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城市喧嚣沉淀。公寓里，杨倩服下医生开的镇定药物后，终于带着未干的泪痕和一身疲惫，在客房的床上沉沉睡去。林晓晓细心地为她掖好被角，关上灯，轻轻带上了房门。
客厅里，只剩下她和苏晴。
温暖的灯光洒落，将家具的影子拉得悠长。空气里还残留着些许草药膏的清苦气息，以及一种无声的、亟待打破的沉默。
苏晴坐在沙发上，依旧是那个挺拔而略显孤寂的坐姿，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从张昊处得来的武器零件，眼神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审视着某种无形的威胁，又仿佛在回忆不堪回首的过往。清洗过的作战服搭在椅背上，她换上了一身简单的深色家居服，柔和了线条，却抹不去那份刻入骨髓的警觉。
林晓晓去厨房倒了两杯温水，走过来，将其中一杯轻轻放在苏晴面前的茶几上。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也没有立刻坐下，只是站在那里，双手捧着属于自己的那杯水，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看着苏晴，目光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杨倩的心疼，有对张昊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积压了太久、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混杂着巨大好奇和深切担忧的复杂情绪。
从餐厅初遇时那个冰冷的眼神，到巷子里那非人的战斗力，再到今晚单枪匹马端掉一个恶势力窝点、如同捏死蚂蚁般解决掉所有敌人、甚至还能配制出神奇药膏……苏晴姐身上笼罩的迷雾，一层比一层厚重，一层比一层令人心惊。
她到底是谁？她来自哪里？她经历过什么？
这些问题，像滚雪球一样在林晓晓心里越滚越大，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多问，给予苏晴姐最大的尊重和空间。
可是，今晚的经历太过骇人。她无法再装作若无其事。她害怕，害怕苏晴姐背负的东西太过沉重，害怕她某一天会因为这些秘密而受到伤害，而自己，作为她名义上的“闺蜜”，却对她一无所知，连如何帮助她都无从下手。
勇气，有时候只需要一个临界点。
林晓晓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走到苏晴对面的沙发坐下，将水杯放在膝盖上，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苏晴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黑眸。
“苏晴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苏晴摩挲零件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眼帘，看向林晓晓。女孩的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没心没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真的、甚至带着点孤注一掷的恳切。她看到了那清澈眼底深处的担忧和不安。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在听。
得到了默许，林晓晓反而更加紧张，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我……我知道我不该多问……但是……但是今晚我真的很害怕……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你……”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哽咽：“你那么厉害……厉害到……不像普通人。你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还会配制那么神奇的药……苏晴姐……你……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你……是不是有很多……很多的麻烦？”
问题问出口，林晓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盯着苏晴，生怕从对方脸上看到不悦或者被冒犯的神情。
苏晴沉默了。
客厅里只剩下挂钟秒针走动的微弱声响。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她的目光从林晓晓脸上移开，再次落回手中的金属零件上，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连接着某个血腥而绝望的过去。她看到了林晓晓眼中的纯粹担忧，那是不掺任何杂质的关心。这个女孩，在她最狼狈的时候收留了她，给了她一份难得的温暖和信任。
一直隐瞒，或许是一种保护。但有时候，适当的坦诚，才是对这份信任最好的回应。尤其，当危险已经悄然临近。
几分钟的沉默后，苏晴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种砂砾摩擦般的质感：
“我……在部队待过。”她选择了开口，但依旧有所保留，“不是普通的部队。”
林晓晓的心脏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
“是……特种部队吗？”她小声地、带着确认的语气问道。其实答案早已呼之欲出，只是需要对方的亲口承认。
“……嗯。”苏晴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鼻音，算是肯定。她抬起手，轻轻将额角一缕不听话的碎发别到耳后，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林晓晓注意到，在她右侧耳后发际线边缘，有一道极浅、却依旧能看出当初狰狞模样的旧疤。
“那……那你为什么会……”林晓晓想问为什么会退役，为什么会沦落到无处可去，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太过直接，可能会触及对方的伤痛。
苏晴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她垂下眼眸，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瞬间翻涌的痛楚与冰冷。
“一次任务……失败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我……被迫离开。有一些……仇家。他们可能，还在找我。”
她没有提“血色峡谷”，没有提具体的背叛，没有提那沉甸甸的“叛国”污名。但这些模糊的信息，已经足够在林晓晓脑海中勾勒出一幅惊心动魄、充满阴谋与危险的画卷。
特种部队！任务失败！仇家追杀！
每一个词，都远远超出了林晓晓这个普通都市女孩的认知边界。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苏晴姐总是那么警惕，为什么身手如此恐怖，为什么对现代社会显得疏离……她背负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重担和过去！
震惊之余，一股巨大的心疼和酸楚猛地涌上林晓晓的心头。她想象不出苏晴姐曾经经历过怎样的惨烈和背叛，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所以……你住到我这里，是怕连累我吗？”林晓晓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不是因为害怕被连累，而是因为苏晴独自承受了这么多。
苏晴抬眼，看向她，看到了女孩眼中迅速积聚的水汽和毫不作伪的心疼。那颗冰封的心，似乎又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一开始，是。”她坦诚道，“但现在……”她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对不起，苏晴姐……”林晓晓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苏晴，“我不该问的……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
苏晴摇了摇头：“该知道的，你终究会知道。”她看着林晓晓，语气变得异常郑重，“晓晓，我的身份，我的过去，还有今晚你看到、听到的一切，必须保密。对任何人，包括杨倩，都不能说。这很重要。”
她的眼神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林晓晓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重重地点头，眼神坚定得如同宣誓：“我发誓！苏晴姐，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们的秘密！”
她看着苏晴，看着这个强大又脆弱、冷漠又温柔的姐姐，心中所有的好奇和疑虑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更加坚定的决心。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几步冲到苏晴面前，在苏晴略带错愕的目光中，张开双臂，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了她！
这是一个充满了温暖、信任和毫无保留支持的拥抱。
林晓晓把脸埋在苏晴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一字一句地说道：
“苏晴姐，我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也不管你将来要做什么。”
“你都是我林晓晓最好的闺蜜！”
“我永远，永远都站你这边！”
苏晴的身体，在这个突如其来的、炽热的拥抱中，彻底僵硬了。
她能感受到女孩身体的微微颤抖，能感受到那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肩头的衣料，更能感受到那话语中毫无杂质、如同水晶般纯粹的信任与守护。
许久，许久。
苏晴那一直紧绷的、如同弓弦般的脊背，终于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她犹豫地、生疏地，缓缓抬起手，轻轻地，回抱住了这个给予她冰冷世界第一缕阳光的女孩。
窗外，夜色浓重，危机四伏。
窗内，一盏灯，两个人，一个拥抱，一句誓言，足以抵御世间所有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