:“那可能是我丈夫的。”
范又一瞪大了眼睛:“你丈夫?”
狐狸说:“它死了。”
范又一赶紧说:“对不起……”
狐狸说:“跟你没关系。你吃红豆吧?”
范又一看了看那些红豆,上面都是尘土,脏兮兮的,她说:“爸爸妈妈说,吃水果要洗的,不然会生病。”
狐狸苦笑了一下:“那就算了。”停了停它问范又一:“你喜欢这个家吗?”
范又一说:“喜欢。”
狐狸说:“那就留下来吧,这里的空气多好啊。”
范又一马上摇了摇头:“我要回我自己家。你带我去找爸爸妈妈吧?”
狐狸说:“再等会儿。”
范又一终于有些警觉了:“你不会在骗我吧?”
狐狸说:“怎么会。要是你爸爸妈妈把你弄丢了,他们会很伤心的。”停了停它又补充了一句:“我就丢过一个孩子。”
范又一说:“真的?”
狐狸深深地叹了口气:“那是3月份的事儿,到现在都过去151天了。”
范又一说:“它会不会在草原上迷路了?”
狐狸摇摇头说:“它被人抢走了,我找遍了整个草原都没有看到它的身影。”
范又一说:“太可恶了。”
狐狸说:“是啊。我怀胎3个月,好不容易把它带到了这个世界,可是……说没就没了。”说到这里,它的脸上呈现出了悲伤的表情。
范又一说:“让我爸爸妈妈帮你找吧,他们有车,跑的可快了。”
狐狸似乎没觉得有什么可能性,它没有接话,又说:“当时我们还住在地洞里,我生了它们三个兄弟姐妹,都弱不禁风的,它是老二,我记得它出生第12天就睁开了眼睛,整天都在好奇地东张西望。后来,它一天天大了些,最喜欢爬到洞口去晒太阳。那时候,它爸爸每天都出去找食物,没想到,有一次它出去之后再也没回来……”
范又一很难过地问:“那你的宝宝们怎么办?”
狐狸说:“没办法,只能我自己出去给它们找吃的。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只看到了另外两个孩子,老二没了,我发疯地四处寻找,后来才听说,当时它正在洞口趴着,有个人悄悄走过来,把它抱走了,带上了一辆车,一转眼就没影了……那时候它才21天。”
范又一说:“你知道车牌号吗?”
狐狸摇摇头。
范又一沉默了,过了会儿才问:“那剩下的两个宝宝呢?”
狐狸朝上挺了挺身子,似乎调整了一下自己,然后说:“它们都离开我出去独立生活了。”
范又一说:“那你好孤单。”
狐狸说:“所以,我特别想和你聊聊天。”
这时候,树洞里的光线已经有点暗了,范又一说:“可是我真得走了,我爸爸妈妈肯定在四处找我呢。”
狐狸静静地看着范又一,带着恳求说道:“你不要回去了。”
范又一大吃一惊:“那可不行!”
狐狸说:“在这里跟我一起抓兔子,采野果,也挺开心的。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妈妈吧。”
范又一说:“不不不,我妈妈的身上可没有毛。”
狐狸眯了眯眼睛,声音突然变低了:“如果我硬要把你留下呢?”
范又一站起来,大声喊道:“我要回家!”
狐狸非常敏捷地挡住了范又一出去的路,双眼射出了凶光。
范又一看着它,突然大哭起来:“你是个坏阿姨!呜呜呜……”
她闭上眼睛哭了一会儿,没听见狐狸有什么动静,她以为它离开了,睁开眼睛一看,它还站在自己面前,正在流泪,把脸颊都打湿了。
范又一不知道它为什么哭,有点蒙:“你……怎么了?”
狐狸一边哭一边用嘴巴蹭了蹭范又一毛茸茸的脸,声音颤抖地说:“其实我见到你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你就是我的老二啊。”
……
是的,范又一是一只小狐狸。
它的男主人叫范意远,女主人叫黄一一。
三年前,他们六岁的女儿范又一在商场不幸丢失,当时黄一一正在三楼一家服装店里试衣服,范意远以为范又一也在更衣间,所以就一个人坐在服装店的沙发上玩起了手机。几分钟之后,黄一一从更衣间走出来,问范意远:“范又一呢?”
范意远蒙了一下:“她没跟你在一起?”
黄一一二话不说,急叨叨地冲向了那排更衣间,全部检查之后,并没有看见范又一的身影。两口子冲出去,一边大呼小叫一边找遍了商场各个楼层,始终没听见范又一的回应……黄一一崩溃了,一下就瘫在了地上。
监控显示,在黄一一试衣服的时候,范又一跑出了服装店,当时一楼在搞抽奖活动,还有演出,范又一站在天井的玻璃围栏处朝下看热闹,突然出现了一个胖乎乎的戴着口罩的老太太,她跟范又一聊了几句什么,然后就把她牵走了……
两口子报案了。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范又一始终没有被找到。
那些天,范意远和黄一一的生活是黑色的,后来,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女儿再也回不来了。他们只能调整自己,重新开始生活。
他们没心情再为功名利禄奔忙了,工作一段时间就停手,然后出去旅行,为此他们专门买了一辆房车,大部分时间都奔走在山川江河之间,希望大自然的天精地华能平复他们内心的痛苦。
五个多月前,他们来到了川西草原,那天,黄一一在房车上睡觉,范意远下车去吹风,他一边深呼吸一边四处溜达,忽然看到了一个黑糊糊的洞,洞口趴着一只小狐狸,一看就刚出生不久,那样子太可爱了。他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小狐狸看到他之后,并没有逃走,他趁其不备冷不丁把它抱起来,小狐狸乖乖地看着他,一点都不挣扎。那一刻,范意远忽然找回了范又一刚出生的感觉,那时候她才十几天,两个巴掌就能捧起来,由于瘦,她的十指就显得特别长,范意远总担忧不小心把它们给撅断了……
范意远抱着这只小狐狸,盯住洞里看了一会儿,并不见大狐狸出来,他就抱着它回到了车上。
实际上,狐狸的讲述有误,范意远和黄一一并没有立刻开着房车离开,范意远上车之后,大声对黄一一说:“你看这是什么?”
黄一一愣了愣:“哪来的狗狗?”
范意远说:“这是只小狐狸!”
黄一一说:“谁的啊?”
范意远就把他遇到这只小狐狸的过程讲了讲,然后说:“你不觉得它跟我们有缘分吗?”
黄一一凑过来,认认真真地打量了这只小狐狸一会儿,眼里渐渐流露出了母爱的光:“那我们就把它带回去当宠物吧。”
范意远说:“好!”
两个人找了个纸壳箱,在里面放了些火腿丁和水,然后把小狐狸放了进去,开始的时候它很警惕,嗅来嗅去怎么都不肯吃,两口子就去忙活午饭了,他们吃完之后,再去探望这只小狐狸,发现它把那些火腿丁都吃光了,水也喝光了。
下午的时候,他们带着这只小狐狸,驾车离开了草原。他们是昨天来的,原计划也是下午返回。
他们并不知道,当他们离开之后,这只小狐狸的母亲在草原上哀嚎了一夜。
回到蓉市,他们去宠物医院确定了一下,这只小狐狸是个女孩,于是,他们给它取名叫范又一。
实际上,范又一只有五个多月大。狐狸的一岁等于人的七岁,所以前面我才说——范又一今年三岁了。
所以,我说它语言发育有点问题,它说话它的“父母”当然听不懂。
所以,它遇到那只狐狸母亲之后,才觉得它跟自己是一样的,而且双方马上就顺利地交流起来。
所以,这个故事并不是童话。
有人会说,那你的标题是怎么回事?
兄弟,标题后面那个括号以及括号里面的“童话”二字也是恐怖小说的一部分啊。
天气微凉之后,范意远和黄一一又来了川西草原,他们想换换新鲜空气,另外也带着范又一看看它的故乡。
对,真实的草原并不像童话里那么美丽,快到九月了,连天的杂草半青半黄,偶尔会看到零星的马粪,“嗡嗡嗡”地飞舞着赶不走的蠓虫……整个草原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荒”。大家之所以喜欢草原,也许是为了体验它的辽阔吧。
没想到,范意远和黄一一在帐篷外烤肉的时候,他们的心肝宝贝范又一不见了。
范意远围着帐篷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范又一的身影,他眺望四方,一片天苍苍野茫茫。
自从女儿丢失之后,黄一一已经落下了病根,她一下就靠着帐篷瘫坐在了地上。
范意远赶紧拿来一瓶水给她喝了几口,然后搂着她说:“没事儿,它跑不远的,一会儿我们开车去找找,一定能找到它。”
……
树洞里,范又一面对狐狸眨巴了几下眼睛,终于说:“就是说,你才是我的妈妈?”
狐狸擦了擦眼泪,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范又一说:“你怎么证明呢?”
狐狸说:“你跟你的兄弟姐妹不一样,它们的耳朵背面都是黑色的,只有你是棕红色的。”
范又一说:“可是我要是留在这里,我那个妈妈和爸爸怎么办?”
狐狸的眼里露出了残忍的光:“他们是绑架你的凶手,我会处理的。”
范又一说:“你不会去咬他们吧?不要!他们对我可好了,每天给我好吃好喝,还带我遛弯儿,每周都带我去洗澡,生病了还带我去医院……”
狐狸突然问:“他们打过你吗?”
范又一说:“没有。”
狐狸又问:“骂过你吗?”
范又一说:“也没有。”
狐狸接着问:“那他们把你关过笼子吗?”
范又一想了想说:“他们去上班的时候,怕我淘气咬坏家里的东西,会把我关在笼子里。”
狐狸很心痛地仰起头来,闭上了双眼。
过了会儿它才说:“放心吧,我不会报复他们的。既然你都回来了,那我们就好好过日子吧。”
范又一使劲点了点头。
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草原上刮起了大风,就算在树洞里也能感受到一阵阵冷意。范又一坐在这个陌生的新家里,一时不知道干点什么好,它说:“妈妈,这里都没有玩具。”
狐狸又蹭了蹭范又一的脸,说:“等你一岁以后,我会教你玩一些好玩的游戏。”
范又一说:“什么游戏?追球吗?”
狐狸摇摇头:“我教你怎么……变成人。”
范又一的眼睛顿时就睁大了:“你会变?”
狐狸说:“嗯。”
范又一好奇起来:“你怎么变啊?”
狐狸说:“到时候再告诉你吧,你现在心智不成熟,教你容易出问题。”
范又一眨了眨那双聪慧的眼睛:“你是逗我玩儿的。”
狐狸说:“为什么这么说?”
范又一说:“有一次爸爸妈妈要去上班,我在笼子里哭闹,爸爸就走过来对我说,宝贝,你好好在家待着,等我回来给你买一条龙,它会驮着你到处飞,可好玩了。结果那天他给我带回来了一条电动蛇。”
狐狸很严肃地说:“妈妈绝不会骗你的。”
范又一说:“可是我想不明白,我们身上有这么多毛,怎么变没?我们的四肢也比他们细那么多,怎么变粗?我们还有尾巴,跟半个身子一样长,怎么变没?”
狐狸安安静静地看着范又一,半天才说话:“你知道魔术吗?”
范又一说:“我在电视上看过。”
狐狸说:“对,其实不是我们变化了,而是让人觉得我们变化了。”
范又一说:“可是他们会听我们的吗?”
狐狸说:“我们的尾巴根上有个臭腺,妈妈会教你怎么操控它,让它散发出一种气味,人类闻到之后就会变得迷迷瞪瞪,我们在头脑里想什么,他们就会看到什么。”
范又一说:“噢,让他们误以为我们是人。”
狐狸说:“对的。”
母女俩趴下要睡觉的时候,范又一还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中,它说:“等我学会了,我会变成一个漂亮的少女,然后去见爸爸妈妈,对他们说,你们还认识我吗?我是你们的心肝宝贝范又一呀……”
狐狸轻轻地说:“好啊好啊。”
后来,范又一就睡着了,狐狸却在黑暗中慢慢睁开了发光的眼睛,接着,它动作很轻地走了出去。
……
范意远和黄一一开着房车在草原上转悠了很长时间,始终没看到范又一的影子。
天渐渐黑了,草原上刮起了大风。
范意远找个避风的大洼把车停下来,决定放弃了。黄一一仰在副驾上,表情怅然。
范意远说:“我们吃点东西吧。”
黄一一说:“我没胃口。”
范意远说:“那可不行。”
说着就要去做饭,黄一一拽住了他:“难道老天注定我们就不能有个宝宝?”
范意远说:“你不要胡思乱想了,说不定天一亮它就自己跑回来了。”
黄一一说:“我们的女儿会跑回来吗?”
范意远卡了一下,然后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小声说:“说不定多年以后真会的。”
接着,他拉着黄一一离开驾驶室,来到了厨房,说:“今天我给你下西红柿鸡蛋面。”
黄一一说:“你等下,这车怎么有点倾斜?”
范意远朝脚下看了看:“是吗?”
黄一一说:“走,下去看看。”
两个人拿着手电筒下了车,分别照了照四个轮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四个轮胎上都出现了乱糟糟的咬痕,全部瘪了。左后轮应该刚刚被咬,还在撒气中,所以整个房车朝右前方倾斜着。
他们有备胎,但是他们没有四个备胎。
范意远四下看了看,一片黑咕隆咚,什么都看不见,他赶紧拉着黄一一回到了车上。
黄一一满脸惊恐地说:“那是什么东西咬的啊?”
范意远说:“我哪知道。”
黄一一说:“现在我们怎么办?”
范意远说:“打电话叫救援啊。”
黄一一说:“我试过的,这里没有信号!”
范意远掏出手机看了看,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黄一一突然说:“它来报复我们了。”
范意远说:“谁?”
黄一一说:“范又一的妈妈。”
范意远说:“它怎么会认识我们?”
黄一一说:“这种动物到底有什么能力我们根本不了解!”
范意远说:“可是我们了解范又一啊,它的智商跟狗狗没什么区别。”
黄一一说:“你确定你了解范又一吗?”
范意远说:“什么意思?”
黄一一说:“我们带它去过那么多地方,稻城亚丁,大理,黄果树瀑布,它跑过吗?为什么一到了这片草原上它就不见了?”
范意远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黄一一又说了句:“我们完了。”
范意远说:“不就是只狐狸吗?”
黄一一说:“如果我们找到抢走我们女儿的人,会不会把她千刀万剐?这个母狐狸对我们的仇恨是一样的。我们完了。”
范意远去检查了一下车门,回来说:“不要慌,等到天亮我们步行去塔公镇。”
塔公镇是离这里最近的人类居住区,大概有三十公里的样子。
接着,两个人也不再提西红柿鸡蛋面的事了,一起在床上躺了下来。
草原辽阔,风也辽阔,而且一阵比一阵急,就像在吹呼哨,房车一下下摇晃起来。
黄一一突然说:“你听见了吗?”
范意远说:“什么?”
黄一一说:“它在叫。”
范意远竖起耳朵听了听,果然,草原上渺渺地传来了几声古怪的嚎叫,有点像一个幼女在狂笑。范意远能肯定,那绝不是范又一的声音。
黄一一说:“你应该去车门口挖个陷阱。”
范意远说:“不至于吧?”
黄一一说:“它绝不仅仅只想咬坏我们的轮胎,肯定还有下一步的行动,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范意远说:“老婆啊,我们连把铁锹都没有,怎么挖?就算有,挖那么大一个坑差不多要干到天亮,现在它肯定就在附近,难道它会一直在暗处安安静静地看着?”
黄一一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靠谱,她没有再坚持。过了会儿,她又忧虑地问:“车门锁好了吗?”
范意远说:“锁好了。”
黄一一说:“你再去看看。”
范意远就爬起来又去检查了一番,回来说:“没问题,它绝对进不来。”
接着两个人关了灯,不再说话,在呼啸的风声中等天亮。
过了没多久,车门突然“咚咚咚”地被敲响了,黄一一立刻抱住了范意远。
这里是荒凉的草原,就算是白天,你举着望远镜都看不到一个人,可在这个天气恶劣的黑夜里,却有人敲响了他们的车门!
范意远捏了捏黄一一,示意她不要出声。
外面的人等了等,再次敲起来,同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师傅,帮帮忙!”
黄一一把范意远搂得更紧了。
范意远还是不吭声。
他们的床铺位于车厢的尾部,外面的女人好像很了解这辆车的结构,她绕过来,对着床铺的位置使劲敲起来:“拜托拜托,让我进来避避风,要不我就冻死了!”
她不停地敲,范意远两口子不可能一直装作听不见,不管这个女人是什么来历,他们都必须直面这个麻烦。
范意远在车里喊了声:“你是干什么的?”
外面似乎听不太清楚里面的声音,女人喊道:“你说什么?”
黄一一突然说:“你让她进来。”
范意远跳下床,打开手电筒,拉开窗帘朝外照去,那个女人立即追着光亮跑过来了,她大概四五十岁,看上去应该是个当地人,穿着褐色套头长袖衫,劣质的蓝色牛仔裤,背着个很大的编织袋,身体结实,脸蛋通红。
没看到其他人。
如果这个人没问题,至少是个同类,让她进来,他们两口子还多了个帮手。
范意远打开车厢灯,走到车门前,刚刚推开一条缝,车门一下就被大风推开了。那个女人一步就登了上来。范意远费了很大劲儿才把车门关上,锁好。那个女人放下编织袋,连声说:“谢谢,谢谢你们啊。”
黄一一已经下床了,她问女人:“你是干什么的?”
女人说:“我就是潭水乡的,出来采发菜,结果迷路了。”
黄一一说:“什么是发菜?”
女人说:“就是地毛啊。”
黄一一说:“什么是地毛?”
女人说:“看来你们不了解,就是草原上长的一种植物,挺值钱的。”
范意远问:“你说你是什么乡的?”
女人说:“潭水乡。”
范意远说:“离这里有多远?”
女人笑了:“我要是知道就不叫迷路了。”
黄一一问:“你叫什么啊?”
女人说:“噢,我姓胡,我叫胡桂珍。”
黄一一说:“就你一个人出来干活儿?”
女人说:“我们是四个人一起出来的,我跟她们仨走散了。你们是来旅游的?”
黄一一没有回答她,她一直在审视这个女人。
范意远说:“是的。”
黄一一又问:“外面那么黑,你是怎么看到我们这辆车的?”
女人说:“你们的车窗里有光啊,这草原上黑漆漆的,一眼就看见了。”
黄一一说:“我能看看你采的那种东西吗?”
女人马上打开了编织袋:“今天没采到多少。”
范意远和黄一一都朝里看去,里面装着一团团黑色的丝状植物,很像头发。黄一一注意到,那里面还有一支半旧的手电筒,一把铲形的刀。
女人接着说:“我在你们的车上躲一晚上,天一亮就走。谢谢了。”
范意远说:“可是我们的床只能躺下两个人,你睡哪儿呢?”
女人在车厢一角坐下来:“我在这儿就行,我就喜欢睡角角上。”
范意远和黄一一互相看了一眼,当年他们把范又一从草原带回蓉市的时候,范又一也是一进门就缩在了房间一角,怎么叫它它都不过来……
范意远从黄一一的眼睛里读出了她要说的话:这个女人会不会是狐狸变的?
实际上,范意远也有这种怀疑,可就算对方真是狐狸变的,眼下他们也无法把她赶出房车了。
黄一一在床上躺下来,范意远挨着她躺下来。
两个人都睁着眼睛。
那个女人靠在车厢上,好像打算睡了。她说:“你们睡觉不关灯的?”
黄一一碰了碰范意远,范意远说:“有亮儿你睡不着吗?”
女人有些不好意思:“是的。不过没关系,看你们,我打个盹儿就行了。”
范意远还是把车厢灯关了,四周顿时变得一片漆黑。他不能让这个女人感觉到他和黄一一怕她。
黄一一问了:“大姐,你家几口人啊?”
女人在黑暗中说:“就我一个人。”
黄一一说:“为什么?”
女人说:“我有仨孩子,有一个过继给别人了,另外两个都结婚出去过了。”
黄一一说:“你丈夫呢?”
女人说:“他死了。”
沉默了一会儿,范意远突然问:“这片草原上有狐狸吗?”
女人咳嗽起来,半天才止住:“反正我没见过,我只见过兔子。”
范意远又冒出一句:“你们吃兔子吧?”
女人说:“吃啊,除了有点腥味,兔肉还是很香的。”
再次沉默。
过了会儿,黄一一又说话了:“传说狐狸会变成人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听说过吗?”
女人突然不说话了。
黄一一慢慢攥紧了范意远的手。
女人一直没有说话。
黄一一使劲碰了碰范意远,范意远不知道她想让自己干什么,又不能说话。此时他也紧张到了极点。
车厢一角终于传来了女人的鼾声。
真巧,她在这个关键问题上睡着了。
黄一一凑到范意远耳边想说什么,范意远捏了捏她的胳膊,制止了她。
接着,两口子一动不敢动,一起聆听女人的鼾声,那鼾声倒很像真的。
外面的风突然就停了,刚才它铺天盖地的出现,好像就是为了掩护这个叫胡桂珍的女人出现似的。
范意远和黄一一眼睁睁地熬到了凌晨三点多,范意远首先挺不住了,他不可抑止地滑进了梦乡。黄一一迷迷瞪瞪地推了他几把,他怎么都不醒,黄一一独自坚持了一会儿,最后也挺不住了,闭上眼睛,“呼呼”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听见范意远惨叫了一声,她一下就睁开了眼睛,本能地朝着范意远摸了摸,竟然摸到了满手的毛,随着她的尖叫,她的喉管已经被一张嘴死死咬住了。
……
清早,范又一醒来后,发现母亲并不在身边。
它走出树洞喊了几声,母亲始终没有出现,它忧伤起来,难道自己刚刚找到妈妈就被它遗弃了?
它太饿了,孤独地在树林里转了转,看到一只乌鸦落在树枝上,它的嘴里叼着一块肉。范又一就说:“听说你的嗓音很好听,你能给我唱首歌吗?”
乌鸦似乎不想听它在下面啰唣,气愤地叫起来:“嘎嘎嘎嘎嘎!”
那块肉就掉了下来,范又一立刻叼起它跑掉了。
它在电视上看过《狐狸和乌鸦》的故事。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范又一的妈妈再也没有回来。不过,范又一渐渐适应了野外的生活,它就在那个树洞里住下来,开始学习觅食了。
……
狐狸咬破房车的四个轮胎有两个目的:第一,让这两个人类离不开。第二,调虎离山。
果然,两个人类都下车了,他们围着房车查看情况,狐狸趁此机会悄无声息地钻进车内,藏在了床底下。那张床离地面大概有一尺高,并没有挡帘子,不过狐狸趴在最里头,从外面根本看不到它。
那个胡桂珍确实是个采发菜的村民,她真的迷路了,看到草原上有一辆房车,于是奔过来借宿。
就是说,从黄一一让范意远去挖陷阱,一直到这个叫胡桂珍的女人来到车上,两口子对她盘问个不停……那只狐狸一直趴在床下静静地听,它的眼睛眨得很慢很慢,呼吸很慢很慢,心跳很慢很慢……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车上的人都睡熟了,狐狸匍匐着,一点点朝前移动了。
对于人类来说,车内伸手不见五指,而狐狸的眼睛却像戴着夜视仪,看什么都清清楚楚。它无声地跳上床,慢慢对准了男人的脖子,突然一口咬下去,当即就咬掉了他的喉管,接着它迅速松口,转向了旁边的女人,男人“啊啊啊”地叫起来,女人被惊醒,她知道出事了,但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她在黑暗中四处乱抓乱挠起来,狐狸冷静地盯着她,突然扑过去,又一口咬住了她的脖子……
男人和女人都在惨叫,这时候那个胡桂珍才醒过来,她紧张地摸到手电筒朝床上照去,看到了一条棕红色的狐狸,它的身体不到一米长,嘴巴上都是血,胡桂珍吓傻了,赶紧抓起了挖发菜的铲形刀。
那只狐狸行凶之后,迎着手电筒的光朝她走过来。
胡桂珍死死抓着那把铲形刀,大声喊着:“滚开!你给我滚开!”
实际上狐狸并没想伤害她,它是奔着车门去的,当它经过胡桂珍跟前的时候,胡桂珍惊恐至极,举起刀使劲一挥,狐狸的脖子就被割开了,鲜血“呼”地冒出来。狐狸似乎没想到这个女人会攻击自己,它愣愣地看着胡桂珍,突然摔在地上,“呜呜咿咿”地呻吟了几声,终于不动了。
……
我们来讲一个发生在广东的故事吧——
某鞋厂有个打工的女孩,她叫李志梅。
李志梅很小的时候,有一天稀里糊涂地跟着一个胖乎乎的老太太走了,之后坐了很远的车,最终来到了山里,然后她就有了一个新家。
这个女孩从小记忆力就好,她牢牢地记着,新家里这一男一女并不是她真正的爸爸妈妈。
她长到十四岁的时候,逃走了。可是,她在山里迷了路,饿得都虚脱了,最后被一个孤寡老太太收留。她实在记不起她过去的家在哪里了,就认了这个老太太做干妈,在她家住了下来。
几年之后,她的干妈去世,她也长到了二十岁,一个人跑到广东来打工了。
这天,李志梅回到宿舍,看到她的床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不叫李志梅,你叫范又一。
她的脑袋“轰”的一声。
范又一,这个名字太遥远太亲切太悲伤了。她马上相信,这是真的。
可是,这是谁给她留下的信息呢?
她等了两天,这个人始终没有出现,她的床上也没有再出现什么纸条。她把最初那张纸条拿出来,在下面写道:你是谁?然后轻轻放在床上就去上班了。
晚上她回到宿舍,对方果然给她“回复”了:我叫瓜里。
就这样,两个人通过这张纸条交流起来。
你知道我真正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吗?
你家在蓉市,二点五环附近,秀水小区3栋3门201室。
你知道我爸爸妈妈的电话吗?
对不起,十一年前,他们遇到了一场灾祸,双双死在了川西草原上。
李志梅的眼圈一下就湿了,时隔多年,她总算得到了一点爸爸妈妈的消息,他们却已经不在人世了……
她继续在纸条上跟这个人交流:你能出来跟我见个面吗?
下班回来,她看到了回复:今天夜里十二点,厂区篮球场见。
午夜,李志梅来到篮球场,果然看到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孩正站在水银灯下等她。她慢慢走过去,在这个女孩面前停下了,开口就问:“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事情?”
这个女孩说:“你丢了之后,你爸爸妈妈领养了我,他们给我取了个名字,也叫范又一。瓜里是我给自己取的小名。”
李志梅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半晌她才说:“既然我们都是孤儿,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吧。”
这个女孩使劲点了点头。
从此,两个范又一就成了姐妹,每天都形影不离,她们一起打工,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游戏,一起唱歌。
厂里都知道李志梅的遭遇,很同情,尽管她每天都带着她那只小狐狸宠物来上班,也没人说什么。
真爱永不变在逻辑上是不是错误的?
岁月漫长,一个人肯定会变的,如果你最初爱之,最后仍爱之,那说明你的爱已经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