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请的动作。
“那就请赐教。”
我也老大不客气,侧身一屁股坐了下来靠着芳华,朝他扬眉,伸出袖子荡了两下下露出了手。我架势十足低头,颇气派地勾着那琴弦……
咦,怎么弹?
我回忆了片刻,微眯上眼,手指便灵动了起来,
他肩上的鹦鹉看到我满是好奇,连蹦带跳的从他身上跃过,躲到了一旁,小眼滴溜溜地望着我。
我装作没看见。
他很安静地望着我,垂在胸襟的长发轻扬,有几缕吹拂到了我的脸颊上,很香……说不出道不由的香味,和他身上的气味一样,略有花的芬芳又似竹,隐隐还有药的香气。
不禁让我有些恍神了。
我虽是想着别的,思绪飘摇,可手指勾挑拨……却一点儿也没停。
曲调像是泉水般荡了出来,明明很欢畅,却听来忧伤不止。
这是怎么了,我这身子里记忆,有太多我不知情的东西了,这首曲子愈奏心愈痛……
我平息了好一会儿,压了声,抑制自己的不安,轻轻说了句,“我想理应这么弹。”
“是么。”
他望着我笑了,眼睛很柔和。
他凑我很近,不……应该是我不自不觉中离他很近了,呼吸都拂在了发丝上。
我的心传来一阵狂乱跳动声,不动声色地拿眼斜着窥向他。
他也别有深意的乜斜一眼望着我。
我寻着他的视线落回到了自己身上,发觉不知何时我已情不自禁地环上他腰,虽是抚琴,但在旁人看来似乎是我在暗自揩油。我的心陡然间怦怦跳了起来,忙收回了抚琴的手,低声:“对不起,我逾越了。”
他只笑不语,只凑了过来。
我一下子臊得慌,忙想起身,却没撑起来,身子愈发往后倒,后背触到一片温软,他环着我:“对我无需太见外。”
我眨了眨眼。
他凑了过来,作势拨了一下琴弦顿时传来一阵悦耳如流水般的声响,他轻声说:“这曲子我也是听来才学着,今日又碰巧被你撞见了……以往的太过悲伤,我只想改了它。”
我诧异地望着他,疑惑道:“这曲子是何人作的?”
他爱抚似地摸着琴声,眼中有些落寞:“有一人字葬名华,他每次在江湖上现身都奏这个曲子,我也是只闻了一次而已。”
“你的仇家吗?”
他望着我,只笑不语,指尖勾着弦一松,扬起手,神情落寞的奏了起来:“问世间几多愁,八千玉老一夜秋。
不若逍遥一度,恣情江湖,此生休。
闲人独酌一壶酒,留得悲欢空余度。”
他缓缓望了我一眼,最后几个词声音很低,几不可闻:“……芳华尽放,韶华难求。”
药似乎被熬得差不多了,被沸腾的水气冲得盖子直响,我有些恍神把他的话也当做了耳边风,这会儿我只顾着盯着他的脸看,不知为何,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他眼角下的痣所吸住。
心在此刻微微的发疼,一时间我的眼神都变柔了,很想探手去抚…摸它。
是我的错觉么,
这颗泪痣,似乎比昨天颜色更深暗了。
突然鹦鹉莫名地叫唤了一声:“烫烫烫烫。”
我忙收回了作乱的手,撑着身子,朝那边看去,只见这绿毛的家伙正在药罐上方发来飞去,躲着那因沸腾而喷出的热气。
“这傻鸟真逗趣儿。”我失笑,抬头间却看到芳华正很温柔地望着我,一时间有些慌乱躲开他的眼,抬手乱抚了一把琴,没话找话说:“词很特别。”
“我有改过。”
一时间没人说话了。
亭子里很安静。
忽然传来一声无奈的笑,芳华执起一杯茶,给自己倒了一杯,拖着袖子端着杯仰头饮着,许久才问:“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环顾了四周发现他似乎问的是我。他住在这些穷乡僻野的地方要啥没啥,我在宫里好吃好睡,他反倒问我过得好不好的吗?!
他这人,到底什么心思……
他抬头望向我的眼,很清澈也深得令人摸不清。我只得老实地说:“我生了场大病,记忆从宫里开始,以前的事记不得了。”
“这我是知道的,子川他那几日有没有欺负你。”
子川?
他居然能直呼皇上的名讳。
我扯着嘴笑得勉强,“皇上很体贴人,也不摆架子。吃的用的都好……”我看了一眼这稍有些简陋的亭子,讪笑了一下,扳着手指努力措辞,“我枕的是云锦躺着软榻,吃的美食我都叫不出名而来殿外有步辇随时候着。”
他恍惚一笑:“是么。”
“难道不是么,华公子不是也从那儿出来么,应该自是知道宫里的好。”
他眉宇间满是坚韧,秀丽的眉蹙起,神情令人心疼,轻诉着,“在我的印象中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硬凳凉茶,浅薄的话语与冰凉的奴才脸。我以为这儿虽简陋但总归是会比宫里强,没料到他待你真的很好。”
他说的是长春宫吧……
这么儒雅不凡仙谪般的人怎会委身在长春宫里。皇上又怎忍心让他这么受罪。
他望了我一眼,那一眼似乎有我所不能领悟的东西……
我怔了。
难道说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你与他很亲密是么,喜欢他吗?”他说了话,声音清朗。我竟有如置身在梦中,那么不真切。
想着那夜的侍寝。脸上泛起红潮,忙错开了头,却无意瞟到了芳华的手正紧紧地攥着袍子,指关节苍白,我诧异地抬头扫向他的脸,怔了怔。
他这会儿表情很从容,只是很温柔地望着我,似乎很想知道。
“我不知道……我是否喜欢他。但皇上待我真的很好,他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偏好什么,也总是这么宠着我。”
风吹着竹叶林簌簌作响,芳华有所动容。
我徐徐说道:“他是个很好的君王,却也是个好丈夫。”风声过后,几缕发丝绕要到了脸上,遮住了我的视线,我垂眼嘴角勾着笑,依旧自顾自地说着:“皇上自你离去后已有五年没纳后妃。今日是十月初九,华公子你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一片寂静,只有风声。
这片竹林狂乱舞不歇。
“今天是何日子……”他的声音平稳中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
“按理儿应是我的册封大典,若当初没被抢掳出宫的话。”
我撑着手徐徐转身,抬头望向他,虽然只是不经意间的一瞥,心里却怦然跳动了起来,仿若止不住一般,眼也移不开了。他不知何时已起身,单薄的紫衫在风中凌乱,凄沧一笑,欲说还休眉宇间有化不开的忧愁,一双如月辉般清冷却有无限悲伤的眸子遥遥地望着远方。
我只是想试他,可他真的很悲伤。
芳华曾有一段什么过往值得他这么凄入肝脾。
为何我一见他这种表情……就会这般的……
我踉跄地扶着桌子,鼻间萦绕着浓厚草药味,手却悄然地抚上前襟处,抵在了胸膛上。
很疼……
心里那隐隐的疼痛愈发的强烈,就像要夺了呼吸了一般。
我蹙紧了眉,好生不安,浑身像是失了力气般蹲在地上,我强忍住胸口处那股莫名翻涌的气与相伴而来的尖锐疼痛,耳旁传来风声和弱不可闻的脚步声。
突然一双手带着坚忍的力道扶上了我的,感到身子被人拉了起来,茫然地抬头,正对上了芳华那如秋水般的眉目,他很认真地望着我,甚至伸来了手想要替我把脉。
我怔了怔,顷刻间手上便传来温软的触感。
可一想到宫里的传闻……
我忙推开他。
“没事我好着呢。”
他的身子看起来很是弱不禁风,被我推得差点儿撞上了正在烹的药罐,我想搀扶他,他却转头,目光已恢复正常,在我看来有些清冷,我忙缩手。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正当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突然轻笑出声。
“你呀……”他撑着椅子坐了下来,又无奈又有些气恼,“还是像宫中那会儿一样,专挑好时间来气我。”
我被他时不时地这么一瞅,也不知该如何回嘴,突然一机灵想起了一件事,糟糕,我在他的地盘还刺激他。宫里盛传这个高人医术了得,还曾经身不知鬼不觉把太上皇给弄死了,也因为这事儿才被给赶到了长春宫……我不会也……
我低头,摸了一下脖子,打了寒颤。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低头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乌黑亮泽的长发随着动作垂落到了肩头,穷尽一生也无法宣泄的情绪,他的手在轻微地抖动。潺潺的水落了下来,杯中盈满了。
“你或许忘了。那会儿你顽皮极了易容混在我身边做小厮,围着我忙前忙后,我却总要替你善后。”
啊……有么。
我挠头。
“你自是不记得了。那会儿子川还总在我面前提起你,虽然我在长春宫里头呆过也不算什么光彩的事情,可为何我却会想念那种日子。”一种凄惶,淡淡的哀伤浮在他脸上,可他却又在笑,很欣慰的笑意,在我看来是那么的触动人心弦。
“华公子。”我蹙紧了眉,手撑在桌上,斟酌着问,“我与你只是主仆么,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为何,我会离宫。
他又是怎么悄然从长春宫溜出来的,皇上五年没纳妃究竟为的是什么……那一夜,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抚着我的手,笑得淡淡的:“罢了,只要你过得好便成。”
他最后那声叹息化为了空气,只留下淡淡的余味引人深思:“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还记它干甚。”
我直直地望着他,有着呆。
这是怎么了,为何我见着他此刻的平静淡泊的神情会想哭,还有那么多的不甘心。
他不再说什么了,手在他掌中被他轻轻摩挲着,嘴角勾着笑意。
他低头看了一眼。“……很凉。”
我原本觉得有些冷了,立马缩回了手,也没敢再看他,只蹲下将手靠近那个药罐,借着火烤着,鼻间萦绕着浓厚草药味,奇道:“这是你平日里喝的药吗?”
似乎……
快煎干了。
我乜斜一眼,往里面窥之。只见一块小东西黑糊糊沉在药罐的也不知道是啥。
他手忙撑着桌子,徐徐起身,匆促地走至了那正在用小火熬的药罐旁边,蹲下身子手托着碗底,倒了一碗褐色的水。
我只觉得多余,忙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看他蹲在地上,有条不紊的做着这一些。突然间没来由的有些心酸。
或许这样一个美人,不该做这些的……
他的背影看起来很落寞。
我帮不上忙,只能又坐了回来,逗一旁啄食的鹦鹉,可心思全然不在这处。我慢悠悠地抬眼,正看他用自己袖子托着一小碗,走了过来。脸色很沉静,步伐却颇有些快。一碗热腾腾的褐色水就摆在了我面前,他倏地一下,把手缩了回去。
我眯眼望着他,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风姿卓越地将手束在身后,清冷着嗓子,不咸不淡地说:“这是药,给你喝的。”
毛病……
我又没什么病,干吗要喝药。
他挑眉,却仍好脾气地望着我。
“你那么大的本事,相貌好琴又奏得好,还会开方煎药为何甘愿要做一名侍君啊?是不是其中另有隐情?”我斜一眼他,语出惊人。
他没什么反应。
我笑得让我自己都觉得涔得慌。
那啥,要不是有这层暧昧的关系在里头,我又怎么会被人陷害……被迷晕在他的宅门口。想必他这个人一定极厉害,处在这尴尬的身份,对我这皇上的妃子还能这般照顾好,不是心底极善良就是极有手段。
没事儿还拿碗药哄我喝。
他见我没动静,微启了唇:“你的内功……”
“不喝。”
我别开头。
“由你。我也管不着。”他转身,很柔情的唤了一声,“哨儿我们走。”
鹦鹉拍着翅膀窜到了他的肩头。
他很柔美的一笑,却再也无视我了,伸手学着我的手法逗着鹦鹉走了……
我怔愣了。
那一霎那,我竟将他口里的哨儿听成了勺儿。
我趴在亭上朝他的方向望去。
竹林深处一抹紫衫在风中翩跹,隐约能看到他倏地将束在身后的手,缩回到了面前,垂着头,死命在吹着气儿。
我嘴角勾起了笑……
这个人,看起来这么淡定从容,原来只是在装。他那么极力的维持形象,是为了谁……我发着呆,不一会儿他的身影便消失在竹林里,偌大的亭子里只剩下我一人。我叹了一口气,盯着那一碗滚烫的褐色水,我蹙眉,低头仔细的闻了一下,很香……
是草药香味,可是却很陌生,似乎参杂许多我所不知道的东西……很奇怪,这一碗东西,居然没有一味药是我所熟悉的,清澈通透仿若琥珀的褐色液体……稍微晃一晃,里面居然没有一点儿药渣滓。
他给我吃的是什么……
方才说内功?
我又没练功,就算有也是曾经的事了,能恢复又怎样……
宫中我又没得罪任何人却遭刺,总有人想着法子害我。
而他呢,却有太多的心思,是我看不透的。比起可能被害死,或是恢复莫须有的武功……
我侧头,盯着那碗看了半晌,触手模上桌面上摆放的古琴,手指流畅……划了一遍,听着上面清脆的声响,然后伸出手,托着那碗药……侧身把它浇在了竹子上。
我情愿……
不喝来历不明的东西,是宫中的生存法则之一。皇上当初教过我,可惜我没上心,所以我才被人陷害出了宫。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初太容易对旁人放下戒心。这儿虽不比宫里,但一切都得小心,因为没人能帮我提点我,所以一切的一切只能自己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