妺锦并不急。
来这里之前，她想过相见的可能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许是个粗狂的壮年男子，也可能是暮如老年的前朝旧臣。
但独独没有想过……竟然是旧相识。
而且是任宇文祁想破了脑袋都不会想到的人。
正四品顺天府丞顾弘懿家中的二公子正六品京府通判顾温书。
这是她少时一同读过书的同窗，虽然相见的时日不多，但妺锦记得这个始终温和有礼的少年。
最后一次相见是六年前，她嫁给宇文祁做王妃的时候。
那时候正是四月份，他约了她出门采青。
在那春意盎然的湖边，他送了她一柄梅花浆成的伞。
他说，“希望这把伞能挡住风雨，护你无忧。”
若是宇文祁没有动过鸾凤宫的话，那这柄伞还挂在她寝殿的墙上。
如今故人再见，竟然是这番局面。
妺锦唇边有一抹无奈的笑。
这一盘棋，下了许久，棋盘满满当当。
顾温书落子的时候，忽然缓缓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合适的对手了。”他的语气很怅然，透着藏不住的难过。
妺锦捻子的手顿了下，才落了子。
“如果你我合作，你要什么，而我得到什么？”顾温书终于开口说起了正事。
妺锦落子的动作缓了下来，她捻着棋子说道，“我要这云帝国的江山，和宇文祁的命。”
听到妺锦的话，顾温书蓦然抬起了眸，盯着妺锦的帷帽目光茫然又惊疑。
妺锦压低了声音，“怎么了？”
她心里有些忐忑，方才一时忘记了，既然她能清楚记得六年前和顾温书的过往，那顾温书未必就忘记了她的声音。
顾温书静静看了她好一会，才有些落寞的垂下了眸子。
“你的声音很像我一个故人。”
“她呢，失去联系了吗？”妺锦随着说道。
闻言，顾温书一双疏离的眸子暗涌波动，甚至现了杀意。
妺锦微微皱起了眉，她从来没有见过顾温书这个样子。
在她的印象中，顾温书就是翩翩君子，谁也比不了。
“我要宇文祁的命，这江山，可以给你。”顾温书似乎不想提起，岔开了话茬。
听到他这话，妺锦有些讶异。
这些年来，从不曾听闻顾温书和宇文祁之间有什么过节，他们似乎都没有什么关联。
顾家和妺家差不多，世代忠良。
怕是如今顾弘懿都是宇文祁心中的忠臣。
她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如何都想不到这洛阳城叛军首领竟然会是顾温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妺锦前面说出要江山的时候，还有些担忧谈不拢。
毕竟顾温书既然出兵了，若不是为了这云帝国的江山，倒当真有些说不过去了。
可他却的确不要这江山。
他只要宇文祁的命。
妺锦想不通，也没有去深究二人之间的过往。
只道，“我没有兵力，但有武林高手，你若战败，我会出手，保你无忧，和我合作，不会吃亏。”
妺锦说话的时候，顾温书似乎有些走神，他只是怔怔的看着妺锦的帷帽。
“咳。”妺锦轻轻咳嗽了一声。
顾温书回过了神，有些歉意。
“抱歉。”
“那我先走了，若有什么事情的话像之前这么联络我就好。”妺锦站起了身。
顾温书轻轻颔首，看着妺锦单薄的身影走了出去。
她似乎没有脚步声，离开这棋室便没了半分声音。
良久，顾温书伸手在这盘没有胜负的棋盘下又落了一子。
声音像是能透过时光回过多年前。
“你输了……阿锦。”
这句话他当年没说，便没了再说的机会。
棋室中安静了很久，白仇才缓缓现了身。
“大人。”
“如何？”顾温书低头一颗颗将棋子收好。
“这女子功力极高，许在属下之上。”白仇说道。
顾温书微微皱起了眉梢，重复了一遍，“在你之上？”
“是。”白仇点点头。
“东夷关正在战乱，这女子单枪匹马便来赴约，若没本事傍身倒说不过去了。但若是功力在你之上……”顾温书转了转手里的黑子。
白仇是武学奇才，顾弘懿一生好做善事，救过的武林好手众多，白仇便是离开了帮派才报恩的。
他跟在身边这些人，他从未见白仇有过对手。
不知怎么，顾温书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拧紧了眉，那颗棋子握在掌心被汗水濡湿。
秋风顺着窗樛吹进来，吹不走烦忧，却徒增几抹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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妺锦回程的路还是原路返回。
她从东夷关城门前经过的时候，见着城门紧闭，城墙上也没有几个守卫。
猜测这一仗，云帝国又败了。
如此这东夷关怕是也要失守了。
但这些，她喜闻乐见。
回去的路上妺锦偶然想起棋室中的顾温书。
难怪她如何查都查不出这叛军首领的底细，如果这个人是顾温书的话，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顾温书在文学谋略上造诣真的无人能比。
他有惊世之才，不该只是一个六品京府通判。
这云帝国的丞相若是他，纵然如今的残破的云帝国，妺锦都相信顾温书有办法起死回生。
只可惜宇文祁瞎了眼，宁肯听信那沈乾的谗言都不听不进忠臣的谏言。
也是。
妺锦轻笑了一声。
就连沈千柔那么拙劣的谎言，他一个一个都信了。
聂兰都不相信沈乾会是沈千柔的叔父。
沈乾将沈千柔捧到了手心里，若不是生身父亲旁人谁能做到这个份上。
夕阳演着山边的轮廓缓缓落下，留下一圈火红的光圈，渐渐湮灭。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妺锦薄淡的声音缓缓响起。
“宇文祁，因果报应，你种的因，如今该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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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椅上的宇文祁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
桂修伟吓了一跳，忙慌跑到了宇文祁身边，抚着他的背，担忧的说道，“皇上，皇上您怎么了这是？”
宇文祁捂住了胸口，拧紧了眉。
桂修伟连忙喊道，“快叫御医！”
“喳！”
小太监慌忙跑了出去。
桂修伟一下一下替宇文祁扶着背，见他的咳嗽平息了下来，连忙拿起桌子的茶递给他，“皇上，您先喝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