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九秋和小金子斗嘴时,在黄安县到安和镇的官道上,马蹄得得,念安头戴草帽,骑着一匹膘肥体壮的马,正扬鞭疾驰,往安和镇上赶来。
在铸剑坊和九秋兄妹匆匆一别,实在是不得已为之,阿媚儿的突然到来,打乱了他暗访安和镇的计划,也暴露了他是钦差的身份,更让他在九秋兄妹眼里有了“污点”。
今天重返安和镇,与其说是使命未完成,还不如说是对九秋的挂念。当时,九秋告诉他天上那片红云有血光之灾,并让他不要再出现在她身边时,他就知道,她有危险但不想累及旁人。
九秋的善良、聪慧已如安和镇上的甜米酒,沁入他的骨髓,醉了他的心。
于他而言,九秋还是一个谜,有太多的未知,但他已心动、情动。
相伴短暂,思念绵长。
那天,他带着阿媚儿径直去了万福客栈,准备收拾行装送她回黄安县城的府衙,再借官府之手把她送回京城,没想到县太爷刚好在万福客栈坐镇,指挥人马找他。
无奈之下,念安主动亮出钦差大臣的身份,与县太爷一干人马回到黄安县府衙。
之所以走得急,皆因为阿媚儿,他担心这个从小就被宠坏、聚傲、娇于一身的格格,在得知自己对九秋的情意后,会伤害她,也顾忌在这并不祥和的安和镇上久了,格格会有什么闪失,如此,他怎么向皇上交差?而他的父亲,皇上倚重的念王爷又如何在朝廷立足?
半年前,他从江夏回京给身为王爷的父亲祝寿,没想到被皇上密诏进宫,命他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去查证一件重要的事情,并交代他在外“可便宜行事”。
有鉴于他要查办的事,具体落实在安和镇一带,念安在京城还没有动身回江夏之前,就令念王府十二金刚之一的张三,还有仆人小马驹提前到来到安和镇,以开办油坊的形式租房经营,这样既能掩护他们的身份,也为将来自己执行任务时提供保障。
返回江夏后,念安知道如果自己以钦差的身份到各地巡视,自然动静大,不但地方官府要迎来送往,只恐自己要查证的秘密事件,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也会刻意隐匿,因此,他决定不告诉地方官员而私访。
但是,他的行踪还是被湖广总督的一位幕僚,告诉了有私交的黄安县令,就有了县令派差役四处寻找他,而他则悄悄来到安和镇,随即在去访天台书院时与九秋不期而遇。
马背上的念安右手执缰绳,左手一直捂着胸口,在快到安和镇时,他勒了勒缰绳,坐骑减速后,他低头松开左手,见胸口的衣服已被血侵染,只好下马,在路边捡了一块干净石头,坐下稍作休息。
能让自幼习武且剑法几乎无人能及的念安受伤的,不是武林高手,不是江湖隐士,不是位高权重者,而是平日手无缚鸡之力的阿媚儿。
原来,那天他送阿媚儿到黄安县衙后,随即转身准备回安和镇,却被阿媚儿缠住,又哭又闹嫌弃县衙条件不好,她住不惯要去江夏。
毕竟她身份特殊,为了安全,念安只好妥协,护她到了江夏,准备安排她住总督府,阿媚儿却执意要住进他的私宅念庐,却被他态度鲜明地拒绝。
“念庐很小,安全防护也不到位,且平时只有洪叔和田嫂在那里照看,格格是金贵之身,岂可去寒碜之地?我建议还是住在总督府为好。”
“如此,你也住在总督府!”格格骄横地一指念安。
念安以任务在身为由,再次婉拒。
阿媚儿只好作罢,心想人已被追回江夏,下一步再慢慢哄他随自己回京,总之,要威逼利诱各种手段轮流上,不愁他不答应婚事。
等阿媚儿在总督府休息后,念安才悄悄回到念庐中,询问刚从京城赶来的,念王府十二金刚之一的丁十二,“丁叔,我知道你略懂风水,现在想请教一件事。”
丁十二一身灰衣,身材修长、面色红润、目含精光,是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人,听了念安的话后,淡淡一笑,“我早已不涉及风水之事,但对小王爷例外,有什么疑问尽管问,丁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前几天在安和镇,天空突然出现一小块红云,我的一位朋友说在那块红云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我只看到红云而没有看到其他物,这其中可有玄机?”
念安语气急促,他担心着九秋,从离开安和镇到现在,他的心就没有踏实过。
“小王爷的朋友在红云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像,她必死无疑!”丁十二语气笃定。
“你确定?”念安腾地站了起来,逼视着他。
“人命关天,不敢妄言!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当中,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住身。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摄取她命魂的人,应该是风水界的顶尖高手。”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红云中的那个影像其实就是我朋友身上的命魂,因为命魂离开了她的身体,才有性命之忧,那么,从发现命魂丢失到她死亡,这个时间有多久?”
念安说这番话时,胸口急剧起伏,眼里满是焦灼。
“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但不会超过当月月圆之夜。如某人发现自己命魂在红云中,假如那一天是在月初,那么他在十五月圆之前,必定魂归西去,具体死在哪一天,得看他自己的生辰八字。”
念安低下头,掩饰心里的痛和绝望,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和九秋相识于本月初二,那么,从那天她说天上有红云到本月月圆之间,她在这个世上最多只有十三天时间!而这还是最好的结果,期间如发生意外,则可能更早地失去性命。
没有犹豫,念安对丁十二、柯不学等人说,“你们明天替我护送格格回京城,我现在就去安和镇。”
他的声音低沉,就那么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眼脸下垂,脸色苍白。
“可是,格格的身份高贵,应该由官府出面,总督府也有高手,他们护送一路上有驿站接待,更方便一些。”柯不学提醒。
“我自然知道官府送她更妥帖,但也正因为她的身份,那些官家谁敢不听她的摆布?她如若不走,官府也拿她没辙,所以,只有你们护送我才放心,天一亮就走。”
众人点头,起身欲告辞。
就在这个当口,阿媚儿闯进了念庐,她愤怒地大喊,“我绝不一个人走!念哥哥,你可以不接受我,但你不能阻拦我爱你!这是我的权利!”
显然,她在门外就听到了念安的话。
阿媚儿语气悲怆,“明天一早,要么你亲自送我回京城,要么我陪你在江夏,你办公务时我不会打扰你,你谈生意时我也不会影响你,我只有一个心愿,跟在你身边,即使没有名分!”
念安心里惦记着九秋的安危,恨不能有翅膀立马飞到安和镇,语气就冷漠了几分,“皇上金口玉言,亲自解除了我们的婚约,现在的格格早就是自由之身,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说完,起身朝书房走去,他不想给格格继续纠缠的机会。
阿媚儿手一扬,一把匕首抵在了念安的左胸,“天亮时我们一起回京城,否则,我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丁十二、柯不学等人猝不及防,惊得目瞪口呆,没有一个人敢出手阻拦。
“在回京完婚和死亡之间,我选择后者!”
念安话音刚落,顿觉胸口刺痛,接着衣服上渗出鲜红的血。
格格抽回手,握着的那把匕首上,血迹斑斑。
念安以手捂胸,“我受了你一刀,你现在可以回京城了。”
说完,喘息一声,对围上来的丁十二、柯不学说,“送格格回京!”随即缓缓倒下。
天亮时分,满脸泪水的阿媚儿在荷姑的陪伴下,由丁十二、柯不学等护送,踏上了北归的路。
念安则被湖广总督派来的几名大夫全力抢救。
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九秋右手高举绕指柔,左手拿着符;看到她被无数蒙面人追杀;看到她浑身鲜血……
“小秋……”他奋力地喊着她的名字,朝她跑去。
“小王爷醒了,小王爷醒了!”他听到了管家洪叔的呼喊声。
念安慢慢睁开眼,看到了床边的洪叔、大夫等,最后把视线落在湖广总督身上。
“小王爷请放心,格格已由多名人员护送,正在回京城的路上。”湖广总督张大人急忙说。
“我睡了多久?”他艰难地出声。
“两天。”张大人的声音低了下来。
念安点头,用手支撑着床沿,努力想坐起来,却无果。
洪叔和田嫂见状,忙一左一右地扶着他下床。
“备马!”念安的声音低而清晰。
“不可!”一位大夫伸手阻拦,“小王爷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念安抬头,再重复一声备马,洪叔眼里泛红,拒不执行。
一边的总督张大人,深谙念安说一不二的心性,无奈朝朝门口喊了一声,“去把我刚骑来的滚地雷牵来!”
门口有人应了一声,飞奔而去。
“你们,给我重新包扎。”念安一指大夫,然后坐到椅子上,大夫揭开他胸口的布,立马又有血水渗出,只好撒上一层厚厚的止血粉,然后用白布围着他胸口缠了好几道。
田嫂和洪叔帮他换上一件干净的外衣后,念安背上百精钢,摇摇晃晃地出了念庐,挣扎着骑上滚地雷。
“格格刺伤我一事,任何人不准外传!”
说完,一抖缰绳,滚地雷撒开四腿,绝尘而去。
然而,终因失血过多体力难支,他从江夏到黄安县城,时走时歇,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然后在县城一家药店让大夫换药时,又一次陷入昏迷。
再一次醒来时,已是第三天上午。他用一根小黄鱼封了药店老板的嘴,不让他张扬,然后讨来一顶草帽遮住面部,打马直奔安和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