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我将用尽全力,就算对方是皇帝老儿,我也要把他的血弄来给你治病……
阳光洒在庭院中,日影斑驳。
梧桐树下一袭白袍的芳华正与壹对弈,围棋在石桌上铺陈开来,一粒黑子捻在指间又徐徐落下,无声。
壹起身,执起萧,彬彬有礼:“华公子棋艺精湛,不愧是逍闲人的师父。”
芳华只是看着他,嘴角泛着笑意。
“你们下棋归下棋,别把话题往我身上扯。”我佯装怒正欲走过来,却没料里屋的公子们正挽袖拿着扫帚直往外头扫,风一吹扬了我一脸的灰。
啊呸。
我揉着鼻子,他们嬉笑着把门给关了。
芳华脸上笑归笑但终究是有些疲乏之色,我看在眼里格外的心疼。于是我悄然走上去蹲下握住他的手,仰脸望着他轻声说:“我差人劈了些上好的竹子为你做了个躺椅,你来试试?”
“主子……”壹望了我们一眼,直直地盯着我轻唤道,“店铺里头还有些事,我先走了。”
他虽是这么说,却笔直地站着不动。
我颔首,却没功夫理他,一心一意扶着芳华离了梧桐树,让他坐在了躺椅上。
壹又望了我们一眼,告辞了,身影有些凄凄然。
“你呀,身子不好就该多晒太阳,别总躲在阴凉处,小心膝盖发酸。”我低头瞅着芳华。
“是。都听你的。”
我笑眯眯地抱了被太阳晒得松软的被褥,埋头闻了闻,给他铺在下半身上,然后端来了茶,放在了一旁,忙活完了之后,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随意地将手靠在他的躺椅上,仰头望着他傻乎乎地笑着。
“那个壹公子与我年轻时还真有几分相像。”他手抵着眉,叹息了一声,倦懒地望着壹离去的方向。
“瞧你说的,师父还是和第一次碰见勺儿时一样年轻。想起那时候在庙里……”我望着他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止住了。
芳华最近似乎比较倦,才下了一会儿棋,坐在躺椅上就能睡着。我心里某一处柔软了,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替他掖着被子。他闭着眼,沐浴着阳光,俊秀美好的五官,金辉让其柔和了起来却高傲得不像是凡人,仿若是误入世间的仙人。
那么美好,让人错不开眼。
他的手悄无声息地握住了我。
我诧异地抬头望他,他没睁眼,嘴角却缓缓荡起温和的笑容。我怔了怔,视线缓缓移到了他的袖子上,他的袖子是上好的云锦料,描着牡丹,我执起了他的手,轻抚着,悄然掀开了那层袖子,果然不出所料,他并没有好好包扎自己的伤口,昨夜又淋了雨所以这会儿感染得更厉害了。
我从怀掏出瓷瓶,抖了些药粉,拿纱布给他缠好。
他自始自终都很温柔地望着我。
“你为何这么傻。”他的伤口割得很深,看着都叫人心疼。
他却转移了话题,轻轻握紧了我的手说:“以前给你的簪子可还在身边?”
我应了一声,低头在怀里掏了掏,放在了他的手里:“失忆的那会儿,这东西落在了皇宫,被小公子们寻来了。”
“那就好,好些收着吧。师父很穷,没什么能送你。”他轻轻拍了拍我,把簪子放入我掌心,合力替我收紧。他笑着对我说,“从小我看着你长大,我没几日可活了,也不知道以肉为引这个方法能不能治好你,世人都说芳华难求,我想把它给你喝了,总没有坏处的。”
我仰头望着他。
他的手摸着我的脸颊,有些抖,十指摸过我的眉毛。
“师父这一生也没什么本事,以前还答应你陪你逛江湖,只怕是不行了。”
我忙握住他的手,脸上逼着笑:“你在胡说什么,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大好的年华。”
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他一笑便扫尽眉宇间的轻愁与早经世故的沧桑。
“我老了,一闭眼就不知明天能否醒来。你能在我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回来,真好……”
我被他这么一说着实忍不住,眼眶湿润了,心里酸楚极了。
他这么清冷的一个人,能说出这般话是多么的不易。
他眼角下痣的颜色这么深,身子有这般弱,一定是动了情,可我该如何才能救他。
“师父,当初你既然离开了皇宫,为何不来寻我。”
“我有找过。”
他微微含笑,在温暖的茶香,望定我轻声说:“我见你与那些公子们生活得很好,想必也不会再与我回这冷清的居处了。”
我咧嘴笑得苦涩,那段靠服食忘忧散的日子能算是愉悦的记忆吗?
若不是我在闯荡江湖的那时候,听信了从宫里传出的许多有关芳华侍君的传闻,我也不会过得如此的艰难与辛苦。
芳华,你可曾知道……
我一直盼着有一天,若能与你在一起,哪怕是再苦再累,我也会觉得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生活了。就像……现在。
我起身,仰头眯眼望着温煦的阳光,望着这个坐在躺椅上极度安静的人,悄然从后面环住他的脖子,埋在他的颈窝处。
“师父,我与你说说那些江湖上的事好么。”
他手捂上我的,淡淡地笑。
“江湖上流传一个少年后背纹有藏宝图,得他者的天下。”
“是么。”
“好玩的不止这一件,还有……”
我撩起他的长发,就像从前一样轻轻梳理着,低头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一直浅笑,静静地听着,格外的专注。
他一直说,江湖很好……
当初可曾想过,与我一起闯荡江湖。
我望着他温柔的侧脸,心里柔肠百结。
芳华,知道么……我想把这几年遇到的最最好的,都说与你听……
我捏着梳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痴痴地望着他安静寡淡的面容有些哽咽了,他一袭如瀑布般的青丝遮住了眼角处的纹线,他的鬓角已有银丝。我手抖着,不知不觉便摸了上去,眼眶变红了。他明明还年轻,为何已有衰老的迹象了。
“怎么了?”他声音很轻。
我忙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只是刚想起了往事。”
他也不吭声了。我也默默地继续给他梳头,动作尽量轻柔,怕惊扰了他。
“不用费心拔它了。”他突然开了口,“我已经病得不行了……老也是迟早的事儿,一两根白发也不用你费心替我遮遮掩掩。”
芳华兽乃至情之物,若被情伤,十日将如凡人一年。他又有几个十日来虚耗……
我眼神柔软蹲了下来,仰头望着他:“告诉我,如何才能救你。”
他摇摇头,只是沉默地笑。
我心里一抽痛。
“主子。”
“主子……”一声声唤从厨房里传了出来,这功力堪比道士的招魂术。
我闻声起身,再看向芳华时,他已经躺在椅子上合上了眼,于是便替他把被子掖好后,悄然进了厨房把门阖上。
陆儿正蹲在地上生火,贰儿一个劲儿地在锅里添着什么,闻着味儿似乎挺香的……
“唤我来做什么?”我直拿眼瞄他。
“燕窝在哪儿啊?”贰儿一双大眼瞅着我。
“这儿可没这么精贵的东西。”
他一脸可惜状态,四处望了望:“我还想着芳华公子他身子不好,给他弄点东西补一补。”
我笑了:“他不吃着东西的。”
看着他一脸挫败的样子,我摸摸他的头:“对了,你熬些拿手的莲花羹吧,他兴许爱吃。”
“真的?“
“话说……我也想吃了。”我俏皮一笑,朝他挤眉弄眼。
他立马眼前一亮,挽着袖子兴冲冲地忙活了起来:“嘿,早说么……我这就做。”
我却淡了笑容,身子倚在窗户前望着合眼假寐的芳华发起了呆。
绢布上说,兽成形的十月期间,若以挚爱之血为引每日濯之,乃续魂。芳华现在身子这般虚弱,怕是已经拖不了多久了,害他饱受情伤之苦的人我定是不会放过的……只是不知我的血对他有用处么……
“烫死了,烫死了。”
一会儿的工夫,贰儿便摇摇晃晃地将一大盆莲花羹搁在了桌上,只消一闻便觉得芳香四溢,那艳红的莲瓣将浓稠的汤汁都染成了红色。
我心里一荡,微有些怔。
“小陆,你给主子盛一碗,我立马就回。”贰儿挽起袖子舀了一碗,就要给芳华送去,我拉住了他。
“怎么了?”
“……等会儿再送。”
我从头上取下簪子,挽着袖子,抵着肌肤上用力一划。
贰儿一声惊呼。
陆儿干脆直接扑上来要帮我止血了,我忙侧身躲开,“不碍事,别怕。”
他们一脸古怪地望着我。
我却笑得格外愉悦。这会儿伤口划得不深,血沿着手腕滑了下来,滴在莲花羹里,我直瞅着差不多了,便收了手,从一处拿了勺子,搅和了一下,将它化开。
“你当真要把这个东西给你师父吃吗?”
“有何不妥?”
“可没有哪本医书上说血配莲花能治病啊。”
“我也只是试一下。”
贰儿探头从窗户那里看了一下正合眼假寐的芳华,又瞅了一眼我,不吭声了,只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我笑了一下,满是慈爱地看着一旁正憋着气给我包扎小伤口的陆儿,顺势摸了他一把,“盆里是干净的,没被我用血糟蹋,你们嘴馋就喝那儿的。”
他点点头。
贰儿倒竖着眉头,还在冥思苦想。
我说啥来着……贰娃什么都好,就是一遇到医术方面的事就爱装深沉。
他又怎么会知道,芳华不是凡人,这次病的也不寻常,怕是也只有心上人的血可以医治,只是那个人是不是我……就不得而知了,无论怎么样,我都要试一试。
我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碗汤出了门,来到庭院。
芳华似乎是听到了动静,醒得很快,有些迷糊地望着我。
“屋里头的小子们给你做了一碗莲花羹,来……趁热尝尝。”
我半哄半劝,笑得满是虚伪。趁他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直接舀了一勺喂了过去。
可勺子刚凑到他嘴边,他便不动了。
“喝啊。”我继续诱惑劝导。
他不吭声。
“是不是太烫了?”我有些心虚,吹了吹,趁机拿眼瞟着他。”
他缓缓望着我,“你这碗里盛的是什么?”
他的眼神让我不敢直视。
这个人平日里看起来啥也不懂,关键时刻,怎就这么精明了。我手心发汗,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莲……花……羹……”
“好一个莲花羹。”浅浅淡淡的话语从他嘴里传出,他只是重复着我的话,糯软的声音却凭添了份无情,这些话语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似的。
我心里一惊,只觉得手腕上传来一阵痛。
他握紧了我,一把将我推开了。
一片碎瓷声后,汤水溅进了黄土里。他的神情变得很激动,身子抖个不停,手握在椅子上,不住地咳着。
我跌懵了。
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变得那么快,刚才还好好的……
他这表情似乎是想砸了那碗,我忙把整个碗往怀里塞,生怕烫着了他,“你究竟是……怎……么了?”
“主子,出什么事了。”
他们全围过来,拥我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芳华只是望着我,面色古怪,眼神清冷,他一字一句说出了我一直都不想听的话。
他说:“你这是在干什么,你以为你的血能救我么。你知道我讨厌别人触摸,更讨厌别人的血,你在这么擅自做主的话,便给我滚得远远的。”
芳华知道骂人了,他会说滚了。
我说不出心里啥滋味。
我爬了起来,浑身酸疼,离他远远的,傻傻地望着他。他眼神中有些不耐烦的意味,嘴角挂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可我对他的怜惜心疼,多于恨……
我神色黯淡,忍了忍。
这会儿他像是气结,俯身咳嗽着。我神色黯淡望着他,却满是心疼,悄然上前给他抚顺气。
他却又把我挥开,喘了一口气,徐徐缓了神,声音很低:“勺儿,你这是何苦来哉。”
“我……心甘情愿地为师父做这些。”
“你可知我心系何处?”他手抚在胸前,华服映着手指格外地修长白皙,指尖微有些抖动,“你可知道,这儿……心里并没有你。”
“……但我爱你啊……师父。”我喉咙分外艰涩,不知不觉话已脱了口。
他鄙夷地笑着,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颓废倒在椅子上,眼睛里有我不懂的情绪,半晌,他徐徐地吐了一口气,声音很低:“别再做无用的事了,你的血是派不上用场的。”
那一刻,我愁肠百结、他别开脸,闭上眼,不再看我。
芳华,当初你在我怀里喝醉了,一字一句唤的就是那人的名字,我又何尝不知。
芳华,不管你对我怎么样……我都阻止不了自己的心。从前是……往后也是。
芳华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
他已不再是以往哪个芳华绝代的男子,衰老与疾病已将他的身子弄得残破不堪。
他拒绝照镜子,而且总是蜷缩在屋子里咳嗽着,他跨出门槛出来活动的次数越来越少,却习惯性地望着壹的背影发呆,我知道他在追忆自己的以前,曾经他也是那么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我忘不了每次他见壹的那个神情,眉宇间那抹忆往昔的愁绪,长睫毛遮住了愈发黯淡的眼神……这些都让我心里的沉痛一天胜过一天。
壹这么聪明的人定也是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直到有一天他向我辞别并很婉转地说离庄有许多时日了,得回去打点一些事宜,我也没有出言挽留,他像是早就料到了我的反应,便淡笑着把其他公子都一起带走,唯独留了懂医术的贰儿替我帮忙。
叁儿和陆儿自是不乐意了,一个光用吼的,另一个扯着我的袍子扭捏了半晌才被人拖着走了。
宅里的人少了,也恢复了以往寂静的环境。
屋子空了,我有了大把的时间照顾芳华,悉心地照顾着他。
他对我由冷嘲热讽变为不搭理了。
茶不够烫,没有子川泡的好喝,衣袍太暖和,料子太厚硌得他身子疼。
他可知道,以前三个人住在这间宅里的时候,他的衣食住行都是我来做并没有假以他手,韩子川也只是偶尔端着给他送去。就算他吵他闹他不打理我,他怎么待我都行……只要他好好的……
可就算是如此,他身子却仍旧一天天虚弱,眼角下的痣颜色深沉已是无法改变的事了。
而对于这即将发生的一切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茫然与惶恐不安。
宅里所有的书卷都被我翻遍了,除了那一绢布以外再也没有芳华兽的记载,偏偏那一绢布也阐述得不够仔细……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病死么,谁能告诉我,如何才能保住他的命。
我靠着门身子缓缓蹲了下去,失声痛哭了起来。我从未感到如此无力过……灭顶之恸也不为过。
一双手悄然按在了我的肩上。
我突然一惊,忙垂头拿袖子擦了眼角:“师父么,你要什么……我这就去给你准备。”
“主子?”贰儿俯下身子很担忧地望着我。
我扯着嘴笑了,勉强挤了笑。
我怎就忘了,他已经病得没力气起床了。
“芳华他的身子好些了吗?”
他默默地摇头,望着我,欲言又止。许久许久后他才说:“主子,你最好去见一下芳华公子。”
“莫不是……”我睁大了眼睛,惊恐之色流露了。
“他说……”贰儿别看脸,声音很轻,“想见你。”
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僵硬着身子推开他,一鼓作气闯了过去,推开了门……步子也缓了下来。
几天了。
他还是躺在床上维持那个姿势不动。
我走了过去,隔着锦衾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气色很不好,却仍扯着嘴,笑了一下。
已然是深秋了,很凉,他的指也没了温度……
我很怕,他就这么离我而去。
他侧身卧在榻上,轻柔且滑的锦衾贴着身形,微有银丝滑出被褥铺陈在枕头上,依旧如水般滑,只是黑发与银丝交杂徒生万端无奈。
“芳华,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红莲要不要……或者,你知道么后院开了许多不知名的花,就是你常去的那个地方,我给你摘……”我哽住了喉。
这会儿像是被我吵到了,他翻了个身,眉宇间疲乏之色表露无遗,被褥勾勒出的瘦弱身子是那么单薄,这像利刃一般狠狠的刺在我的心头,绞得我痛得无法抑制。
“你这又是怎么了……”一声微弱的声音传来,带着淡淡的笑意,“我还没死呢。”
我恍惚地看着他,笑入了眼且很是温暖。他已经许久没这么望着我笑了。
窗外荡着醉人的香气,风吹过,一阵桂花雨,偶尔有一片,落在他枕边,色泽金黄的桂花碎瓣,他眯眼闻了一下,悄声说:“伊人又为谁归。”
我挨着床,坐在地上,轻声问:“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酒……明年花开又喝不到你酿的酒了。你不在的日子我也试过……可是却没你十分之一好喝。下次酿酒,你就取这个名字。”
我破涕而笑:“你这个酒鬼。”
他轻笑了笑,“勺儿,让你照顾我这个老头子,难为你了。”
你一点儿也不老……只是脸庞稍显消瘦。
芳华,你还是第一次我见到你是那般清雅浊世,你是我见过最美的男子。
“别说了,身子弱。你先睡一觉。”我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指都忍不住抖了。
“有些话,我想说。”他挣扎着想起身,却无力地倒着,大口喘着气,“扶……我起来。”
我倾身为他立好靠枕,搀他起身,半躺在榻上。
他的身子没有以往那么软了,衣袍下空荡荡的,骨头硌得我有些疼,心在那一刻,徒然一缩紧,闷痛涌了上来。
手被人轻轻触了,他自始自终都无声地望着我,极为专注。
“自我见到他们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你会被好好照顾着,他们……都是好人家的公子。”
芳华……
我只要你,只想永世陪着你。
“我记得你喜欢吃热乎乎的白面馒头。”他仍是在笑,声音渐渐缓了下来,似乎已疲惫得眼都睁不开了,“勺儿,你明早想吃什么……等我身子好了,就为你做。”
“你会好起来的……一定。”
绢布上说,若成年兽不堕红尘心如明镜,可长命乃修仙。动情者便如荒草,岁岁枯荣,浴入火海,反复轮回。
可他躺在榻上,气息微弱。眼角下的泪痣已全然黑了……
“芳华,你不会有事。”
他合上了眼,上气不接下气:“死后。替我……将尸骨捎给子川。”
我默默地拿帕子给他擦着汗。
心却像刀绞一般阵阵疼痛了起来……芳华,你这样把我置身何处,为何忍心伤我到这等地步。
我摸着他皱起的眉,看着他坚毅的眼神,心中有万端的无奈也只有妥协。
我哽着喉咙说:“现在就去给你找他。”
你当真这么爱他,我就用他的血,来救你。
一只手却隔着被子紧紧地握住了我。他手上的皮肤暗然,指极瘦……他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握紧了我,他眉峰微蹙就这么专注地望着我,像是在哀求着什么,眼里隐隐有泪光,嘴抖着无声地吐着两个字。
可是我视线里早已一片模糊,无法辨别了。
芳华,我将用尽全力,就算对方是是皇帝老儿,我也要把他的血弄来给你治病……
大厅里,我心神不定地抱紧怀里的东西,低头徘徊着。
“主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自然是收拾包袱离开。”
“有句话我不是当说不当说。”贰儿疾步上前握紧了我的手,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我似的,抬眼缓慢却很坚定地望着我,“我曾在祖宗传下来的医书上看到过关于芳华兽的记载,华公子他失血过多,情伤很重,痣已成墨,怕是活不了多久时日了。”
“这我早就知道了。”我视线静静地注视着他,沉默不语。
“你应该多陪陪他。”
“让我看着他死么,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傻傻地看着,守着最爱的人在我怀里长眠不醒?”
如今他十日已如如凡人一年,我已眼睁睁地看着他步入中年老年,我与他共度所剩无几时光,而他所念念不忘的人,并不是我。难道让我让就这么揪着心看他欲火化为枯木么……未免也对我太残忍了。
芳华兽被情伤只能用情救再辅之血。
对了,血……
“贰儿,你们祖辈都是医学圣手,你的血也能治百毒,是么……”
他一笑,眼里像是很受伤,单膝跪在地上,说的话也轻:“你也说了是治百毒,我的命是主子救的,倘若主人有什么吩咐,贰儿定是万死不辞……只是华公子他不是凡人,也并非中毒。”
是啊……
我糊涂了。
“不过你是药王的徒儿,所以也定能想法子暂时保住芳华的命。请在我回来前……一定要保住他。”
贰儿就这么跪着,呆了呆,仰面望着我,一脸的不可置信,“主子这是准备去宫?!”
我身形笔直,没有出声,视线遥遥注视着远方。
那儿是一片繁茂的竹林,碧竹身处的坡上有一堆被人杂乱摆放的枯树枝,而它们挡住的正是离开这块僻静之地的唯一出口。
曾几何时,芳华支支吾吾地告诉我此处无路下山,又费劲心思地背着我,手脚笨拙地摆弄着那堆枯枝。
如今想起,还真是让人窝心。
只是看到坡上唯一的出口被枯乱的树枝挡住后,我难免发笑,却觉得分外苦涩。
芳华兽皆为雄兽,性安,独居……
独居?我忍不住发笑,手指握牢衣襟下摆,心觉万分苦涩。本爱独居的芳华却千方百计把我留在身边,难道人愈到老去的时候,就越发的贪恋红尘?或许他是留恋凡世的,他想找个人陪,可我终不是他期盼想见的那个人,只能让他病情愈发严重。
“主子,你脸色有些不大好,要不要我给你把个脉?”贰儿小心翼翼地问。
我黯然神伤,弯腰扶起他,替他拍着灰,轻声说:“贰儿,你要记住……芳华最喜欢后院碧池旁的红莲花,只要尝一点儿他的心情就会便得很好。他的茶需要很热的水来泡。或许他一整天都不愿意说话,可记得多与他说说咱们平日里在江湖上的一些趣事,他很愿意听,可总会表现出不耐烦的神色……他就是这么别扭的性子。”
我轻轻环住他,头枕在他肩头,浑身颤着,泪却越流越多,止也止不住,“贰儿,替我照顾好芳华。”
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我没有惊动芳华,此番走的是后门,背了包袱后走的是后门逃也似的出了竹林,去了镇上。虽然小镇比较偏远离皇城也不近,可这街坊四邻都喜气洋洋。我孤身一人漫步在街道上,只觉得这份热闹与我格格不入。
我搁了包袱,在茶馆里坐下了。
“小二,来一壶茶。”
“好嘞,客官。”
那小厮机灵得很,擦了桌子,拎着壶水给我添了一杯。
隔壁一桌客人正谈得欢畅,声音很大,整个茶馆的人都能听到了。
“听说了没。皇上五日后就要迎娶镇国大将军的小女儿了。”
我一抖。
“可不是,戚将军握着兵权又是朝廷元老,这女儿也长得水灵,听说过几日宫里就会派人去府里接。”
“呸!你说长得水灵你又没见过,将军的女儿能和大家闺秀比么,说不定还能使刀弄枪。”
我沉默了,茶一入口,苦涩无比,突然茶馆里喧嚣的气氛让人反胃,丢了银子转身就走了。
一路上也来不急着去其他公子们那儿,站在集市上望了望,对面有钱庄斗大黑字的牌匾写着“壹家钱庄”,左下角还有一记金灿灿黄澄澄的“逍”字样。
我踱了进去。
一个伙计眼色极好,迎了上来,却看我这一身轻便男装不知道该唤小姐还是公子只是垂着眼笑嘻嘻地说:“这位客人好面生,可是来取银子的?”
我也不多言,从袖子里掏出一枚玉佩扔给他。
他开头像是不太明白,翻着玉仔细看了之后,神色大变,急匆匆的就捧着往屋里头赶。
不一会儿,掌柜的便出来了,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着挺厚道老实的,双手抖着将玉佩亲自送还给了我,还不住地拿袖子擦额头的汗,恭敬地站着:“不知是主人来访,多有得罪。”
我颔首,拿了伙计从一旁递来的纸,挽着袖子在上头写了个数字。
“逍闲人他老人家身子还好?”
我一挑眉,吐了两字:“还成。”
落款停笔,把玉佩拎在手里,摸索了一下,在隐秘的边缘处沾了朱砂,在纸上印了下去。
一个小楷体“逍”。
“给我去取这么多数额的银票。”他忙应了,小心翼翼地把纸捻在手里看,我又唤住了他,从怀里取了封信,“对了……把这个一并交与壹老板。”
他收得诚惶诚恐:“七公子慢走。”
我哂一笑,也没闲工夫与他们话家常,转身便告辞了。
出了门,没走几步才发现,壹这家伙居然把商行与钱庄的分号在这小镇上开了几处……估计是担忧,也想让我有个照应。
我心里有些怅然,惆怅之后,便是踌躇满志。
我将银两揣在怀里作为盘缠,买了匹马,奔着皇宫的方向一路快马加鞭。这会儿我满脑子想着那些公子们曾在宅子里与我说的话,悬崖上那次遇劫后,皇上带着昏迷的我回了宫,崖边的打斗多留下的任何的蛛丝马迹都被销毁了。而自我被人掳出宫后,皇上也没派人大肆找,宫里封了消息,没人再敢提及,仿若消失的不是一个即将当上贵妃的人,而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宫女。这一切本已经很奇怪了,可我万没料到,在芳华病得快要死的时候,我出镇的那一天,居然听到了韩子川要大婚了的消息。
大婚的对象还是韩子川一直所抗拒的人,与他结成亲家的那个人甚至还是那次遇崖遭袭的罪魁祸首。
我发现自己正陷入一个谜雾中,寻不到出路。这一切,只有等我进了宫,才会有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