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哭岭。
这名字也不知道是谁取的，山风从狭长的山谷里灌进来，呜呜咽咽，听着像是鬼哭狼嚎。
孔捷把脑袋从一块大石头后面缩了回来，吐掉嘴里叼着的草根。
“他娘的，这鬼地方，风怎么这么大。”
他搓了搓满是老茧的手，扭头看向旁边。
丁伟正靠着山壁，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烟雾被山风一吹就散，看不真切。
程瞎子则蹲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里的盒子炮，那枪管都快被他擦得能照出人影了。
“老孔，你急个啥。”丁伟吐出一口没什么形状的烟圈，“旅长算准了鬼子上钩，那就肯定会上钩。咱们等着就行。”
“我能不急吗？”孔捷一瞪眼，压低了声音嚷嚷，“旅长把‘南下’追击的好活儿交给了我们三个团的主力，那是在明面上吸引鬼子的眼球，是阳谋！”
他伸出手指头，在地图上重重一点。
“可这里，风哭岭！才是咱们真正的杀招！”
孔捷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兴奋。
“小鬼子齐步不是傻子，他就算被逼出城，也肯定会想着耍花招。从正定到麻北正龙那里，大路就那么一条，他要是真笔直地冲过去，那就是猪！”
“所以他肯定会想着抄近路，玩什么迂回穿插，从侧翼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而这风哭岭，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孔捷的唾沫星子又开始飞溅。
“老子早就把这地方给研究透了！所以，我跟旅长提议，把我们三个团抽出来的部队，不跟着南下凑热闹，全都给老子埋在这儿！”
他得意地拍了拍胸脯，好像这主意全是他一个人想出来的。
程瞎子停下了擦枪的动作，抬起头，那张黑脸上满是钦佩。
“还是老孔你想得周到。他娘的，鬼子肯定想不到，咱们明面上三个团主力南下追击，实际上，背地里还藏了六个营的兵力在这儿等着他！”
程瞎子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冷，是激动。
“新一团两个营，新二团两个营，俺的772团也抽出两个营！足足六个主力营，五千多号人！”
他一拳砸在地上，震起一小片尘土。
“只要鬼子敢从这儿过，咱们就一口咬下他一块肉来！到时候，咱们南下的主力部队再从后面一堵，前有埋伏，后有追兵，非得让这个齐步旅团在这风哭岭里掉层皮不可！”
丁伟看了一眼眉飞色舞的孔捷，又看了一眼激动不已的程瞎子，慢悠悠地说道：“旅长的计划，确实是天衣无缝。”
他特意在“旅长的计划”几个字上加了重音。
孔捷脸上的得意顿时僵了一下，随即又梗着脖子道：“那当然！旅长的计划，还能有差？”
“报告！”
一个侦察兵猫着腰，动作迅捷地从山下摸了上来，身上的伪装几乎与山石融为一体。
“团长！鬼子上来了！”
“距离山口，不到五里地！”
指挥部里三个人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丁伟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眼神锐利。
“准备战斗！”
……
风哭岭山口前。
日军第三十五旅团庞大的行军队列在一阵命令声中停了下来。
摩托车的引擎声、卡车的轰鸣声、士兵沉重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又迅速归于寂静。
齐步少将骑在一匹高大的东洋马上，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前方狭长的山谷。
山风吹动着他军帽上的帽檐，发出猎猎的声响。
“佐藤君。”齐步放下了望远镜，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你看此地如何？”
他身旁，一名挂着大佐军衔的副官，佐藤，立刻恭敬地躬身。
“哈依！将军阁下。”
佐藤也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儿，随即脸上露出赞叹的神色。
“将军阁下神机妙算！此地名为风哭岭，两边地势高耸，中间的道路低陷狭窄，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伏击战场！”
他语气一转，带着毫不掩饰的谄媚。
“土八路的主力正在南下追击我们，他们一定想不到，将军阁下您会选择这条小路，更想不到，您会反其道而行之，在这里设下埋伏！”
“等他们的追兵进入这风哭岭，我们数千帝国勇士从两侧高地居高临下地发起攻击……”
佐藤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高亢。
“八路军必定损失惨重，溃不成军！”
“哈哈哈哈……”
齐步少将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胸中的憋闷一扫而空。
自从接到方面军司令部那封电报，他就一直处于巨大的压力之下。
出城，是陷阱。
不出城，是死路。
他被逼得只能走进林无悔为他准备的棋盘。
但他齐步，不是任人宰割的棋子！他要在对方的棋盘上，走出自己的杀招！
“那个林无悔，还有那个李云龙，总喜欢玩弄什么以少胜多的把戏，把我们帝国军人当成愚蠢的猎物。”
齐步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自信。
“今天，就让他们好好看一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战术！我也要让他们尝一尝，被‘少数部队’伏击的滋味！”
他现在信心爆棚。
他认为，八路军的主力都在南下追击，留在后面的，顶多是一些断后的小部队。
而他，将用自己八千多人的整个旅团，在这风哭岭，给八路军的追兵布下一个死亡陷阱！
“将军阁下英明！”佐藤再次深深鞠躬，语气狂热，“此战若能重创八路军386旅的主力，您在方面军的声望将无人能及！或许……我们应该称呼您为‘齐步中将阁下’了！”
“齐步中将”这四个字，像是一剂最猛烈的强心针，狠狠扎进了齐步的心脏。
他猛地一挥手，抽出了腰间的指挥刀。
“命令！”
“全军立刻进入风哭岭！以大队为单位，迅速抢占两侧山坡，寻找有利地形，构筑伏击阵地！”
“通讯部队，保持静默！行动要快，要隐蔽！”
“呦西！”
随着一声令下，停滞的日军队伍再次蠕动起来。
超过八千人的部队，像一条毫无察觉的巨大蟒蛇，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脑袋，伸进了那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口袋之中。
……
山顶上。
孔捷举着望远镜，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山下的鬼子，没有派出尖兵侦查，没有向两侧的山坡进行火力试探，甚至连最基本的警戒阵型都没有。
他们就那么……一队跟着一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风哭岭的谷底。
那感觉，不像是来打仗的，倒像是来武装游行的。
“他娘的……”
孔捷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把望远镜凑了上去。
没错。
鬼子真的就这么进来了！
“这……这……老丁，程瞎子，你们快看！这小鬼子是不是疯了？”孔捷的声音都走了调。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
鬼子谨慎侦查，然后他们的小股部队和鬼子尖兵发生遭遇战。
鬼子火力侦察，他们按兵不动，等鬼子主力进来。
甚至，鬼子发现了埋伏，扭头就跑。
但他唯独没想过眼前这一幕。
对方就像是生怕他们看不见一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伏击圈。
“奇怪……”程瞎子也放下了望远镜，挠着头，一脸的想不通，“这鬼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赶着去投胎吗？”
只有丁伟，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嘴角忽然咧开了一个弧度。
他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眼神里闪动着看穿一切的光芒。
“我明白了。”
孔捷和程瞎子立刻凑了过来：“明白什么了？”
丁伟指了指山下，脸上全是笑意。
“这个齐步少将，是个聪明人啊。”
“他把咱们当成傻子了！”
“他觉得咱们的主力都在他屁股后面追，他想抄近路，跑到这风哭岭，反过来埋伏咱们的追兵！”
丁伟此话一出，孔捷和程瞎子先是一愣。
随即，两人脸上露出了极度古怪的表情。
敌人跑到自己的伏击圈里，想要埋伏自己？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
“噗嗤……”
“哈哈哈哈哈哈！”
孔捷再也憋不住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肚子放声大笑起来，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我的亲娘哎！还有这种好事？！”
“老子打了半辈子仗，头一回见到这种主动把脑袋伸过来让咱们砍的！”
“这个齐步，他……他真是个天才！哈哈哈！”
程瞎子也是咧着大嘴，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他现在总算明白，旅长为什么那么有信心了。
跟这种“聪明”的鬼子将领打仗，想不赢都难！
丁伟看着山谷中已经完全进入伏击圈的日军队伍，将手里的烟屁股狠狠丢在地上，用脚尖碾灭。
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代的是一片冰冷的杀意。
“行了，老孔，别笑了。”
“送上门的肥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丁伟举起望远镜，看着日军的指挥旗已经进入了谷地中心。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传我命令！”
“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