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就在孔捷以为信号断了的时候，林无悔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命令，新一团，新二团，772团，立刻放弃黑风口预设阵地。”
“什么？”
孔捷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旅长，您再说一遍？”
“放弃阵地，全员轻装，进入黑风山，准备山地作战。”林无悔的声音不容置疑。
指挥部里，丁伟和程瞎子的目光也瞬间投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惊愕。
这命令，太出人意料了。
为了这个黑风口埋伏圈，他们三个主力团上万号人，加上旅里配属的炮兵，忙活了一天一夜，工事都挖好了，就等着小鬼子一头撞进来。
现在说放弃就放弃？
“旅长！”孔捷急了，声音都拔高了几度，“这……这是不是太草率了？”
“咱们的阵地都已经构筑完毕，就等着麻北正龙过来！现在放弃，万一……万一他没分兵，只是虚晃一枪，那咱们不就等于白白把路给他让开了吗？”
孔捷的心里七上八下的。
丁伟的猜测虽然很有道理，但终究只是猜测。
战场之上，任何一个微小的判断失误，都可能导致全局的崩盘。
他们赌不起。
“是啊旅长！”程瞎子也在一旁扯着嗓子喊，“咱们的重机枪，迫击炮，全都架好了！这要是挪地方，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电话那头，林无悔的声音沉了一下。
“老孔，老程。”
“我问你们，你们信不信我？”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咋咋呼呼的指挥部瞬间安静了下来。
孔捷握着话筒，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
“我再说一遍。”林无悔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其中蕴含的强大自信，却透过电流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麻北正龙已经销毁了他的坦克和重装备。”
“他的步兵联队，已经进了黑风山。”
“你们的任务，不是在黑风口等他，而是在黑风山里，找到他，然后，全歼他！”
“这是命令！”
没有解释，没有分析，只有结果和命令。
林无悔那斩钉截铁的语气，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孔捷沉默了。
丁伟也沉默了。
程瞎子不吭声了。
他们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能从旅长的语气里听出那份绝对的把握。
那不是猜测，而是肯定。
“……是！”孔捷深吸一口气，猛地挺直了腰杆。
“保证完成任务！”
“我信旅长！”程瞎子在一旁瓮声瓮气地吼道，“旅长让咱打哪，咱就打哪！”
丁伟走到孔捷身边，对着话筒说了一句：“旅长，我们明白了。”
挂断电话，指挥部里一片死寂。
三位团长你看我，我看你，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撼。
放弃经营良久的阵地，带着三个主力团一头扎进地形复杂的黑风山，去追击一支行踪不定的日军旅团。
这手笔，太大了！
也太疯狂了！
“他娘的！”孔捷最先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都别愣着了！执行命令！”
他的脸上，之前的犹豫和不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野蛮的兴奋。
“旅长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咱们要是再缩手缩脚，还算什么主力团！”
“传我命令！新二团，除了迫击炮和山炮，其余重武器一律留下！所有战士轻装简行，携带三天干粮和双份弹药，十分钟后，向黑风山南麓，出发！”
“老丁，老程，你们也赶紧的！咱们三个团，比比看，谁先咬住麻北正龙那老鬼子的尾巴！”
“没问题！”
“干他娘的！”
丁伟和程瞎子齐声应道，立刻转身冲出指挥部，去集结自己的部队。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原本寂静的阵地上，瞬间变得人声鼎沸。
战士们虽然不理解为什么突然要放弃阵地，但军令如山，他们迅速地收拾行装。
沉重的野战炮被留在了阵地上，炮兵们将炮衣仔细盖好，眼神里满是不舍。
取而代之的，是骡马驮载的山炮和由战士们拆卸分扛的迫击炮。
不到十分钟，三个主力团近万人的部队，就如同三条巨大的长龙，离开了黑风口，一头扎进了黑漆漆的群山之中。
黑风山，山如其名。
夜色下的山脉，根本没有路。
战士们只能依靠微弱的月光，在崎岖陡峭的山林间艰难穿行。
树影幢幢，山风呼啸，仿佛有无数鬼怪在林间低语。
部队拉成了一条极长的线，在山林中蜿蜒前进。
一处临时的山间凹地里，孔捷、丁伟、程瞎子三人再次碰头，身边只有几个参谋和警卫员。
“他娘的，这山地作战，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孔捷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看着周围黑漆漆的山林，心里有点发毛。
“咱们这么多人撒进来，跟没头苍蝇似的，上哪儿找小鬼子去？”
“这山连着山，鬼知道麻北正龙走了哪条道。万一方向错了，不就白费劲了？”
大规模的山地丛林搜索战，别说他孔捷，就是整个八路军，都没什么经验。
“怕个球！”程瞎子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喘着粗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人多，分头找！只要方向没错，总能碰上！”
“老程，你这是蛮干。”一直沉默的丁伟终于开口了。
他摊开地图，用手电筒照着。
“这片山区太大了，我们三个团撒进去，就像往大海里扔了几颗石子，根本不够看。”
“我们不能这么被动地去找。”
丁伟的目光在地图上移动，手指在几个险要的山口和山谷间划过。
“我们得反过来想。”
“不是我们去找他，而是逼着他，来找我们。”
孔捷和程瞎子立刻凑了过来。
“老丁，你小子有主意了？快说！”孔我催促道。
“诡雷。”
丁伟在地图上点了点。
“我们可以派出小股部队，携带电台，进行大范围的武装侦察。一旦发现鬼子的踪迹，不要恋战，袭扰一下就跑。”
“同时，命令我们的工兵部队，在几个关键的山口、山谷，以及任何可能的必经之路上，大规模布设诡雷。”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我们用小部队不停地骚扰他，把他往我们布置好的雷区里赶。”
丁伟抬起头，眼中闪着智慧的光芒。
“这么一来，我们就能极大地限制鬼子的行动路线。就算炸不死他多少人，也能让他变成惊弓之鸟，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
“当他可以走的路越来越少，最终，就只能走我们给他留下的那条路。”
“而那条路的尽头，就是我们为他准备的包围圈！”
指挥部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孔捷和程瞎子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愣愣地看着丁伟。
半晌之后，孔捷猛地一拍大腿，发出一声巨响！
“他娘的！有了！”
他一把搂住丁伟的肩膀，激动得满脸通红。
“老丁，你小子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办法，绝了！”
“让小鬼子自己往咱们的口袋里钻！高！实在是高！”
之前的烦躁和不安一扫而空，孔捷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就这么办！”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通讯员大吼。
“通讯员！”
“去！马上去把工兵连长给我找来！”
“告诉他，把全团所有能用的地雷、手榴弹、炸药包，全都给老子带上！”
“老子要让这黑风山，变成麻北正龙的鬼门关！”
“让他知道，这地方，他进得来！”
“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