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里一片死寂，钱伯钧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楚云飞那句“这三晋大地，将来到底会是谁的天下”，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方立功心中激起千层巨浪。
他强迫自己从那骇人的战绩中回过神来，脑子里却被一个数字死死占据。
“团座，四十门炮……”方立功的声音有些发飘，“这……这从何而来？”
他扶了扶眼镜，试图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九二式步兵炮，那是日军大队一级的压制火力，管理极其严格，丢一门都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他一个独立团，哪儿来十几门？还有那几十门迫击炮……这根本不合常理。”
楚云飞背着手，重新走到地图前，目光在上面缓缓移动。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但平静之下是更深的疑惑，“据我所知，八路军的兵工厂，能造一些粗糙的手榴弹和复装子弹就不错了。”
“仿制几十门迫击炮？他李云龙要是有这个本事，早就自己开山立柜，当山西王了。”
整个事情，最让楚云飞感到心惊和不解的，这批迫击炮的来历。
战绩可以靠悍不畏死的精神和精妙的战术指挥打出来，但装备不行。
装备是工业的结晶，是后勤的体现，是硬实力的象征。
四十门迫击炮，另外有十几门正经的步兵炮和山炮，这已经不是“缴获”两个字能解释的了。
除非日军把一个炮兵联队，整建制地送给了李云龙。
可那不是天方夜谭吗？
方立功沉思片刻，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团座，此事太过蹊跷。”
“卑职认为，我们应当立即将此战详报，连同我们的疑虑，一并上报第二战区长官部。”
“你是说，让长官部去查？”楚云飞侧过头看他。
“是。”方立功点头，“长官部自有情报渠道，或许能从日军内部查到些蛛丝马迹。”
“这么大规模的火炮，如果真是从日军手里丢的，那在第一军内部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可能瞒得住。”
楚云飞踱了两步，停在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好。”他终于做了决定，“立功，这份报告，你亲自来写。”
他转过身，眼神锐利：“战报要详实，把独立团怎么打的，打出了什么样的战果，一五一十写清楚。”
“尤其是林无悔这个人，要多提几句。”
“至于这炮的来历，”楚云飞嘴角微微一动，“你就在报告的末尾，不经意地提上一嘴，就说据传独立团炮兵火力堪比一个炮兵营！”
“恳请司令长官核实，近来日军各部，是否有如此大规模的火炮失窃或遗失记录。”
方立功心领神会。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既把皮球踢了出去，又表明了358团对此事的重视和疑虑，还不会显得自己在大惊小怪。
“是！卑职明白！”
方立功领命而去，顺便叫人把已经吓得快要失禁的钱伯钧拖了出去。
指挥部里，只剩下楚云飞一人。
他重新拿起那份关于猛虎营的情报，看着上面“林无悔”三个字，久久不语。
……
几天后，山西，吉县，克难坡。
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部。
一份由358团团长楚云飞亲笔签名的加急电报，被送到了“山西王”阎锡山的案头。
阎锡山正捏着一支毛笔，在宣纸上慢悠悠地写着一个“忍”字，旁边侍立的，是他的心腹干将，杨星如。
“总座，楚云飞的急电。”杨星如将电报递了过去。
“嗯？云飞这个后生，一向稳重，甚少用‘加急’二字。”阎锡山放下笔，不紧不慢地接过电报，展开细看。
只看了一眼，他那张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眉毛就忍不住挑了起来。
“全歼日军南出田一步兵大队……”
“全歼桥本太郎摩托化大队……”
“重创黑田毅骑兵营……”
阎锡山的声音越来越高，念到最后一句时，手里的电报纸都有些发抖。
“他娘的……击落日军飞机四架？！”
“啪！”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笔筒里的毛笔都跳了起来。
杨星如也是一脸的震惊，凑过来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这战绩，别说是八路军的一个团，就是中央军最精锐的德械师，也未必敢说能打得出来！
阎锡山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杨星如：“这个李云龙，是孙猴子转世不成？”
“他怎么就这么能折腾！这次简直离谱，直接把鬼子的观摩团给一锅端了！”
他停下脚步，脸上满是惋惜：“可惜，可惜了！”
“这么一员虎将，怎么就不是我们晋绥军的人？”
他要是在我麾下，别说一个团长，就是一个旅长，不对！师长！”
“我都舍得给他！”
杨星如苦笑了一下：“总座，您忘了？”
“当初重庆那边可是许了他一个中将师长，外加全套的美式装备，他李云龙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这人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喂不熟的。”
“哼，不识抬举！”阎锡山冷哼一声，又拿起电报细看。
“咦？”他忽然指着电报上的一个名字，“楚云飞在报告里说，这一仗，李云龙只是挂了个名，真正出谋划策，一手操办的，是他的那个副团长，叫……林无悔？”
杨星如点了点头：“确有此人。”
“此人能力极强，楚云飞之前就汇报过，还尝试过拉拢，又是送勃朗宁，又是许以重金，结果人家根本不搭理。”
“这两个人，简直是一个脾气。”
“拉不拢……”阎锡山眯起了眼睛，在眼缝里闪烁着算计的光，“拉不拢，那就用一用嘛！”
他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星如，你马上去办两件事。”
“总座请吩咐。”
“第一，给咱们自己控制的几家报纸发电，把独立团的这一场大捷，给我大吹特吹！”
“就说我第二战区序列下的抗日英雄李云龙，痛歼日寇，扬我军威！”
“标题要大，要醒目！”
“让全山西，不，全中国都知道他李云龙的威风！”
“第二，以我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部的名义，拟一道嘉奖令，再批两万发子弹，十万块大洋，敲锣打鼓地送到独立团去！”
“动静越大越好！”
杨星如何等聪明，一听就明白了阎锡山的意思。
“总座高明！这是要把李云龙架在火上烤啊！”
他由衷地赞叹道，“咱们这么一宣传，他李云龙就成了华北日军的眼中钉，肉中刺。”
“筱冢义男脸上挂不住，非得调集重兵，把他往死里打不可。”
“咱们这是借刀杀人！”
“哈哈哈，”阎锡山得意地捋了捋胡子，“什么借刀杀人，说得那么难听。”
“我这是在表彰抗日英雄嘛！”
杨星如又指了指电报的末尾：“总座，那楚云飞提到的，独立团猛虎营有四十门各式火炮的事，”
“我们要不要启用我们在太原的眼线，查一查日军的军火库？”
“糊涂！”阎锡山眼睛一瞪，“为这点事，动用我们好不容易埋下的钉子？”
“不值当！”
他摆了摆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把这个消息，也‘不小心’地透露给报社的人，让他们在文章里提一嘴，就说李云龙缴获了鬼子一个炮兵营的装备。”
阎锡山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说道：“你说，是咱们的人去查快，还是丢了东西的日本人自己查得快？”
“筱冢义男要是知道自己丢了这么多炮，怕是觉都睡不着了。”
“让他们自己去狗咬狗，咱们等着看戏就行。”
“总座英明！”
“去办吧。”阎锡山挥了挥手，“我倒要看看，他李云龙和那个林无悔，是能继续大闹天宫……”
“还是会被筱冢义男这如来佛，压在五指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