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红梅的手指从那张草图上移开，落在了主地图上“泉河县”三个大字的圆圈上。
作战室里，刚刚因为讨论拔除据点而略显轻松的气氛，瞬间再次凝固。
张虎把胸脯拍得邦邦响，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地图上了：“团长，别磨叽了！这外围的小虾米，啥时候收拾不行？咱们直接干他娘的主菜！泉河县！”
“对！”马三一听要动真格的，刚熄下去的火又蹿了起来，“城墙高怕啥？我那几门炮正好拿它练手！保证给它轰出几个大窟窿来！”
看着这两个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的家伙，王德胜的独眼里闪过一丝忧虑。
他刚想开口，却被林无悔一个平静的眼神制止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红梅身上。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用一种近乎刻板的语调，开始汇报。
“泉河县城的情报，比预想的要复杂。”林红梅的声音清冷，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雹，砸在众人心头，“根据潜伏人员和外围侦察的综合情报，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城内的兵力构成。”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给众人一个心理准备的时间。
“首先，是鬼子的正规作战部队。除了我们之前锁定的齐木大队，大约一千人，盘踞在城西的兵营外。城内原本就驻扎着鬼子168联队的第一大队，满编，兵力约一千一百人，驻扎在城东，负责整个泉河县的守备。这两个大队，是绝对的精锐。”
“其次，是鬼子的辅助部队。包括宪兵队、辎重队、工兵分队和通讯分队，零零总总加起来，大概在四百人左右。这些人虽然不是一线战斗人员，但都配有武器，战斗力不可小觑。”
“最后，是伪军。城里驻扎着一个伪靖安团，三个营的编制，但缺额严重，实际兵力大概在七百到八百人之间，武器装备混杂，战斗意志低下。”
林红梅说完，作战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张虎脸上的横肉僵住了，他张着嘴，半天没合上，眼里的兴奋被一种茫然所取代。
马三更是直接傻了眼，他下意识地算了算，手都开始哆嗦：“齐木一千，守备队一千一，再加上那些杂七杂八的……鬼子就两千五百多人？再加上七八百二鬼子……我的娘，总兵力三千三百多？”
这个数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独立二团全团满打满算，不到两千人。
对方兵力几乎是他们的两倍，而且还占据着坚固的城池。
这仗，怎么打？
“疯了，这简直是拿鸡蛋碰石头。”王荣光一直没说话，此刻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团长……”张虎艰涩地开口，声音都没了刚才的底气，“这……这鬼子也太多了点……”
林无悔面无表情，手指却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哒，哒，哒……每一下，都敲在众人的心脏上。
他也感到了一些压力。
“团长，我还是那个意见。”王德胜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而坚定，“这块骨头太硬了，我们啃不动。”
“一旦开打，我们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旅长给我们的任务是拔掉钱家路的钉子，恢复和根据地的联系。”
“我们先把旅长的任务完成，稳扎稳打。至于县城，以后总有机会的。”
他的话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这不是胆小，这是理智。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计谋都显得苍白无力。
作战室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打，是送死；不打，又不甘心。
林无悔的敲击声停了。
他抬起头，目光没有落在泉河县城，而是扫向了林红梅身上。
“红梅，你们侦察的时候，还有没有别的发现？”
“在泉河县城北面，大概两公里的地方，是平汉铁路的泉河县火车站！”林红梅神色平静，“火车站不大，但五脏俱全！有站台、仓库、水塔，还有一个独立的驻军兵营！”
“驻军兵力呢？”林无悔的眼睛亮了一下。
“我们抵近观察过，兵营里驻扎着鬼子一个中队，大概一百八十人左右，火力不弱，有重机枪和掷弹筒。火车站外围还有几处机枪暗堡。”
“火车站……”林无悔的食指，轻轻点在了地图上那个魏大勇画出来的小方块上。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的手指移动了过去。
张虎的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疑惑道：“团长，一个火车站有啥好打的？肉没多少，还硌牙。”
“你懂个屁！”马三嗷嗷叫，“火车站！那是鬼子的命脉！”
“咱们要是把火车站给端了，烧了他们的仓库，扒了他们的铁路，那帮龟缩在城里的鬼子就得跳脚！这比在城外打他个把据点可疼多了！”
张虎一听，眼睛也亮了：“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打不了县城，咱们就砸他饭碗！团长，干他娘的火车站！”
“把火车站拿下来，就算啃不下县城，也足够让小鬼子喝一壶的了。”
王荣光也点头附和，这是一个风险和收益都相对可以接受的方案。
一时间，作战室里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一个无法企及的目标，突然变成了一个触手可及的美味，所有人的心思都活泛了。
然而，就在众人兴奋之际，王德胜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桶冰水，兜头浇下。
“不行！”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团长，打火车站，比打县城好不了多少！”王德胜伸出仅存的手，重重地戳在地图上火车站和县城之间的位置。
“两公里！直线距离只有两公里！这是什么概念？”
“我们一在火车站打响，县城里的鬼子，五分钟之内就能听到枪声！十分钟，他们的快速反应部队就能出城增援！”
他抬起头，独眼死死盯着林无悔：“更要命的是，这个距离，县城里的鬼子甚至都不用出城！”
“他们的九二式步兵炮，甚至是城墙上的重炮，可以直接覆盖整个火车站！”
“我们去打火车站，就等于把自己送到鬼子的炮口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