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媒婆在过去的农村，是个正经手艺。
这个手艺能同时身兼数职，包括给人介绍对象，替人接亲，张罗姑娘出嫁，甚至还能兼职接生。
李福娘年轻守寡，全靠这门手艺养活一个胖儿子。
如今她老了，瘫在炕上了，这门手艺不能就此丢下了。
“你若不学，咱们十里八乡的媒婆生意，只怕要被刘能娘抢走了。”李福娘抬眼看着昏黄的灯泡，像是在看遥远的过去，“年轻的时候，她就想跟我抢生意就没抢过我，只能捡我吃不下的吃，现在我老了，她也休想跟我抢生意。”
谢大脚不屑一顾，“当媒婆又不是什么正经营生，她想抢就给她呗。”
在谢大脚眼里，这个手艺多多少少有些缺德了。
当年，谢大脚就是听信了李福娘这个媒人的话，才嫁到李福家。本以为能过上媒婆说的好日子，现实又是啥日子呢？
更何况，这些年，李福娘给十里八乡介绍对象，没少落抱怨和谩骂，大家都说李福娘没能抱上孙子，都是缺德冒烟的报应。
再加上李福娘跑前跑后的，鞋子跑断不少，嘴皮子也磨了不少，也没见赚着什么谢媒钱。
李福娘就知道谢大脚会是这样的反应，她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个本子，本子上是李福歪歪扭扭的字体，上面记录了这些年做媒婆赚的钱。
谢大脚搭眼皮随便一瞅，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这……就前几天给老李家二小子介绍对象，就赶小卖部一个月的收入了？”谢大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也太多了吧？”
李福娘很满意谢大脚的反应，“这才哪到哪啊，要不是老李家二小子长的方正，家庭条件好，还能多赚点。”
谢大脚不解，“这条件好的，怎么反而赚的少了呢。”
见谢大脚感兴趣了，李福娘也端出好为人师的架子来了，她缓缓的抽了一口旱烟，才慢悠悠的道：“这农村里三件大事儿，娶媳妇，生孩子，盖房子。这三件大事儿，头一件要紧的就是娶媳妇，娶媳妇的条件越差，难度就越高，他就愿意多出谢媒钱。”
谢大脚脑瓜灵，一下子就明白，“怪不得上回我让你给我家舅家表哥介绍对象，你总推三阻四的，介绍不明白呢。”
李福娘闻言，忙放下烟袋解释道：“那个不一样，你表哥属于二婚了，还带个男孩子，就这这样的还想找没结过婚的？”
谢大脚也知道那表哥的要求，也跟着叹气道：“他一天到晚的没个正形，可怜我那侄子大国了……”
“你看，这还没给你表哥找媳妇呢，你就担心大国了，要是找了，更怕被后妈欺负。谁家老姑娘也不愿意还没进门呢，就被防着。”李福娘歪着身子道：“所以，你表哥那个情况是真的难呐。”
谢大脚不言语了，只翻着账本看，越看心里越惊。
死老婆子这些年居然赚了这么多钱！
更可气的是，她赚的这些钱，谢大脚一个都没看见！
“早知道你这么能赚钱啊，你儿子那个赎身钱就该你全部都掏了。”谢大脚将帐本摔在桌子上，气呼呼的道：“你不要说这些钱都被你儿子嫖没了。”
李福娘最怕谢大脚提这事儿，一提这事儿，她就觉得心虚。
尤其她现在需要谢大脚照顾的时候，这种心虚简直让她坐立难安。
“你瞧瞧，过去那点事儿不都说不提了吗？”李福娘将账本重新收好，“我赚的那些钱啊，一部分给李福盖房娶媳妇了，一部分呢被他花了。最后一点也被他去城里打工的 时候带走了。”
谢大脚冷笑，“我就知道，我是一分也见不到。”
“过去的钱见不到了，眼下的钱不见到了嘛。”李福娘略带讨好的姿态，将刚才放在桌子上的五十块钱推给谢大脚，“顺子爹说了，只要能介绍成，还能给二百。”
二百块钱！那可是顺子爹去煤窑当工人两三个月的工资呢！
“他还真舍得！”谢大脚感慨道。
李福娘一副了然的姿态，“顺子娘没的早，就顺子这么一个儿子，再加上顺子老实，还有点结巴，那能不上心嘛。”
看着桌子上的五十块钱，想着还没到手的二百块钱，谢大脚有些心动了。
毕竟这二百五十块钱是她小卖部好几个月的收入呢，这要是能到了自己的腰包，将来离婚也有底气了。
但是面上，她不能被李福娘看出来，不然，这手艺就学不成了。
“这钱也不是谁都能赚的，我可没你那张嘴。”
谢大脚将五十块钱推回去，低垂着眼皮，克制着不让自己去看那钱，假账收拾桌子。
李福娘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之所以今天掏空底子，就是有把握让谢大脚安心的跟自己学做媒婆。
只要谢大脚愿意跟着自己学做媒婆，李福娘就有把握替儿子拢住她的心。直到笼到儿子在外面混出事业来。
到那个时候，谢大脚爱上哪去上哪去，反正也是个不下蛋的鸡而已。
至于教她手艺，李福娘自知以后不能东奔西跑了，教谢大脚手艺就当报答她在病床前伺候了。
谢大脚收拾碗筷许久不见回来，李福娘也不急着劝她，只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烟。
没过一会儿，谢大脚没来，顺子爹却一步进来。
看他的样子，是刚从煤窑下班回来，脸上和手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煤灰。
一进门，就将一个装满煤泥的袋子放在了地上，招呼道：“李婶儿啊，天冷了，我给你送点煤泥来，留着晚上压炉子。”
李福娘不方便下炕，她一边招呼着感谢，一边喊后院的谢大脚，偷空还将炕桌上五十块钱收好。
谢大脚正洗碗，她一边擦手一边进来，“咋还给我们送这个来了，你自家留着烧呗。”
顺子爹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俺家平时就顺子在家，他又是个懒货，连炉子都懒得生。我着从煤窑里拿的，让家里也可惜了，想着李婶的腿怕冷，就给你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