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宁的姿态难得如此端庄。
她正坐在马车的一角，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一动不动的。
何武抱着他的红缨长.枪站在边上看着，心想真是只要活得久，什么样的场面都能见到。
这一幕要是在去年被他看见，他一定会怀疑自己在做梦。
马车很宽敞，另外一边坐了一男一女，正在低声说着话。那男子的模样极为出挑，与燕绥宁颇有几分相像。
他就是燕绥宁的兄长燕绍，表字增华，现任荆州录事参军，另外还秘密担任了皇帝龙武军的中郎将。被他牵着小手的女子是他的爱妻容氏，也是荆州通判的女儿，与朝中容恪同出一宗。
二人成婚多年，有一个四岁的儿子，因年幼并未一并带来，留在了荆州。
燕绍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容氏说话，连“从前我八岁的时候揍过李嘉声”这种话都翻来覆去地讲，容氏也看出来了，自己的丈夫正故意转移话题，他不想跟皇后娘娘说话，亦或是，他不敢。
看看那边同样变扭的燕绥宁，容氏忍不住笑了一下：“夫君，你已经第三遍跟我形容怎么揍李嘉声了。”
“有吗？”燕绍停了一下，“那我跟你说一下我写的文章被先生夸了，李嘉平被骂了。”
“这个也说了两遍了。”
“哦……”燕绍绞尽脑汁，想说一些别的话。
容氏笑眼看着他：“不如夫君直接说，皇后娘娘不用担心，李嘉平和李嘉声，都不是燕家人的对手。”
燕绍：“……”
夫人太懂我了怎么办。
燕绥宁偷偷摸摸地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哥哥，发现容氏也正看过来，她连忙把脑袋低了下去，祈求嫂嫂没有看见，没有看见……
“夫君，刚才皇后娘娘看了我们一眼，大抵也是有话要和我们说，”容氏笑眼说道，“不如你问问。”
燕绥宁：“……”
嫂嫂太懂我了怎么办。
容氏这么说了，燕绍却还是没动，连看都没有看燕绥宁一眼。还是容氏好人做到底，率先站起身来，走到了燕绥宁的身旁坐下。
嫂嫂的身上有一股像是茉莉一般的清香味，她一坐下，燕绥宁就闻到了。
她骤然抬起脑袋，心口加速了跳动。
“夫君。”容氏叫了一声。
燕绍看着她，表情有点纠结。
“你过来。”容氏的嗓音极为温婉悦耳。
燕绍听得心都快化了，他眼角余光可以看见燕绥宁，她一脸的小心谨慎，没有从前那般嚣张又蛮横的样子。
燕绍定了定心神，正要跟着过去。
马车外面被人敲了两下，不等里边作声，车门便被人一把推开了。
紧接着，外面钻进来一个须发浓密的大汉，笑得有几分傻气：“都在啊，都在。”
这一位便是冀州流寇的首领了，分明长相如此粗犷，他的名字却是云水谣，文雅甚至还有些女气的三个字，可谓是格格不入。
燕绥宁真是不想这么叫他，琢磨着要不客套一点喊“云先生”，燕绍先开口了：“不知云首领来此，所为何事？”
燕绥宁略微一愣——哥哥该不会也是因为面对这样一张脸，“云水谣”三个字喊不出口吧？
云水谣咧嘴一笑，手臂抬起来一些，便见云表那张冷漠矜贵的小脸露了出来。
他一眼见到燕绥宁，扒拉两下，钻进了马车，直接走到了燕绥宁的身旁，坐下不动了。
云水谣嘿嘿笑道：“我儿子非得要来见皇后娘娘，谁也拦不住。”
燕绥宁摸了一下云表的脑袋，云表很轻地眯了一下眼睛，像是小猫似的，模样还挺享受。
云水谣看得心生羡慕。
燕绍也羡慕，视线不经意地掠过了燕绥宁的头顶，又转回到云水谣的脸上。
“对了，”云水谣也想到了正事，“咱们已经把那些亲军都给围住了，他们肯定没办法突围进城里。还有路上临时组织起来的小队这会儿也要出发了，我在里边安排的都是我们冀州一等一的勇士，当年他们带着几千个人，打得你们皇帝屁滚尿流……”
感觉马车里其他人看他的眼神有一些不对劲了起来，云水谣停下来，清了清喉咙，转开了话题：“反正他们肯定能进去帮你们皇帝一把，今天这事铁定能成，完事了大家还能一起吃个晚饭。”
燕绥宁点一点头。
云水谣没急着走，甚至还爬到了马车上来。他的身材高大魁梧，仿佛一座小巨塔。
燕绥宁得抬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她想了一下，又看向身旁小小只的云表，眼神有些微妙。
以后云表该不会也长成云水谣这样吧？
“你还有事吗？”燕绍问。
“有。”云水谣定定地点了下头。
“那就坐吧。”燕绍很好说话。
云水谣应了一声，坐到了燕绥宁的对面。
展开对话之前燕绥宁左右一看，已经不见了何武的身影，她知道何武去做什么了，并没有什么阻拦他的意思。
人各有志，也各有追求，何武已经足够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她去硬拦着，那就很没意思了。
“你们救下了我的儿子，还把他安然无恙地带到了我的身边，我心里很感激。”云水谣道。
“举手之劳。”燕绍语气寻常，很是不以为意。
燕绥宁：“……”
哥哥，人好像是我救的……
云水谣挠了一下头：“事情是这样的。以前我从来没想过要当什么流寇，更没想过当这么个首领。我是冀州州牧手下的一个护卫，听说冀州流寇日渐猖獗，州牧十分忧心，让我前去打探，潜入内部，里应外合，将他们一网打尽。当时我怀着必死的决心去了，没想到冀州的那些流寇很赏识我，当时的首领也很看重我，还把女儿嫁给了我，跟我一起生下一个儿子，也就是云表。后来州牧还没来得及围剿流寇就被调走了，而我当上了流寇的新一任首领，早已是骑虎难下。”
燕绥宁：“……”
三年又三年，古代版无间道？
“我知道你有需求，”燕绍不疾不徐地说道，“现在当朝皇后就坐在你的对面，你的儿子也是她亲手救下，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说给她听。”
说完，燕绍略微侧目，看向了燕绥宁：“是吧，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