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锦自己出面,陆续买了许多金条。
没人起疑心,因为他虽然穷,但从来不曾和别人哭过穷;而旁人看他是个从天津过来的王爷,都以为他是又洋又阔的,如今要出去留学了,换点金子带在身边也很正常。
三锦这辈子,虽然一直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的过日子,可还没这么用心的摆弄过金钱。
伸着两条腿坐在暖炕上,他对着面前那两小堆金条长久的审视度量,而后从左边拿起两根放到右边——忽然觉出不对劲了,把那两根金条又放了回去。
二格坐在他脚旁,因见他穿了一双崭新的洋纱袜子,就抱住他的脚摸来摸去。三锦被他弄痒了,就笑着一蹬腿:“别闹,阿玛正想事情呢!”
二格放开他的脚,挪到他身边趴下了,又把下巴抵在他的大腿上:“阿玛,你在干什么呢?”
三锦抬手抚摸了他的长头发:“阿玛在算账呢,二格乖,自己玩一会儿去。”
二格失望的一转身滚了回去,继续研究三锦的新袜子。片刻后他站起来,把三锦一只脚上的袜子给扒掉了。
他把这只新袜子先凑到鼻端嗅了嗅,随即就套在了自己脚上——立时变成了长筒袜。
“阿玛,你看我呀!”他快乐的喊道。
三锦抬头扫了他一眼,手里还掂量着一根金条:“哦。”
二格穿着大袜子坐下去,伸手握住三锦的脚趾开始前后折来弯去。三锦那手脚的骨头都软,被掰成奇形怪状也不觉得疼,所以二格又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三锦在经过长久的计算之后,让巴达荣贵打电话,把白晓峰叫了过来。
那白晓峰如今在外面叱咤风云,也是个忙人,上午接了电话,晚饭时才赶过来。三锦生气了,守着炕桌大嚼晚饭,故意不理他。
白晓峰摘下头上皮帽,搭讪着在炕沿坐下:“今天事情多,来晚啦。”
三锦斜斜的白了他一眼,而后将饭碗往桌上一顿:“那你现在怎么又来了?”
白晓峰觉着这房里很热,就起身把外面大皮袍子也脱了:“现在不是有时间了嘛。”
三锦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待白晓峰坐回来后,就把脚从炕桌下面伸过去踹他:“我现在又用不着你了,你走吧!”
白晓峰低下头,见两只雪白赤脚不断的蹬在自己屁股大腿上,心中不知怎的就忽然一动,下意识的便伸手握住了一只脚,触感是温热柔软的。
白晓峰有点失神,而三锦却以为他是在还手,愈发恼火起来,开口便骂:“混蛋!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你也过来和我上头上脸的了!你给我滚出去!”然后又猛一拍桌子:“来人,把饭菜给我撤了!”
外面仆人立时答应着走进来,而白晓峰也连忙松了手,同时一颗心就砰砰直跳。及至仆人将炕上收拾利落退下去了,他才又正眼望向了三锦:“我……”
三锦正是发飙的时候,根本不听那个,挪到炕边伸手去推白晓峰:“马上滚!难道我还要求你做事情么?没人稀罕你这个放羊的穷小子,出去!”
以白晓峰如今那副碉堡一般的体态,哪里是三锦可以撼动的。然而白晓峰越是赖皮赖脸的不动,三锦越是怒发如狂,对他又推又搡,又捶又打,后来还站起来抬脚踢他的后背。白晓峰捱到了半天,感到有些抵抗不住了,这才回过头去,一把攥住了三锦的脚踝:“小王爷——”
他的本意是要说两句好话,哪知道三锦踢得正疯,腿上不稳,如今又被他制住了一只脚,就咕咚一声坐在了炕上,险些把屁股摔成八瓣。
这可把三锦疼了个够呛。皱着眉头回过手去,他一边揉屁股一边恨恨的说道:“我知道,你现在看我没钱没势了,用不着再花心思敷衍了。”
白晓峰扭身看着三锦——屋子里热,三锦只穿了一身白绸裤褂,因为刚打了一顿人,所以脸上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也是水汪汪;他本是个美丽的青年,先前偏于可爱一面的,如今长眉紧蹙,却又显出了几分恶狠狠的浓艳来。
“小王爷……”白晓峰喃喃自语着,忽然合身扑上去,将三锦连拉带拽的搂进了怀里。随后他坐起身来,紧抱着对方不肯松手,手臂筋肉绷得铁硬,几乎就是在微微的战栗。
三锦一愣。
白晓峰花了很大的力气来控制自己,让自己不要去勒疼三锦。低头把脸埋在三锦的胸口,他近于痴迷的深深吸着气,口中含糊道:“小王爷……”
三锦这回是彻底愣住了。
……
……
白晓峰把自己收拾干净了,重新坐回了炕沿上。
他低着头,搓着手,如坐针毡,又舍不得离开。三锦倒在他身后,还在哈哈哈、呵呵呵、嘿嘿嘿,笑个没完没了。
白晓峰简直不知道三锦在笑什么——草原的年轻汉子,长成这个尺寸很奇怪么?
可是三锦翻了个身,仰面朝天鼓着肚皮,依旧是大笑。
白晓峰实在是坐不住了,起身去找他的大皮袍子:“小王爷,别笑了,我走啦!”
三锦晕头转向的一抬手:“回来!我还有事情呢!”
白晓峰见他正经说话了,立刻扔下大皮袍子走了回来:“什么事情?”
三锦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随后一翻身下了炕,从衣帽架上的貂皮褂子里翻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靠墙的箱子。
他从箱子里拎出一只大盒子似的小皮箱:“看来这日本我是非去不可了,走前让你帮我收点东西。”
他将小皮箱放在炕上,扭动暗锁打开来:“我没个家,现在就只有你还算是个亲近人。”
他把开盖的皮箱转过去面向了白晓峰,只见里面一片黄澄澄,却是金条。
白晓峰看看金条,看看三锦,因为过于诧异懵懂,所以竟是说不出话来。
三锦重新盖好箱子,按上暗锁:“谁知道这一趟是怎么回事儿呢,我可不敢把钱全带在身上。白晓峰,这点金子你给我好好存放着,我回来后还要靠着它吃饭呢。”
白晓峰反应过来了,顿时感到受宠若惊:“你放心,我一定好好保管着——我给你打个条子。”说着他便走过去从皮袍子里翻钢笔。
三锦没拦他。一时收好条子,他就问道:“你吃饭了吗?”
白晓峰摇头:“没有,直接从秘书处赶过来的。”
三锦叹了口气:“我让人给你弄点饭吃,你坐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