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万籁俱寂,
房内突然传出急促的咳嗽声,
幽幽的烛火明灭,窗纸上缓缓现出一道倩影。
守夜的丫鬟匆匆提灯查看,一声惊呼,
「不,不可能——」
尖叫被抑制在咽喉里,灯火落地,人已经没了生息。
1.
「出去,都出去!我没中邪——」
张公子脸色青灰,状若癫狂,丫鬟们合力都制不住他,场面混乱,一片狼藉。
少年笨拙地护在我身前,如临大敌。
「我们先出去吧。」我一面向员外使眼色,一面拉着少年往外走去。
「这……」员外迟疑片刻,还是跟着出来。
屋外。
「如何?是否有妖邪作祟?」员外急切问。
我抬头看看天色,沉吟片刻,道:「白天还看不出端倪,我晚上再来探查一二。届时,你只需按照我说的做便可。」
「可……」
员外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房间内丫鬟们的惊呼声打断,连忙反身查看情况。
我拍拍手正准备离开,却看见一旁少年的脸色依旧凝重,忍不住逗他:「怕了?」
「我才不怕,我会保护你的!」他反驳,澄澈的眼眸就这么大大方方望过来,不加掩饰,满是信任和坚定。
我噎住,摸摸鼻子,悻悻闭嘴。
一阵咕噜声传来。
少年脸色一僵,偷偷捂住肚子。
「饿了?」我呼噜呼噜少年毛茸茸的脑袋,「走吧,我们去镇子上买点好吃的!」
「好耶!」少年终于展开笑颜,欢呼道。
2.
我叫南一,是一名捉妖师,现住清溪村。
师父临终前,把斩妖剑传给我,并交代我,一定要担起降妖除魔的责任。
我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立志成为像师父那样的,造福一方百姓、维护正义的英雄。
这少年是我在路上捡到的。
当时他身受重伤,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救回来,可惜人醒后,发现摔到脑子,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所以,每次接到委托,我都会带他一起出来,看看能不能寻到他的亲人。
他衣着富贵,身上有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刻着「闻」字,我便唤他「阿闻」。
3.
山间小道,暖阳铺满路。
一男一女从远处走来。
阿闻怀里揣着刚买的吃食,眉目舒朗,看起来心情不错。
我舔舔唇,踌躇片刻,试探问道:「阿闻,你有没有想起些什么了?」
半晌都没有听见回答。
我忙扭头看,发现少年的眼睛红红的,盛满了委屈。
「南南是不是不想要我了,要赶我走!」
「没有!」我连忙摆手,正想解释。
轰隆——,天色阴沉,大雨不打招呼地倾泻而下。
不巧,我们没带雨具,但我记得,前面不远处就有一座荒庙。
此时,阿闻却突然停住。
我急急催促,只见他脱了外袍,从身后罩在我头上,一路护着我往前跑。
冲过狂风骤雨,我们终于抵达荒庙。
我猛然掀开蒙在头上的衣袍,发现阿闻大半身子都湿透了,忙掏出帕子给他擦脸,心里又急又气。
「傻不傻啊!」
「剑不能沾水,阿闻记得的。」阿闻悄悄往我身后瞥了眼,又讨好地看着我。
他眼尾下垂,眸子清澈又无辜。
一时间,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没好气道:「快过来烤火,别着凉。」
庙里有些干柴,生了火,就暖和多了。
阿闻乖巧待在火堆旁,我则打开背上的布包,检查斩妖剑的情况。
斩妖剑锋利无比,可镇鬼驱邪,但不能沾水。
这事我只与阿闻简单提过一嘴,他竟一直记在心里。
天光暗淡,夜幕降临,雨却一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阿闻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里面是在镇上买的糕点,他伸手捻了一块递给我。
我手上脏,就张嘴去接,糕点的甜,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心间。
我是个孤儿,被师父收养后,每天不是练功就是练剑,鲜少有同龄人陪我玩耍。
师父走后,就更没人陪我了。
直到——遇见阿闻。
阿闻乖巧有朝气,和他待在一起,我每天都很开心。
私心里,我希望他永远都能待在我身边。
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南南,南南?」阿闻的声音打乱我的思绪。
我回神:「嗯?怎么了?」
阿闻突然凑过来,像是怕惊扰到什么,压低声音问:「张公子真的撞了邪吗?小春也是被妖邪所害吗?」
他眼眸里是细碎的光,充满好奇。
这次出门,是受张员外的委托。
近日,张员外的儿子生病卧床不起,请了无数名医都无济于事,最后怀疑是撞了邪,求到我门前。
不巧前一日,丫鬟小春半夜无故投井,死状可怖,导致府内人心惶惶。
员外急急催促我动身前来,不料到达后,张公子却发了狂。
我抿抿唇,斟酌道:「张公子脸色青灰,身体枯败,的确是被妖精吸食精气所致。」
我顿了顿,垂眸遮住眼中的情绪,声音微涩:「但害小春的,未必是妖邪,人心难测。」
「不懂。」阿闻闷闷道。
我拍拍他的肩,安慰:「阿闻心思单纯,不必懂这些。」
「我不是小孩子,南南教我,以后换我保护你。」阿闻像往常一样,挺起胸膛争辩。
我伸手揉着他的头,笑而不答。
4.
夜渐深,雨渐停。
庙里火光温暖,让人发困。
阿闻撑着脸,睡得正香。
他模样生得极好,皮肤白皙,鼻梁高挺,举手投足,都是十足的贵气,不知道究竟是哪家的单纯小少爷。
门外响动,我凝眸望去——终于来了!
一个用红纸剪成的小人,费力地翻越门槛,顺着衣角爬到我肩上,叽里咕噜地在我耳边报告情况。
我侧耳听着,脸色微沉,暗道果然如此。
小纸人报告完,就自觉滑进衣袋,不再动作。
「唔,它刚刚在说什么?」阿闻被吵醒,揉着惺忪睡眼。
我没有回答,只是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准备离开,同时叮嘱道:
「拿好我给你的符,不要靠太近,遇到不对就跑,千万别回头!」
阿闻前面都好好地点头应着,听到最后一句时动作一僵,但很快恢复,只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像是在闹脾气。
我没空哄他,急着离开荒庙,返回张府。
因为员外的布置,我们轻易就摸到张公子的屋子旁。
此时正值深夜,万籁俱寂,房间里却传出女人的娇笑声,窗纸上也映出一对相拥的身影。
「张郎,你爹居然请来捉妖师,我好害怕!」
「不用怕,我已经把她赶走了。」
「张郎,你真好。」
「婉娘,以后谁也不能再拆散我们。」
妖气从房间里飘出,我眉头紧皱。
不能再等,现下便是最好的时机。
我给阿闻找了个相对安全的位置,让他蹲在那里等我,扭头提剑杀进去。
屋内,我举剑,剑锋对着的是一对男女。
「放肆!出去!」张公子挡在前面呵斥,一名女子躲在他后面,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快让开,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厉声道,「她是镜妖,不是婉娘!」
「不!她就是婉娘,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拆散我们!」
张公子的眼里透着疯狂,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抄起一旁的矮凳向我挥来。
我暗骂,侧身躲过攻击,一个刀手将他击晕。
解决了一个,还有一个。
我警惕地盯着一动不动的女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拆散我们?」女子阴恻恻抬起苍白的脸,眼眶里流出血泪。
我皱着眉,冷声答:「人妖殊途!你只是吸收婉娘死后执念所化的妖灵,你不是她!」
女子无神的眼眸起了一丝波澜,却很快恢复平静,又逐渐变得猩红。
「杀了你,我就是婉娘,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她尖声道,化手为爪,朝我攻来。
我不敢大意,小心应付。
打斗间,已然到了屋外。
我用剑挡开她抓来的利爪,无意间对上她的眼。
刹那间,她眼中红光大盛,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脑海中一片刺痛。
我忙挪开眼,企图减轻不适。
失神的这几秒,让她抓住空子,向我偷袭。
我不及躲闪,只能侧身避开要害。
「南南,小心——」
疼痛并没有落下,刺耳的尖叫声响起,一股刺鼻的焦味散开。
是阿闻!
他冲出来挡在我身前,把黄符贴到妖物的手上。
妖物捂着焦黑的手,尖利地叫着,飞扑过来和阿闻缠斗到一块。
阿闻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烧火棍,费力地抵挡着。
阿闻会武,我是知道的,也是我能带着他捉妖的原因。
但此刻,我无比的揪心,因为那是只妖!
妖物眼中红光一闪,我忙大喊:「不要看她的眼睛!」
可惜,太晚了。
阿闻捂着脑袋,在我面前缓缓倒地。
我趁妖物没反应过来,执剑劈去,刺中灵体。
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中,妖物缓缓消散。
一切归于平静。
5.
阿闻自昨晚晕倒后,一直昏迷未醒。
为了照顾他,我决定在张府多留几日。
昨夜之后,张公子郁郁寡欢,日日拿着婉娘留下的那面镜子,睹物思人。
镜子里的妖邪已除,留给他做个念想,也翻不出什么大浪。
本是一对有情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惜一位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一位受妖邪蛊惑,犯下杀孽。
只可怜无辜的小春,撞破秘密,被少爷残忍灭口,她颈间的五指痕早已印道出冤屈。
真是造化弄人,人心叵测!
情爱本无错,只是不能强求。
我惆怅地想着,回到院子里,想去看看阿闻,却发现他不见了,桌上留了张字条:「我走了,安好勿念。」
一瞬间,我的心忽然变得空落落的。
6.
三年后。
村口大榕树下,村民三三两两坐着。
「听说了吗?月前,官家立了储君。」
「我知道,是十皇子,就生母早逝的那个。」
「可不是嘛!听说手段了得,权势滔天。」
「或许是真有本事的,你看前面几个,虽然都有母亲护着,可个个都烂泥扶不上墙,整天沉迷酒色。」
「都别说了,官家那是我们能随意编排的。」
「是是是,不说了不说了。对了,东边张家的闺女最近......」
我仅仅是路过,就听了一耳朵的八卦,只觉得好笑。
这些村民,消息灵通得很,上到官家,下到村里的大黄狗,就没有谁的事能瞒过他们的眼睛。
「南妹子,等等!」刘婶急急从榕树下跑来。
「婶子,不着急,慢慢说,啥事?」
「刚刚,阿闻回来了。但我瞧着有些不对……」
阿闻回来了!
我心中涌出极大的喜悦,顾不得太多,忙往家里赶。
那日,阿闻不告而别,只留下一张字条。
我很担心他,但又找不到他,每天夜深人静时,都会觉得很难过。
我推开家门,院子里果然站着个人。
「阿闻!阿……」
三年过去,阿闻长高了,脸部线条也越发硬朗,但还有熟悉的影子。
只是那双眼睛,不再那么明亮而澄澈,反而漆黑一片,让人捉摸不透。
这时,阿闻牵起嘴角,眼中泛起点点笑意。他向我走来:「南南,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