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咱们杨家男儿世代都是战死沙场，几乎无人得了善终，大魏的皇帝这么些年可从未……”
迎着父亲的视线，他脑子里突然掠过什么，后面的话卡在了嗓子眼说不下去了。
“杨家世代功勋，你知道为何之前父亲不愿意让你跟着来这战场建功立业吗？”
杨洛点头，他当然知道，杨家是自自己这一代才只有自己一个子嗣，母亲担惊受怕，大部分的都在山上烧香祈福。
可杨家先祖，哪一代哪个男儿不是死在了沙场，杨家多少衣冠冢。
父亲不想让杨家后代再以命来博京城的富贵了。
“除了这些，更可怕的便是帝王的猜忌，论功劳，京中贵胄，无人能与杨家相比，杨家不需要功劳，是该急流勇退的时候了。”
“可太子殿下他是仁德之君，他与皇上不一样，更何况还有雨浓，她会护着杨家的。”
渐渐长大的杨洛不是从前不知世事的贵公子，他明白帝王的猜忌可以让百年望族瞬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所以在京中，他行事低调，时不时还犯点小错。
可萧文昊，他自问与皇帝不同。
镇国公的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我与皇帝从小一起长大，情深意笃……”
他只消说这一句，杨洛便足以明白，他还想说服父亲，却发现都没法说服自己了。
“可这样好的机会，难道白白放过吗？”
脑子里闪过千万个念头，知晓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要与自己擦肩而过，不甘在无限的放大。
镇国公看了一眼窗外，窗外漆黑一片，间或能看到一缕灯光，泛着温柔的光泽。
他站起了身，“太子殿下不日便到了，你有建功立业的志向，为父心中甚慰。”
“父亲……”
隐隐的，杨洛感觉父亲有什么秘密要说出来。
“钟茂，你去，将人带过来。”
镇国公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有人离开了，一刻钟之后，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听声音也就两个人。
钟茂推开门，露出了身后的人，那人一身铠甲，抬头的时候，杨洛竟生出天然的亲近之感，似乎眼前的人哪里见过一般。
“钟泽见过国公爷，见过世子。”
他恭恭敬敬的行礼。
钟茂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这是你的亲弟弟。”
镇国公的话几乎是平地里一声惊雷，炸得杨洛里嫩外焦。
“大哥……”
钟泽亲切的喊了一声。
杨洛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男子，怪不得觉得眼熟呢，果真细看之下与自己十分相像。
可瞬间，他的一颗心便被厌恶席卷，母亲在京城日日祈福，可父亲竟早已跟别的女人一起生了孩子，还藏了这么些年，着实煞费苦心呀。
若是母亲知晓这个消息，能不能撑得住？
想到平日里父亲时不时谴人送回京城给母亲的那些小玩意，只觉得都是笑话。
“父亲这么做，对得起母亲吗？”
到底还是没能忍住，质问的话脱口而出，说出来的那一块，才感觉到了浓浓的快意。
“大哥误会了，我不是……”
钟泽急着解释。
“不是什么，你都这么大了，不知你那不知廉耻的生母此刻在哪儿，是否知晓我父亲母亲素来恩爱？”
从小看着母亲思念父亲，看着母亲写的那些小诗，字字句句浸满了相思，他如今也有了心爱的女子，断然容忍不了感情上的背叛。
“我与你一母同胞……”
钟泽看着他涨红的脸轻声道，嘴角还噙着一抹笑，可没有一点恶意。
杨洛渐渐的平静了下来，涨红的脸血色渐渐消失，而后缓慢的转过头去看自己的父亲。
“他是你母亲生的。生下他之后立刻将他送到了边城，为了隐瞒身份，我让钟茂收他做了义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万一咱们杨家倾覆，好歹能留下一丝血脉。”
镇国公俊朗的脸上平静无波。
杨洛却感觉自己的一颗心被重锤敲了几下，他相信父亲说的，眼前的男子的确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甚至不需要跟母亲求证。
眼前的男子皮肤是小麦色的，看起来十分健康，五官跟自己也十分相似。
“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么多年？如果今时今日我还在京城做我的世子，是不是父亲母亲就不打算告诉我了？”
沉默了许久，他挤出来这么一句话。
“大哥，对不起。父亲和母亲也是逼不得已。”
钟泽抢先又开了口。
只是态度十分恳切。
“罢了，你都叫了我大哥，我还能怎么样？我很高兴有你这么一个兄弟。能代替我陪在父亲身边。”
他走上前去拥抱了自己的兄弟。
镇国公的脸上露出来一丝笑意，看着兄弟二人站在一起的样子，脸上不免又流露出一丝忧愁。
“父亲藏了这么久，却突然告诉了我，附近有什么打算？”
聪明如他，已经料到了不寻常。
“你很聪明。世人眼中，你是镇国公府的世子，也是咱们杨家唯一的子嗣，你想建功立业，这很好，父亲岂能不成全？若有朝一日皇帝猜忌，你弟弟会与你互换身份，代替你赴死，而你则要替杨家好好的活下来。”
镇国公拍了拍他的肩膀。
钟泽一脸的坦然。显然，他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计划。
“母亲不会同意这么无理的计划，这不公平。”
是自己想要建功立业，凭什么若是要死要让弟弟来替自己死？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宁愿不要建功，安安稳稳的回京城，起码这样杨家还会一直存在。
“从你们兄弟二人生下来的时候起，就没有公平。你们是孪生兄弟。你比他早出生一盏茶的功夫，他一出生就被送到了边城，你在京城打马游街的时候，他在校场苦练武艺，你整日锦衣玉食，他在边城粗茶淡饭裹腹……”
镇国公还要继续说，杨洛已经听不下去了。
“父亲，我想回京城了。”
所有的不甘，此时此刻全部都被他咽了下去。
“大哥，好男儿就应该建功立业，你不属于京城。”
钟泽试图劝说。
杨洛摇头，活了这么多年，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个兄弟。可这个兄弟是随时准备替自己去赴死的，他所能做的就是回到京城继续做自己的逍遥世子。
“有你这么个兄弟，我很欢喜。你这么多年可曾回过京城？可曾见过母亲？”
偌大的国公府，年少时便觉得十分冷清，现在想来，母亲终日住在山上，只怕是心里更苦，那些担忧丈夫的日子里还藏着对儿子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