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拉扯出模糊的光晕，冰冷的雨丝斜织成一张巨大的灰网，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沉闷之中。苏晴站在街角，雨水顺着她略显凌乱的短发滑落，渗进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领口，她却浑然未觉。
目光，死死锁在街对面电器行橱窗里那一排正在播放新闻的电视机上。
“……授予‘血狼’秦风同志‘钢铁卫士’荣誉称号，以表彰他在‘血色峡谷’反恐行动中的英勇表现……”
电视里，主持人字正腔圆，背景是庄严的授勋礼堂。那个被称为“血狼”的男人——秦风，她曾经最信任的副队长，此刻正站在聚光灯下，胸前挂着耀眼的勋章，接受着鲜花、掌声和镜头的追逐。他面容刚毅，眼神“诚恳”地向着国旗敬礼，一副铁血英雄的模样。
苏晴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一丝殷红在雨水浸润下悄然化开，带来微不足道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道被撕裂的伤疤万分之一。
“血色峡谷”……那是一个她不愿回想，却夜夜在噩梦中重温的地狱。冲天的火光，战友倒下的身影，绝望的呼喊，还有……秦风那张在最后时刻变得扭曲而狰狞的脸！
是他！ 在任务最关键的时刻，从背后射来的那颗本该射向敌人的子弹！是他伪造了证据，将任务失败、队友牺牲的全部责任，推到了她这个队长——“龙牙”的身上！
叛国！渎职！临阵脱逃！
一项项莫须有的罪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档案上，也烫在她的灵魂上。她没有被送上军事法庭，已是昔日几位老首长力保的结果，但被迫退役，背负着永远无法洗刷的污名离开她视若生命的部队，这比杀了她更难受。
冰冷的怒意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但她只是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雨水腥味的空气，将那滔天的恨意死死压回心底。三年了，她早已学会将所有的情绪冻结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之下。
视线从电视屏幕上移开，落向不远处一家装潢精致的高档餐厅。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清晰看到里面温暖明亮的灯光，以及……那个正被人纠缠的熟悉身影。
林晓晓。她唯一还联系着的，算是“朋友”的人。一个单纯、善良，像一张白纸般干净的女孩。
此刻，晓晓正被一个穿着昂贵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的年轻男子堵在卡座里。那男子脸上挂着自以为迷人的笑容，眼神却充满了令人不适的占有欲。苏晴认得他，张昊，本地一个地产商的儿子，仗着家里有几个钱，横行霸道，对晓晓纠缠已久。
餐厅内。
“晓晓，我是真心的。跟我在一起，你想要什么没有？何必在这破餐厅辛苦打工？”张昊说着，手就不老实地想去抓林晓晓放在桌上的手。
林晓晓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缩回手，身体向后靠，试图拉开距离，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抗拒：“张少，请你自重！我在工作，而且……我对你真的没有那种感觉。”
“感觉？”张昊嗤笑一声，音量提高了几分，引得周围几桌客人侧目，“感觉能当饭吃？林晓晓，别给脸不要脸。我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配合地发出低沉的哄笑，眼神不善地扫视着林晓晓因紧张而微微发抖的身体。
“请你离开！”林晓晓鼓起勇气，指着门口。
张昊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追求林晓晓快一个月了，各种手段用尽，这女人却始终油盐不进，让他在朋友面前很没面子。此刻，被当众如此干脆地拒绝，他那点可怜的耐心终于耗尽。
“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猛地抓起桌上的一杯冰水，手腕一扬，整杯水带着冰块，“哗啦”一声全泼在了林晓晓的脸上和身上！
“啊！”林晓晓惊叫一声，冰冷的水刺激得她浑身一颤，头发和前台制服瞬间湿透，水珠顺着她苍白的小脸不断滴落，显得无比狼狈和可怜。
周围的食客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却没人敢上前制止。餐厅经理闻声赶来，看到是张昊，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敢出声。
“现在清醒了点没？”张昊得意地笑着，仿佛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本少爷的耐心是有限的！”
就在林晓晓屈辱的泪水即将夺眶而出的瞬间，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张昊的身侧。
没有人看清她是怎么进来的，仿佛她一直就站在那里。
是苏晴。
她身上的旧军装被雨水浸透，深一块浅一块，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落魄。但她只是站在那里，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张昊一眼，先是抽出几张纸巾，轻轻递到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林晓晓面前。
“擦擦。”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穿透喧嚣的力量。
林晓晓看到苏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如同找到主心骨一般，赶紧接过纸巾，慌乱地擦拭着脸上的水渍，带着哭音小声唤道：“苏晴姐……”
张昊被这突然出现的女人弄得一怔，尤其是对方那完全无视他的态度，让他感到极度不爽。他上下打量着苏晴，目光扫过她那身寒酸的旧军装，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鄙夷。
“哟呵？这又是从哪个穷酸角落里钻出来的？林晓晓，这不会就是你常挂在嘴边那个，当兵回来连工作都找不到的‘姐姐’吧？”他故意把“姐姐”两个字咬得极重，充满了嘲讽。
苏晴这才缓缓转过头，看向张昊。
就在她的目光与张昊接触的一刹那，张昊脸上的嘲弄瞬间僵住了。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漆黑，深邃，如同两口冰冷的深井，看不到底。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威胁，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实质的冰冷。被她看着，张昊感觉自己像是被某种极度危险的猛兽锁定，后背的汗毛不由自主地炸起，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自己已经是个死人。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却让他生生把后面更难听的话咽了回去。
“道歉。”苏晴开口，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张昊心脏猛地一缩，差点就下意识地照做了。但随即，巨大的羞辱感涌上心头。他居然被一个看起来像流浪女退伍兵的人一个眼神吓住了？还是在这么多人和他的跟班面前？
恼羞成怒瞬间压过了那片刻的恐惧。
“道你妈的歉！”张昊色厉内荏地吼道，试图用音量来驱散心底残留的那丝寒意，“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本少爷道歉？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立刻上前一步，摩拳擦掌，面色不善地逼近苏晴。
餐厅里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林晓晓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抓住苏晴的手臂：“苏晴姐，算了，我们走吧……”
苏晴轻轻拍了拍林晓晓的手背，示意她安心。她的目光依旧落在张昊脸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却吵闹不休的孩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这种眼神彻底激怒了张昊。
“看什么看？！”张昊指着苏晴的鼻子，“穿身破军装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退伍废物！给我听好了，这事没完！你们俩，都给本少爷等着！看我怎么玩死你们！”
他撂下狠话，用力撞开身边的椅子，带着两个跟班，气势汹汹地朝餐厅外走去。经过苏晴身边时，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终究没敢再有什么肢体接触。
餐厅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林晓晓低低的啜泣声和其他客人窃窃私语的议论。
“没事了。”苏晴低声对林晓晓说，语气缓和了许多。
“对不起，苏晴姐，又连累你了……”林晓晓又愧疚又后怕。
苏晴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她口袋里，一个样式老旧、没有任何品牌标识的黑色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没有铃声，只有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
苏晴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这个手机，是她与过去那个世界唯一的、也是她最不愿接触的联系。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屈指可数。
她对林晓晓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转身走向餐厅相对安静的洗手间通道。
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器处理、冰冷得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膜：
“龙牙。”
仅仅一个代号，就让苏晴周身的血液似乎都冷凝了片刻。
“安静地消失。”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否则，‘血色峡谷’的污名，将陪你一起……进坟墓。”
“咔哒。”
电话被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苏晴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窗外，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玻璃，仿佛要吞噬整个城市。
她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那双原本刻意收敛了所有锋芒的眼睛里，此刻，冰冷的杀意如同解冻的冰川，汹涌而出，锐利得几乎能割裂空气。
阴影中的手，已经迫不及待了吗？
她轻轻收起手机，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冰冷到极致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