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那你带我走呀?”
这人也忒天真了些。
我本是戏言,却不料那人点点头,温润的嗓音传入我的耳朵,直直抵达我的心里。
他说,好。
我愣住片刻,笑得更为放肆:“公子当真会开玩笑,我可是乐人,你怎么带走我?”
乐人是皇家赐下,少有主家会放离。
“我同王爷讨要你。”
哈哈哈,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为我去做些无用功。
男人仍是背对着我,身姿挺拔高大。
我逐渐觉得无趣,收敛笑意,“你若不困,那我便先睡了。”
说罢,我不再管他,翻身向内躺下,自顾自地睡去。
第二日醒时,那人早已不见踪迹,我笑笑,坐起身。这才发现身上盖着一床薄被。
莫名的,我心底生出些暖意。
8
我从青黛口中得知他是礼部尚书之孙,出名的清贵人家。按说此般人家不会来此宴会,可他也偏偏是这届的探花郎,身在官场,总有不得已。
他叫顾胜。
他生性纯良,救助过不少贫苦百姓,甚至面对受伤的小动物,他也会心软泛滥。
对,心软泛滥是我对他的评价。都已入朝为官,怎地还这般良善?迟早会被人扒的连筋骨都不剩。
可这都与我无关。
那夜之事,虽让我印象深刻,却没在我心里泛起多少涟漪,我不至于为了他冒风险。
我依旧每天按部就班的待在王府内,只是少了勤王的光顾,我的生活质量下降不少。
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女婢的谈话。
“顾探花又来了?”
“可不是,这都来第三回了。”
“那沁芳斋的小妖精长得也就那样,怎地让她服侍过一晚顾探花,就能让他念念不忘呢?”
“谁知道这等小妖精有什么勾人手段!”
两位女婢言辞中多有对我的不耻。我十分错愕,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上门来讨要……
呆子!明知这是不可能的。
我皱起眉头,他这般三番五次上门来讨要,可不会影响到我吧?
不行,我得寻个机会向他说清楚。
我躲在出府的必经之路上,蹲守好久,直到第五回悄悄起身活动腿脚时,才见着他的身影。
他的眉头紧锁,似有极难为之事。
“嘶嘶!”
我发出动静,让他注意到这边,然后同他挥手。
他听话地走到我藏身之处,可是他人高马大,十分显眼,我拉着他赶紧蹲下。
“你来这儿做什么?”
“实现承诺?”
“什么承诺?”
“那晚我答应你的,带你走。”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说是逗他?眼前之人眸色清正,认真至极。可若是不说,他依旧来勤王面前讨要我怎么办。
我头疼极了,一只手不自觉的抚上额前轻轻按揉着。却不防有温热的手指按上我的另一旁额角。温暖、舒服,我生起贪念。
猛地,我蹲着退开一小步,远离那温暖的手指。
“顾公子日后不要再来了。”
“为何?”
“我说了,我是乐人。”
顾胜紧抿着唇瓣,伸出的手握成拳。就在我以为他会依言放弃、准备抽身离开时,他忽然道:“我去求圣上。”
闻言,我不可置信地偏头看向他,男人眼瞳纯粹,不参杂一丝杂质,“你疯了!”
我咬牙切齿,求圣上?为了一个乐人求圣上?
“你可真不怕人笑话?”
我怒而转身,“顾公子今日所言我只当没听见,还请顾公子早日离去,莫要再来。”
我只当他是说笑,清贵人家,怎会允许他为了一个乐人求圣上。何况我同他非亲非故,也不见得他对我情根深种。
果然,自那以后,顾胜再没任何消息。
9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是从勤王口中。
勤王已经三四月没来过我的房内,今日他颇有些兴致,将我好生折磨一番,直到我遍体鳞伤,才终止这场虐待。
此番必有因果,我静静地等待他的下文。
果不其然,待他餍足之后,悠悠启口道:“你可知,礼部尚书家那小子,为着你可受几次家法了。早知他对你是如此深情,我当初就该允他,也免得礼部尚书家闹出此般笑话。嘿嘿,堂堂探花郎,竟如此痴迷于一个乐人,真是荒唐。”
他口中说着愧疚,言语间却尽是幸灾乐祸。
顾胜?
家法?他受伤了?伤的如何?闹出这么大动静,想来应是伤的不轻吧,那他怎么样?
我心十分乱。
“你想不想去顾家看看?”
我豁然抬头,勤王脸色瞬间阴郁,他扬手扇了我一个大耳光,径直出了屋子。
“秦氏以下犯上,杖十。”
我听见管家淡淡地吩咐外边的人。不多会儿,有人将我拖出去,木板毫无省力地打在我的身上。很疼,从来没有这么疼过,可都抵不上我内心的酸疼。
养好伤后,勤王还是带我去顾家。
见着我这个惹出祸端的女人,顾家人对我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可碍于我是勤王带来的,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我如愿进入到顾胜的院子。他的院子同他人一般,干净简单,屋内也是一丝多余的物什也不见。他见着我,朝我虚弱的笑笑。
我心中的酸涨感越发强烈。
勤王寻个由头出去,还带走伺候顾胜的小厮,房间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明知道外头可能会有勤王的人偷听,我还是忍不住扑跪到顾胜榻前。
“你怎么……这么傻。”
我内心复杂极了,见到这般的他,我不知该说出什么样的言语。
为什么,他要对我的事如此上心?哪怕是我娘,她也不会如此待我。
“我希望你能如愿从泥潭中抽身出来。”他的一举一动一如既往地温润有礼,哪怕苍白着脸趴在床榻上,也依旧对我笑意晏晏。
我听见我内心有东西崩塌的声音。
我不敢再待下去,从那个房间逃离。
再回到王府,勤王撤掉我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再没踏足一步,只是每夜都有小厮来将我接出,送去一个又一个外人府上,次日又接回王府。
除了青黛,在无人敢给一身伤痛的我私下送药。
这般日子不知过了多久,是夜,我已做好了梳妆,等着小厮来接。
门被推开,不同于以往的简单粗暴,而是带着些小心翼翼。
这推门的感觉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我扭头望去,果然是他,顾胜。
“你怎么来了?你的伤可好了?”我连忙起身迎上去。
“我无事……今日王府设宴,我来赴宴……我听闻你的事了。”
原我还皱着眉思索,王府设宴这边大动静的事,我竟毫不知情。可听到他下一句的话时,我什么都思索不了了,脑中一片空白,心底须臾生出许多难堪。
我背过身去,身上的轻纱扬起,我这才反应过来我的打扮,着急地想要用手去遮挡,心头也愈发难堪苦涩。
“你受委屈了。”
温润的男声响彻在我的耳边。
我错愕。
我如今这副模样,他非但不嫌弃,还觉得我受委屈?
被抄家时我没哭,娘撞墙而死时我也没哭,可此刻,我却感受到泪水划过我的脸颊,从下巴处,滴落在地。
身后的男人继续说道:“我家人不同意将此事闹到圣上面前,我不能丢了我家的脸面。”
这般结果在我意料之中,可我的心蓦然憋闷非常,泪水不住的流。
“可我会仍然去求王爷,求他放你离去。”
这话打断我无声的哭泣,豁然转身。少年郎依旧一脸诚恳,目光清澈,却多了一丝我看不懂的意味。这次我选择相信他,哪怕,代价是我的命。
或许是心中有了期盼,即使依旧要每日流转于不同府上。可我心情明显要轻松许多。
况且,最值得期盼的是,每逢王府设宴,我就能见到顾胜,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因着我的缘故,勤王府近日来多了不少访客,王爷心情好,赏了我不少珠翠首饰,连带着下人对我的态度也要殷勤许多。
半月后,王爷身边的小厮通知我日后再也不用夜夜出去,我松下一口气。虽已是肮脏无比,可少出去一日,便能干净一分。
我好生歇过一晚,第二日,青黛再次回到我的身边。
“姑娘,王爷有令,让奴婢替姑娘收拾东西,送姑娘出府。”
出府?莫不是顾胜……
我眼睛里升起喜意,还不待问出声,便听着青黛冷冰冰的声音:“姑娘可是真考虑清楚?”
我笑容微僵。气氛一时间有些冷凝,须臾,我下定决心:“是。”
我没有让青黛替我收拾东西,迫不及待地奔出去。
这里的一切我都要舍弃。
10
我一袭红衣,肆意奔过秦王府,满园恣意生长的芍药,都不及我夺目。
我坐上顾胜乘来的马车,心中无比雀跃。像我这样在泥里滚过一遭的人,也能拥有奔向新生活的权利。
今日的顾胜分外俊朗,我似乎从未如此仔细地打量他的眉眼。这是我的月亮啊,唯一的、独属于我的月亮。
马车行了大半日才停下,顾胜先出去,而后掀开帘子,示意让我出去。
我们已经不在京都,到了临近的小村镇。
我毫不意外,我知道,以顾家的门第定不会接纳我的。可哪怕是成为他的外室,我也心甘情愿。
“秦姑娘,我便送你到此地,马车留与你,车内有一个包袱,里面装了些银钱,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此去山高水长,还望珍重。”
我懵了。
什么意思?
眼见着他要走,我急忙拽住他的衣袖。
“……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里有着我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轻颤。
顾胜的眼里也有疑惑,他扯出我拽住他的衣袖。
“顾某说过,要带秦姑娘脱离泥潭,现下顾某做到了。”
男人还是一样的平静语调,一样的温和有礼,可这份如常,无异于是劈在我头上的一道晴天霹雳。
“你……不要我?”
“要你什么?”
男人的眸子依然纯粹干净,我却有些崩溃。
“你不是心悦我才为我费尽心思?你不是心悦我才为了我受家法?你不心悦我……为何要带我出来……”我有些歇斯底里地低吼着,引来过路人频频侧目。
男人摇了摇头,“抱歉,秦姑娘……我有个庶妹,长得极为冰雪可爱。可……我幼时贪玩,拐了庶妹出门致使庶妹走丢,再未寻回。”如玉公子抱住头,声音中带着莫大的痛苦,“……姑娘眉眼与我庶妹甚像。”
刹那间,我的心如坠寒冰。
他帮我,只是因为我像他愧对的庶妹!
讽刺的是,什么奔向新生活,什么良人!这一切自始至终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可我心里究竟还存在一丝奢望,“你,可愿纳我为妾?”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男人愕然,紧张地摇摇头。
“……你,嫌弃我?”我吞咽一口口水,说话越发艰难。
“自然不是,可我将秦姑娘视同庶妹,怎能纳你为妾?”
男人的声调似清泉击打玉石般清润。可于我而言,却似寒冰利刃,深深地扎进我的心里。
我沉默,男人也陪着我沉默。
半晌,我轻动唇齿,我听见我嘶哑的声音。
“顾公子,送我回去吧。”
“回哪里?”
“勤王府。”
11
我最终还是回到王府那间小屋,下人皆是一脸地讥讽,嘲笑着我妄想做那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只有青黛对我温柔一笑:“姑娘回来了。”
我将自己关在房内一日一夜,不吃不喝。
再开门时,我变得温柔小意,曲意迎逢,不再似之前先前那般横眉冷目。
很快,勤王府有我的一席之地。我可以展开手脚,去做一些我需要做的事。
顾胜也再没出现在我的世界。
那是正月,勤王府裹了满府的银装,一片素白。
在我站在勤王身后,小意侍奉他用膳时,有小厮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地逃进来。
“王爷……不,不好了,外头有官兵,杀进来了。”
他话音刚落,一身黑色长袍、上边用金线绣着盘龙飞腾、披着狐裘披风的的俊朗少年,端着圣旨,踏入厅堂之中。
“勤王意图谋反,奉父皇命,夺去王封,贬为庶人,判勤王府夷三族,即刻押入大牢,等待秋后处决。若有违抗,杀无赦!”
“不可能!我要见皇兄!”勤王霍地站起身,目呲欲裂,意图反抗,却很快被官军压下。
这是我第二次经历抄家。幸运的是,这次我是举刀者。
勤王匍匐在我脚侧,我不急不慢地走到黑衣少年身边。
少年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做得好。”
闻言,勤王府一干人皆怒视着我,眼中充满仇恨。
眼前的黑衣男子是当今二皇子,而我,不过是他布下的一步暗棋。
在狱中,我娘撞死的第二天,来处理尸身的人递与我一句话:若要求生,便同他们合作。我几乎没有犹豫,点头应下。
起初我并不知道是谁,可不管是谁,我想,总不会比我当时的处境更糟糕。
我出牢狱那日,并未直接去到勤王府,而是被人半路截下,我见到了我的主子,二皇子。
二皇子给我的任务是,潜伏在勤王府,收集勤王不轨的罪证,以及和勤王府来往密切的名单。
而作为回报,他让我拥有权势,替我寻回我的弟妹。
在勤王府每一个曲意迎逢的夜晚,在每一次我被轮转送于别府之时,我都在暗暗记下这一切。
遇见顾胜,不仅是二皇子棋局中的意外,更是我人生中的意外。
我是曾想舍弃掉一切,同他远走高飞的。
青黛,便是二皇子的线人,不仅是替我传递消息,更是监视我。若我那日没有再回来,最后的结果我一定会被二皇子的人灭口。
可明知是昙花一现、飞蛾扑火,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做了。
只是可惜,最后的结果并不如我意。
那人似皎洁明月光,而我似淤泥砾尘地上霜。卑微脏手妄想将天上明月扯落人间,本就是罪。
我痴想他就如同行至冰川却妄念取水渡口,难求、难舍,总是徒劳,不得善终。
我只是二皇子的暗棋,日后也会是他的一只好手。
12
五年后。
春风悠悠穿过回廊,卷起廊檐下的木质风管叮当作响。
我靠在美人榻上,百无聊赖地玩着窗台纱幔之上垂下来的穗子。
我名唤秦明月,是这留芳阁的管事,如今年岁二十又三,人尊称一声秦姑姑。
这留芳阁,是这顺京中最大的歌舞姬乐坊,凡是高门大宅院宴请,皆以请到留芳阁舞姬为荣。而我,更是被各府大妇恨得牙痒痒。
我是二皇子的人,同样,留芳阁也是二皇子的眼线和暗手。
半年前,二皇子成功登基,这其中,我一手创建的留芳阁没少出力。只不过外人都不知道这舞姬乐坊同当今圣上关系不匪。
当今也算是仁义,上位之后并没有除掉我这个“走狗”,反而暗地里赋予我更大的权力。
只是遗恨,我至今未能寻到弟妹消息。
“秦姑姑,清霜已关入柴房了。”
层层纱幔外边半跪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桌案上上好的沉香娉婷袅娜地在屋子里飘动。
我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烦的从窗边的软榻上支起身子,“可有问过?”
“未曾,清霜情绪十分激动,声声哭喊着让我们放她一马……秦姑姑,她这样子,可不像被人掳走的……”
我几不可闻地叹口气。
傻孩子,说是被人掳走,不过是想保她一命罢,这留芳阁中,可容不得与人私奔的舞姬。
“我去瞧瞧。”
我下了软榻,穿上缝着这月朝中新进贡的南海珍珠的绣鞋,挽上价值百金的软烟罗织造的披帛,伸出纤细白嫩的柔荑,拨开纱幔。
见到人影走出来,地上半跪着、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将头更低了低。
他的小动作微乎其微,可我并没有漏看,唇边轻嗤一声,绕过他,不再理会。
我一路行至柴房,还未走进,就听闻有女子呜咽声。
“呜呜放开我,你们呜……你们放了我吧……求求你们了呜呜……”
这便是清霜。她一见着我,猛地跪下。
“秦姑姑……您,您就放了我吧!阁中这么多姐姐妹妹,缺我一个也不碍事的……求求您……”
清霜颤抖着看着我,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头渴求生机的小鹿。
“放了你?凭什么。”
我感到有些好笑。
“凭你的情郎?傻姑娘,男人最是靠不得的。”
清霜紧紧咬住下唇,有些发颤却还是坚定说道:“……秦姑姑,你也有过所爱的,不是吗。”
周围人闻言立马跪作一片。
13
……顾胜。
我的神色微沉,柴房中如同死一般寂静。我忽地失了审讯的兴致,起身离去。
若是不提这个人,我都快要忘记,可想起他的名字,他的音容笑貌又清晰的浮现在我的面前。
顾家满门清贵,拥护的是皇后所出嫡子。二皇子上位,在他们看来,并非正统。
在这奢靡官场混了五年,顾胜那个干净纯粹的少年,也变得圆滑许多。
可却一样的坚持固执。
三年前,他迎娶了太尉孙女,我在留芳阁中枯坐一夜,第二日,命人偷偷送去一份贺仪,并未署名。我俩拥簇不同,早已是敌对立场。
一年前,听闻顾夫人怀胎十月,产下一子。我在工部侍郎府陪着侍郎大人花前月下,喝光了一坛侍郎大人的珍藏好酒,却无半分醉意。
半年前,二皇子登基。顾胜跪在宫门口整整一夜,请求致仕,他的娇妻陪在他的身边,男郎女貌,好生登对。那天下着小雨,二人的衣衫浸湿,我撑着油纸伞,躲在暗处看了一夜。
少年郎还是那个热枕洒脱的少年郎,而我,则成了淤泥堆中的女王。
从成为棋子的那一刻,我就注定此生再也无法回头。
新皇痛心疾首,可他体恤下臣。当天下达一道圣旨,表彰顾府满门忠义,赏黄金百两,准允其致仕。
顾府举家搬离顺京城那日,十分安静。
他们所带行李不过七八只箱笼,有小厮毛手毛脚,在顾府门前打翻一只箱笼,里头散落出来的,全是书集史画。
我乘了辆青篷布小车,远远地尾随其后,直至京外十里亭。
此外,再无别人。
顾老官至正二品,失去权势后,竟也落得这般下场。
后来,我得知幼弟秦白改名换姓成了新晋状元郎。
他请求皇上平反了我家当年的案子,秦家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那日,秦白来留芳阁见我,雨下的很大。
“长姐,我来接你回家……”
可我最终还是没有见他,如果没有我替皇上做事,他如何能在朝中安然无恙。
是夜。
窗外的月亮高高挂着,听着外边传来打更的声音,约莫已经三更。
可此刻的我仍然没有一点睡意,脑海里反反复复忆起顾胜这人。我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的小几上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又去妆匣之中取出一封信。
这是那日我从十里亭回来后,有人交予我的。
是顾胜的字。
我有权势之后,曾花大价钱收罗流通于市面上的、顾胜的字迹书画,对他的字再熟悉不过。
信中不过寥寥数字:静水流深,静居致平。
他是在劝我行事莫要张扬,当心过犹不及。
当时瞧着这几字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凭什么如此劝诫我?
可如今……倒真觉得有些寂寥。
这几日的月亮好似越发亮了。
我出神的望着天空,蓦地,我捏紧手中茶杯,做了一个决定。
我放走了前不久想逃跑的清霜,将我曾经的嫁衣曾予了她。
看着她欢喜离去的背影,我想起了顾胜带我离开王府那一夜。
终究是错付了深情,长夜空遗恨。
月华自九天倾倒而下,应普照四方。
可叹月照两厢,各人自有悲喜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