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姨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干爹和干妈也花费了很多时间、精力去寻找嫣姐,但是都毫无结果。记得那一次干爹带着四岁的小纪言出门寻人,一去就是六年,踏遍了嫣姐自小到大走过的每一个对方,包括干爹的老家。那是一个非常闭落的山里城镇,走进走出都需要经过盘盘曲曲数十里的山路。也就是那次,在回程的山路途中,行驶的大巴坠落悬崖,干爹不幸遇难辞世,而小纪言也险些遭遇不测,最后虽然救回了性命,但是小小年纪的所有记忆,都留在了他所坠落的山崖里——呵,这也好,本来自他出生,留在他小小脑海中的东西,不是吵骂就是殴打,那些东西,留着又有何用?
纪言自小跟着外公外婆长大,小小年纪,最亲近的人其实就是外公外婆。他虽然失去了十年的记忆,但是对于外公遇难的场景却有着深刻的印象。外公为了寻找母亲而死,这是他心里根深蒂固的想法,所以他认为是母亲害死了外公,从那以后,他心里边便恨上自己的母亲。而嫣姐,大约也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因为自己而死,而导致这样后果的罪魁祸首却是铭刚,再加上铭刚对她的不信任、对她的伤害,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恨着慕家、恨着铭刚,甚至是恨着给她惹来这么多是非的儿子……
纪言十多岁的时候,铭刚便将君泰交给了他打理,自己则浪迹天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寻找着嫣姐,但是从那以后,他就很少在W市落脚,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只是偶尔回来W市,看两眼纪言,陪陪慕聂两家仅存的老人——干妈。而小小年纪的纪言,在他爷爷故友的帮助下涉足青帮,结识了山子等一众铁兄铁弟,后他来接手君泰,更是涉黑涉白多方周旋,一步一步从一个本就怀揣着恨意的少年变成现在这个对一般人都冰冷漠然的老板……你还记得那场差点让你死去的意外吗?那次就是铭刚难得地回到W市,本来想带着干妈去影视城好好散散心,没想到居然被人逮住了机会下手,结果害得你差点丢掉性命!其实,纪言一直认为那件事情是他母亲做的,因为嫣姐恨铭刚,恨到恨不得他死去……”
说到这里,慧姨暂时停住了。她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她的手有些发抖,神色有些仓惶。
想不到慕纪言家庭的背景是这样的!古平安的心底有一股悲伤在缓缓流淌,为了慕纪言从小到大所经历的坎坷,也为了慕纪言这么多年以来心底所承受的来自父母的痛苦。她的思绪纷乱了很久,后来才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然后静静地看着慧姨。她并没有开口问什么。也许接下来慧姨就会讲到重点——在纪言父母之间的误会中,慧姨是以什么样的角色出现?为什么作为干妈的聂老夫人不与她来往、也不让亲属与她来往了?从慧姨的神情来看,莫非当年的误会跟她有什么关系么?
慧姨整整抽完了一支烟,才动了动嘴唇准备说话。可是恰在此时,房门被一个很焦急的伙计给敲开了,“老板娘,外面来了两个人,非要见您。我们遵照您的吩咐推说您不在,那两人不信,坐在店里不走了!”
慧姨皱眉道,“我今天不见客。你们看着办,不行的话就撵走!”
伙计苦着脸说,“撵不走啊。那两人看起来不像是一般人,只有刁难我们伙计的份,没有我们撵人的份儿啊。”
慧姨怒道,“什么人这么嚣张?真是岂有此理!”
“那年纪稍大的客人说,她是您的旧交,还说您都应该尊称她一声嫣姐,还说您应该带着慕纪言慕先生一起去见她……”
“嫣姐……”慧姨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敢情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刚刚跟平安说起她的事情,她竟已找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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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姨和古平安赶到一楼的茶座间,果不其然,看到聂嫣来正悠闲地坐着在喝茶。她身旁的宋峻风脸色有些尴尬,左顾右盼颇不自在的模样。
聂嫣来见慕纪言并没有随慧姨一起,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等到慧姨走到她身前,便冷言讽刺道,“呵,慧娴妹子,你终于肯出来了?你那青梅竹马的铭刚哥哥呢?怎么不在你店里吗?你那视若己出的半个儿子呢?怎么也没跟你在一起?”
慧姨痴痴地看着聂嫣来,眼里神色莫不复杂的很。二十多年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聂嫣来。嫣姐还是那么美丽丰饶,美的让人眼睛都移不开;可是,岁月沉淀在她身上的不仅仅是美丽,还有那不遮掩丝毫的冷意和恨意。是啊,她的家庭没了,她的父亲死不瞑目,她的丈夫也没有了,她的儿子更是对她恨之入骨,所有的这些,能让她不恨吗?
“嫣姐……”慧姨痴痴地喊了一声,恍然若梦,更是惶恐愧疚。
“嫣姐?呵,难为慧娴妹子还记得我这个嫣姐哦。”聂嫣来故作妖娆地坐到茶座上,纤细的手端起桌上的茶杯,颇有兴致地缓缓品喝。
“嫣姐……”慧姨嗫嚅着,好久才让自己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嫣姐,这么多年,你在外面好吗?”
“呵,我有什么不好的?来,小风,见过你罗慧娴阿姨!这可是你妈年轻的时候最好的姐妹!”聂嫣来依旧夸张地笑着,可是笑容里的讽刺和恨意却是越来越浓厚。
宋峻风很不自然地叫了一声“阿姨”。
罗慧娴看向宋峻风,叹道,“小风也这么大了!长得可真俊……”
聂嫣来嘴角微微一扯,“那是自然。跟他爹地长的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我生出的孩子,没一个像我的。但是好歹,小风还是肯听我的话……”
宋峻风被罗慧娴瞅的很不自在,他的眼神并未在罗慧娴身上久留,而是落在她身侧的古平安身上。
古平安一直都是担忧地看着罗慧娴。她听得出来聂嫣来话语中的刺儿,也看得出来聂嫣来是不会轻易放过慧姨。可是聂嫣来到底想做什么,她猜不到。眼角瞥见周围很多伙计、顾客渐有围观之势,她怕聂嫣来让慧姨太过难堪,所以很冒昧地开口道,“慧姨,宋夫人可是稀客,又与您是旧识,你们两位何不到内间去好好叙叙旧?也免得外间的闲杂人等扰了两位的兴致!宋夫人,您说呢?”
聂嫣来转过头看着古平安,像是看怪物一样。她知道自己这次是来让罗慧娴难堪的吗?竟然这么体贴地替罗慧娴转圜?从昨晚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她就对这个女孩子有着一种很特别的感觉。潜意识里,她很喜欢她,因为她沉静又温顺,特别招人喜欢。可是,她又讨厌她的那一双眼睛,因为那里总是透出让人捉摸不透的清透和了然,即使是错愕,她也表现的就如清风徐徐,让人无从抓到她的弱点。这样的女子很少见,若不是因为她的立场,她会想方设法撮合自己的儿子宋峻风与她在一起——只是可惜,她是慕纪言的爱人,这就注定她是她的敌人!
聂嫣来喝了一口茶,冷觑着古平安道,“你可真是一个贴心的人儿,怕我给你的慧姨难堪么?这么看来,你倒是知道你的慧姨年轻的时候做过什么事情,不然,别人又怎么会有机会让她难堪呢?”
古平安蹙着眉头,轻声道,“我并不知道您和慧姨之间有什么纠葛,只是觉得,你们也曾是相交甚厚的好姐妹,所以何必这样恩断情绝让人没有丝毫退路?”
聂嫣来冷笑着,“原来她并不曾把自己做过什么事情告诉你们!想必,她谁也没有告诉吧,所以你们都当她是一位可敬可爱的长辈呢!你说我对罗慧娴恩断情绝,可是,你何曾知道她对我这个相交甚厚的好姐妹做过什么?何曾知道她对我的家庭做过什么?”
罗慧娴身体骤然颤抖了一下,脸色煞白,险险有些站立不稳。古平安忙一把扶着了她,对聂嫣来道,“宋夫人,既已是过去了的事情,提起来又有什么用?”她已经隐隐猜到当时聂嫣来与慕铭刚的决裂与慧姨有关了,其间慧姨势必有做的不对的地方,甚至是有违背了良心的地方,可是,她真的不忍心看着聂嫣来在这么多人面前将慧姨的伤疤血淋淋地揭开。
聂嫣来怒目瞪视着摇摇欲坠的罗慧娴,心里的恨意让她恨不得将眼前的女人生吞活剥了下去,“有什么用?是啊,什么用都没有,我的父亲不可能起死回生,我曾经恩爱和睦的家庭不可能破镜重圆,我曾经爱之入骨的丈夫更不可能再回到我的身边——我提这些,什么用都没有!可是,凭什么我这么多年遭过那么多罪,她却可以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她却可以心安理得地在这里等她所爱的人?她却可以心安理得将我的儿子据为己有、甚至怂恿我的儿子恨我跟我作对?你知道她在等谁吗?她在等我的丈夫,等我的儿子的父亲,她爱他,所以费尽心机,不择手段破坏他的家庭,以为将他的妻子逼走了,她就有机会了……罗慧娴,我说的这些,你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