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第一军司令部。
作战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电灯灯的光晕在巨大的沙盘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也映照着筱冢义男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
两份报告几乎同时送达案头。
一份来自王家镇前线：
“敌军抵抗强度渐衰，似显疲态，正交替向后收缩。”
字里行间透着一线曙光。
另一份则来自华北各处，字迹更显凌乱：
“正太、同蒲、平汉多处路段遭大规模破坏性破袭！守备部队正遭猛攻，多处据点求援！”
墨迹深处，仿佛能听见铁路被炸断的轰鸣和告急的嘶喊。
筱冢义男缓缓放下电文，没有立刻出声。
他踱到沙盘前，俯身凝视着那个被无数蓝色箭头指向、却依然在红色标记缠绕下显得混沌的“王家镇”。
参谋长田中隆吉和其他参谋屏息肃立，目光紧随着司令官那戴着白手套、此刻却悬停在沙盘上空微微颤抖的手指。
“诱饵……”
筱冢义男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传来的闷响，“咬得够紧，却也……卡住了喉咙。”
他原本计划中，坂本旅团应如磁石般牢牢吸住八路军主力，待其完全现身后，再由外线铁拳雷霆合击。
可现在，磁石本身正被对手用惊人的韧性和火力一点点磨蚀。更棘手的是，对手显然没有只盯着一处--
他们同时在棋盘的另一端，狠狠掀翻了桌子！
“八路的反应……”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众人，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被看穿算计的阴郁，“比我们预想的……要快，也更狠。”
这不只是军事反应，更像是战略层面上的反制。
用局部战场的顽强胶着拖住他的精锐，同时在广阔后方遍地开花，迫使他分兵救火，从根本上动摇他那“外线大包围”的根基。
田中隆吉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道：
“司令官阁下，是否暂缓外线合围，先抽调部分兵力稳定后方交通线？否则，即便合围成功，补给线一旦被大面积切断……”
筱冢义男猛地挥手，打断了他。
“不！”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像是要将那一瞬间的动摇彻底斩断。
他重新看向沙盘，眼神重新凝聚起那种惯有的、冰原般的冷酷。
“战役决心，岂能因几处骚扰而更改？那正是八路希望看到的！”
他手指重重戳在沙盘上代表王家镇的标记，仿佛要将它按进木板里。
“命令坂本旅团--加强进攻压力！粘住他们，消耗他们！但需注意攻击节奏，减少无谓冲锋，以火力压迫为主！我要李云龙部，想退也退不干净！”
接着，他手指划向外围那些正在缓慢移动的蓝色箭头。
“命令外线迂回各部--抛弃一切不必要的辎重，昼夜兼程！压缩完成战役包围的时间！我要在八路其他方向的袭扰演变成致命威胁之前，就扎紧这个口袋！”
最后，他转向那份关于后方破袭的报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至于其他地区的骚乱……命令各守备部队：依托坚固据点，全力固守，击退即可，不必追击。一切，以王家镇决战为优先。”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里透出一丝近乎残酷的决绝：
“告诉所有人，包括坂本--帝国的胜利需要牺牲。有些代价，现在必须支付。”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筱冢义男独自留在沙盘前。
灯光将他挺直的身影拉长，投在墙上，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根名为“绝对控制”的弦，已然被八路这出乎意料的一手，绷紧到了极限。
战局，正滑向一个连他这个布局者，也无法完全预测的深渊。
而他，已押上了重注，再无回头之路。
华北，太行山深处，一条不为人知的隐秘山谷。
这里听不见王家镇方向的炮火，只有山风刮过嶙峋岩石的尖啸。寂静，却比任何枪炮声更令人窒息。
一支近两千人的部队，像从山影中渗出的墨汁，悄无声息地蛰伏在此。这不是普通的日军--全员战斗骨干，相对于普通的鬼子军队，装备精良得刺眼：
百式冲锋枪、九九式轻机枪、九七式狙击步枪的幽光在伪装网下若隐若现；工兵背负着成箱的烈性炸药；甚至还有一支配备对空通讯设备的航空引导小队。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军事反常。
冈崎中佐立在岩壁的阴影里。
晨光吝啬地照亮他半张脸，那道自娘子关留下的疤痕泛着暗红，像一道永不愈合的耻辱烙印。他指腹反复摩挲着胸前冰冷的金鵄勋章，多田骏那句“下次……让我亲手把它取下来”的低语，如同毒蛇般盘踞在耳际。
他此刻彻底明白了。
王家镇的鏖战，坂本旅团的牺牲，乃至他个人承受的折辱，很可能都是为此刻所做的铺垫。
他是被雪藏的利刃，要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刺入八路军的心脏。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贴近。
来人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面容与当地山民无异，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得像两口深井，毫无寻常农民的浑浊与畏缩。
“鼹鼠”--特高课在华北根据地深处埋藏最久、也最致命的一颗钉子。
“冈崎中佐~”
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当地土腔，却用词精准，“时机成熟了。129师及386旅主力已被王家镇牢牢吸住，其核心区域防卫空虚。这是我们的人冒死送出的最新空中侦察判读。”
他递过一张薄纸，上面是潦草却关键的地形标注与兵力记号。
接着，他展开一张手绘地图。
纸张因反复摩挲而边缘起毛，上面用不同颜色勾勒出令人心惊的细节：红色是明哨与固定巡逻路线，蓝色是推测的暗哨与民兵活动区，绿色虚线则像毒蛇的信子，蜿蜒指向地图深处。
“这条古商道……”
鼹鼠枯瘦的手指点在一条几乎与等高线重合的细线上，“地方干部都少有人知，可绕过三道主要关卡。出口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