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我们两人都愣住了。
他终究还是没了耐心，“你还是在怨我，怨囡囡对不对？”
顾衡的声音虽然克制但能听出来他已经处在愤怒的边缘。
我紧绷的神经在这种状态下也到达了极致。
头实在是很痛忽然间说：“顾衡，我们离婚吧……”
7
在心中演练了无数次的话终于就这么脱口而出。
我松了一口气，头痛也缓解了很多。
黑暗中，顾衡没有说话。
好像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我开始紧张起来，感觉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许久后，他突然问道：“你们姐妹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说让我娶我就得必须娶，说要离婚我就必须要离。
“离婚绝对不可能！”说完这些他直接下床拎起自己的睡衣转身走了。
门被摔的很响，心跳声与关门声重叠在一起。
我闭上眼睛咽下了酸涩之情，躺在床上竟然直接发起了高烧。
一夜昏昏沉沉，我睁开眼的时候只能看见光束里尘埃的起落。
光芒永远高高在上，而尘埃却只能随风飘落。
我不能再等了，我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我吃了止痛药和退烧药。
换上了外出的衣服准备回父亲那一趟。
只要能把母亲的遗物要回来就行。
我刚准备出门就被刚来的婆婆拦住了。
她语气责怪道：“昨天我好不容易做了顾衡的思想工作，怎么我听保姆说他晚上又住的书房？”
婆婆的话我不是听不懂。
可我还是平静的说：“家里有囡囡就够了，现在有儿有女都一样。”
以前我事事都顺着她只不过是想自己的日子过得舒服点。
可现在我好累，我都快死了也就不在意她的态度了。
8
她说了很多。
“话不能这么说啊，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顾家的产业还是需要个儿子来继承的。
“你与顾衡是夫妻，虽然是二婚但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对你也有好处。
“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你看别人家谁不多生几个。”
往日这种话我都是安静的听着。
如今大概是不在意了，反而听出了不少门道来。
反正无非就是女人就必须生儿子才算是真正在这世上走一遭。
我拿起包看了一眼婆婆：“找别人为你生孙子吧，我不配。”
婆婆像是被掐着脖子的鸡，脸上的面具在也维持不住，她开始叫骂：“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让你生个孩子傍身有什么不对么？”
我点了点头，“没什么不对，但我真的是不想生……你要不就当我死了吧。”
这时候，刚睡醒的囡囡跑了过来。
她绕开婆婆一脸不开心冲我直直的撞了过来。
婆婆早就已经习惯了她这幅样子。
所以她也没拦着，看着她孙女直接把我撞的摇摇欲坠。
我扶住桌子站直。
小姑娘直接朝我大声吼道：“你为什么不做饼干，我昨天不是说了今天我要带饼干去学校分给同学们吃嘛！你听没听到？”
囡囡很小的时候便把王语嫣那一套作态学了个干净。
她总是仗着自己小没事就折磨我。
我开始的时候还会与顾衡提一嘴。
可他总是说：“你为什么和个失去母亲的孩子过不去？”
“你想什么呢！听没听见我的话，我要你做的饼干！”囡囡看见我走神便继续尖叫着。
我回过神来，看见她那张与王语嫣有七分相似的脸就开始头痛欲裂喘不过气来。
我忽然意识到……
看着这个孩子的脸，我竟然有些害怕与抵触。
那种小饼干是母亲在我小时候总做给我吃的。
因为那时候家里穷所有的钱全邮寄给父亲，所以母亲总是会用地瓜加些蜂蜜与面粉给我做零嘴吃。
为了让顾家人高兴，我卑躬屈膝做了很多讨好孩子的事情。
饼干就是我为了讨好孩子所做的事情之一。
“我今日要出门一趟，让保姆阿姨做行不行？”我想与囡囡商量一下。
可她直接坐在地上开始呜呜的哭，嘴里还嘟囔着：“阿姨没你做的好吃，既然你做了我的母亲，为我做一次饼干怎么了？”
婆婆看见她这幅样子立马开始指责我，“不就是个饼干，为什么还让孩子一清早开始哭，你是怎么当妈的？”
我深吸了一口看着她们祖孙二人轻轻的说：“我从没有想过做谁的母亲，也从没有想过嫁给你儿子。”
9
“当孩子和妈的面你说什么呢！”一声呵斥打断了这地上的祖孙二人。
我转头就看见顾衡站在楼梯上，他赶紧快步走下来把孩子抱了起来。
而婆婆这时候语气不善的说：“你看看你娶的这是什么妻子，给孩子做个饼干都不愿意。”
囡囡一看有父亲撑腰立马朝着我喊道：“你这个女人不就是贪我家的钱么！如果不是你勾引我爸爸，他娶你做什么！”
我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家三口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看来今天我是走不出这个大门了。
僵持了几分钟后，我还是疲惫的向孩子道歉。
在没有拿到母亲遗物之前我怎么能和顾家闹掰。
不应该这样的，我要忍耐住。
我把包放在一旁转身进了厨房。
期间不管有什么事保姆都会来找我，比如先生的领带在哪里，小姐的头饰该戴哪一个，反正家里的大事小情都必须问过我才行。
终于做好了第一锅的饼干，它的香气还是如记忆中一样。
我拿起一块放在了嘴里，甜甜的滋味还真好吃。
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同学们都会跑去小卖铺买零食。
我央求着母亲也想要五毛钱去买。
可母亲只是心疼把我抱在怀里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母亲的难处，所以我一直很努力的学习。
母亲笑着带我去吃了一次麦当劳。
那滋味我现在还记得。
后来母亲死后，我从没有管父亲要过什么东西。
为了存钱离开家，我一直很努力活着。
忽然眼前一黑让我清醒过来。
扶住厨房台面，我险些站不住。
窗台的冷风，吹的我越发头疼。
厨房的热气加上穿堂风无孔不入。
保姆收拾完屋子回来看见我那副样子吓坏了。
她赶紧把我扶进屋里。
10
这一天下来我已然累到不行。
刚吃下止疼药顾衡就携着酒气进入了卧室。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心中涌起了无限的疲惫感。
他醉醺醺如往常不同，只是靠在我肩上说：“今天是囡囡不对，她有些任性了。”
我知道他醉酒是想做什么，可能醒着的时候不好同我说些轻柔的话只能喝了酒才说出口。
我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估计在顾衡眼中这已经是给我台阶下了。
“这些年我知道囡囡娇气不好带，但她总会有长大的一天，母亲的身体也不如从前，我准备把她送回乡下将养。
“我知道你心中不好受，但等她们都走了之后剩下的日子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觉得累了想去旅游我陪你。”
我攥紧了拳头，只是问了一句：“你能让父亲把我母亲的遗物还回来么？”
顾衡叹气，“那是你母亲留给她丈夫的遗物，你非得要回来有什么用？只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我觉得今日他兴致还不错可以把内心的话全部说给顾衡听。
我忽然鼓起了勇气，“那东西本就是母亲留给我的，我只是不过是想完成她的……”
遗愿两个字还没有说完，顾衡直接打断了我的话。
“你觉得因为一个遗物我会去和丈人闹不愉快？我是丈夫，不是专门帮你要东西的人。”
我的愿望终究还是压制在了最心底。
我顿了顿再次开口，“那我们离婚吧，我不需要你帮着要东西，这种事我自己做就行。”
顾衡看我油盐不进冷着脸，“离婚离婚，你总把这话放在嘴边。”
我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也看向我。
一时间卧室内又没了声音。
顾衡觉得自己被驳了面子他犹豫了半晌后喊道：“那就离！”
一瞬间，我以为听错了。
但他走的时候又说了一次，“明日我们就去民政局离婚。”
我好开心，突然间觉得头都没那么疼了。
好像卸下了一个重担，只等明天就可以了。
11
因为太过高兴，所以导致一整晚我都没怎么睡。
我没有收拾什么行李，只是拿了这些年所有自己攒下的钱。
第二日一早我开心的给全家做了最后一次早餐。
囡囡下楼看见我的时候别扭的哼哼几声，“你今天要去哪里？”
我心情好回答：“我要回家了。”
她不明白说：“这里不就是你的家？”
我摇了摇头看向了别墅的外面，“这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我要回故乡了。”
她还是不明白，只是抬着头继续问：“爸爸不和你一起去吗？如果地方很远的话是不是要坐飞机啊？”
天忽然下起了雨，我边回答她的问题边为她找出了雨衣和雨靴。
“我要一个人回去，以后就不回来了。”
她看着我思索了一下，最后还是跑去吃饭了。
我与顾衡开着车来到了民政局。
还好今日下雨人不太多。
因为有一个月的冷静期。
我们两个人只是签了协议就出来了。
出门的时候我没有带伞，在考虑要不要买一把。
顾衡开车过来，按下车窗问要不要送我一程。
我笑着接受了。
车开到了父亲所在的小区。
下车的时候顾衡抱住了我。
他的香水味萦绕在我的鼻翼间，开口说：“如果想通了就打电话给我，或者你办完事了也可以找我，顾家媳妇的位置我给你留着，我不会再娶别人了。”
12
直到他的车开远我都不明白他嘴里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对我产生感情的。
可我对他没有感情。
我快步走回了家中，但父亲并没有在家。
那个女人看见我也只是平静的打了声招呼。
我想父亲不在的话，是不是她也可以帮这个忙。
我说了我的来意，她点点头并没有让我等太久。
“在我嫁给你父亲的时候，他只是说老家有个表妹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我过来才知道，原来他早就结了婚有了孩子。
“可那时候我也怀孕了，本来嫁给他我就与家里闹翻了，我没什么生活常识连洗菜都不会，所以只能就这么与他一起来到了这里。”
我听着女人的话只觉得父亲真是个渣男。
一面享受着母亲的钱财，一面又享受别的女人投怀送抱。
我没有接她的话耐心等待着。
她从卧室里出来脸色有些不好看，“你父亲把那个东西带走了……并不在家里，前天我还看见他拿出来小心翼翼擦拭又放回盒子里了呢！”
我知道女人不会撒谎，她也没必要撒谎。
我快步离开了家赶紧打车去了父亲的公司。
我必须要问个明白。
来到公司的时候前台并没有阻拦我上去。
推开顶层办公室的门，父亲看了我一眼说：“进来吧，我就知道你今天要回来。”
这是我第二次来他的公司，心里忽然有些害怕。
岁月并没有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什么痕迹，父亲还是以前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我还没开口说要做什么，他就抬起手打断了我，“我知道你来做什么。
“你与顾衡今天去民政局的事都登上头条了。”
他把平板扔在我面前，我瞄了一眼只是看见上面写着什么顾世婚变之类的话。
“我给顾衡打电话了，说了些好话又送给他几个挣钱的业务。”
“我不管你喜不喜欢他，但在我没死之前你只能当顾家的媳妇。”
说完这些，他拿出了我想要的东西。
那是母亲一直戴着的玉镯子。
父亲用软布轻轻擦了几下，他继续说：“如果不同意那我就摔了这个东西，反正也值不了几个钱，只不过这是我上班后用第一个月工资给她买的礼物。”
我忽然间笑了，原来是这样。
难怪顾衡会对我说那些话。
在他们的眼中，可能我这只不过是一次耍脾气而已。
13
“爸……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你就当我快死了可怜可怜你女儿不行么？你……”
可我话音未落，镯子掉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是那么干净利落。
我大脑一片空白，忽然眼前一黑。
直接扑过去捡起地上已经断成几节的镯子大口喘气。
我不敢晕倒，抬头看着父亲。
他嘴边讽刺的笑容是那么刺眼，“你要是像你妹妹那么听话多好，回去和顾衡生个孩子，将来这两家的基业我会尽量让你的孩子继承，说什么离婚不离婚的……真是可笑，我都多大岁数了，你弟弟也不争气，唯独有野心那个还死的早……”
父亲接下来的话我没听进去，只觉得自己忽然失去力气。
本以为能带着母亲的遗物离开看来是我异想天开了。
我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最后看一眼这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男人。
“不用了……你活的会比我久，你的财产好好留着吧。”
母亲没死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他控制着属于自己的三位子女与两任妻子。
我从没有想过反抗他，我只是想普通活着罢了。
临走的时候我平静的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真不想身上流着你的血。”
他的表情突然僵住，像是再也维持不住我们表面的父女关系一般抓起烟灰缸就朝我扔过来。
我用手臂挡了一下，可玻璃还是砸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没管身后的喊声直接跑了出去。
雨还在下，我的头又疼起来了。
14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下小一些的时候我直接去了麦当劳。
我要了个儿童套餐，自己一个人吃完。
又把里面的玩具送给了邻桌的小朋友。
小姑娘眼睛大大的长得很可爱。
她笑颜如花，“谢谢阿姨！”
看着她我想起如果我的孩子也在世的话，估计也这么大了吧。
周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我就着可乐把最后一点止疼药和安眠药吃了进去。
漫无目地的走着。
等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正站在河边。
看着那平静的水面，我的耳边忽然响起了母亲的声音。
“顺着河走就会回家了。”
“回哪个家啊？”
“回自己的家。”
“那里有麦当劳和肯德基吗？”
“应该……有吧，没有的话妈妈做炸鸡给你吃好不好？”
“嗯！”
母亲死的那天她牵着我的手在河边走了很久很久。
她说其实她在老家没亲人了，一切都是她生病后臆想出来的。
可我知道她有家，她的家就在河的下游。
你看……
她向我招手了。
我要回家了。
回自己的家了。
15顾衡番外
我看着一直淅淅沥沥的雨心神不宁。
我从未想过会与若琳离婚，可那晚我刚说出离婚两个字就后悔了。
所以昨天晚上我给丈人打了电话说了这件事。
他只是告诉让我放心等着就行。
我想也是，最后她一定会回到这个家里。
因为她没地方可去。
放学的时候我开车去接了囡囡。
她要哭不哭的问我：“那个女人什么时候回来？”
我愣住了冷下脸，“那你是母亲，你怎么说那个女人。”
可囡囡却说：“奶奶也这么叫她的，所以我也这么叫她。”
回去的路上我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电话的那头一再和我确认是不是王若琳的丈夫。
我有些纳闷回答是说。
那头在电话只是说：“你来一趟我们这吧，她自杀了。”
到停尸间的时候，她只是一如既往安静的躺在那里。
身上除了几块镯子碎片什么都没有。
警察说找到了她生前的监控画面问我要不要看。
我点点头同意了。
画面中她还是如今早离家的时候一样。
去了躺麦当劳吃了点东西，又送给领桌小朋友一个玩具。
最后她漫无目地的走着，直到走到河边才停了下来。
在跳进河水中的时候她不曾犹豫。
但当时附近因为下雨都没有人所以很快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河里。
我拿着她的遗物回了家。
母亲还在说起她，“那女人命苦，她妈死的早你好好对她吧……这些年在这个家她付出了很多。”
这时候母亲掏出了一个镯子递了过来说：“我刚在商场买的，她母亲的遗物就是个镯子吧，你送给她就说是你买的，你俩努努力让我快点抱上孙子。”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这时候电视里的画面变成了一则新闻。
“今日在河岸边发现了一具女尸，最后警方认定是自杀……”
接下来的画面母亲也看到了，她直接晕了过去。
几日后，她下葬了。
母亲这段时间总是唠叨着为什么当初不再对她好一些。
就连囡囡也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自己不应该惹她生气。
许多事情，在她死后我才知道。
包括她母亲的，她童年的过往。
她弟弟来的时候只是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没多久就听说丈人半身不遂了。
他儿子把那个公司整个卖了，带着自己的母亲离开了这里。
临走的时候他与我说了不少。
他说：“我姐姐这一生都挺苦的，小时候我总是能看见爸爸往死里骂她。
“好不容易长大了，她开始出去打工，后来爸爸觉得丢人让她自己出去住她也去了。
“我不想继承什么公司只想学设计，全家都不同意但她支持我。
“她把自己的私房钱全都给了我，后来因为这个事爸爸才拿走了那个镯子。
“她其实有男朋友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和你……可我不信……因为我姐姐不会做这种事。
“我们都是凶手……不是么？我们对她的死都有责任，不是么？”
是啊，我们都是凶手。
我们都是杀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