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灵萝拜别公婆,吻别安安,乘坐北上渝州的火车,再转乘到家乡云州县城的客车。是夜,夜宿云州。约了冯玉夜游护城河走廊,向昔日的好友,叙叙旧,拉拉常。
一见冯玉,如见亲人,灵萝便不顾一切地赴了上去,相拥而泣。没想到,一别又是三年。距离田家扁逃婚之日,已整整八年。如今都是三十五六的人啦!!
“云州变化也恁大了些,差点寻不着东南西北了!!”灵萝感慨道。
是的,东半城已是繁华似锦,热闹非凡,云娥路,云秀路,丹霞路,路路相通。锦云楼,华云楼,新云楼,楼楼相望。雅园区,名都区,花城区,万福区,万兴区,锦城区,御城区,区区呈彩。黄桷园,银鼎园,灵宝园,秀鹅园,四塘园,湿地园,南湖园,园园争秀。听说,正在大力开发西半城,着力打造成高品质现代化城区,融商业,休闲,娱乐和居住为一体。你想不想回来居住,我可以帮你搞一套内部价房子。冯玉边挽着灵萝的手散步,边饶有兴味地介绍着县城的变化。灵萝是知道的,自灵萝远嫁漓江后,冯玉便自回云州县城,在一家会计记账公司,帮几家公司做账,月收入五千左右。不久便嫁给了一位工地包工头。这包工头在护城河畔一锦云里买了套二手房。结婚后住在这套三居室里,日子也还过意得去。
“那敢情好。不过,我可没那么多钱钱!买不起!”灵萝颇为失落。
“这几年,过得如何?邝漓江还好吧?孩子呢?生了没有?几岁了!!咋不一起回来呢?”冯玉连珠炮似地问道。
“邝,邝,他没啦!”灵萝再也忍不住,抱住冯玉哭了起来!泪水如开了闸一样,哗哗哗直流!
“啥?你说啥?你再说一遍!”冯玉大吃一惊,那么健壮个小伙儿一会儿就没了?得什么病?
“我命咋这么苦哇?!”灵萝抽泣起来。
“走,到我家去住,慢慢跟我说,是咋回事嘛?”冯玉道。
“不,不打扰了!”灵萝十分犹豫。
“打扰什么?我那口子在工地上督工呢,要做通宵,赶工呢。家中仅我一人在住!”冯玉边说,边拽了灵萝,穿过走廊,拐进一小区,入得电梯楼,按上个17楼,很快便来到17楼5号房门前,冯玉按了手印,“欢迎回家”电子锁里响起声音,随之门便开了。按着打开开关,整洁宽敞明亮的客厅便展现在灵萝眼前。坐在客厅沙发上,冯玉接了一杯水给灵萝喝了。灵萝这才一五一十将结婚后,如何经营果园和樱花林,如何随夫捕鱼,如何助姑子导游,如何生了安安,如何为小叔子娶媳妇造房债台高筑,邝漓江人如何独自打鱼突遇暴雨葬身黑龙潭,如何过继安安给小叔子一家,然后只身北回的事儿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末了免不了又相拥着哭了一场,冯玉也跟着流了不少眼泪。很久,很久才慢慢缓过神来。
“老实话,你呢?冯玉,过得还好吧?看看,光顾着说自己的伤心事儿了,还没问你呢!!”
“一般般吧,还过得去,不过人是辛苦点。我这口子是包工头,钱是宽松点,但没日没夜地往工地跑,不光安排,监督别人做,也还要自己做一份工,还不是为了少付一个工口,自已多挣点钱。我倒轻松点,代做几个小公司的账,也顶多挣五千来块钱一月。不过,还好!我那人老实,从不管钱,一有钱便主动上交给我,我也不花他的钱,悉数存起,为今后生孩子养孩子作准备呢!"听着冯玉自豪的语气,知道她过得幸福多了,便由衷为她高兴。
次日,灵萝回到凤凰岭娘家。年过六旬的秦晋公花氏夫妇出来迎接。见着萝儿相拥而哭。一哭女儿远嫁他乡,二哭女儿丧夫之痛,三哭那可怜的外孙安安很小便寄篱别人檐下。四哭女儿前程未卜。
哭罢,相拥回到吊脚楼里。一切还是儿时的模样。秋千还在,只是换了根秋千索。荷塘却被填了,种上了绿油油的苞谷。很多年轻人外出打工去了。凤凰小学也因人少撤并到中心校去了。凤凰岭下这些遗留下来的院落空前的寂寞,也有几处已成荒坝。许多坡地退耕还林,已杂木灌木丛生,荒草蔓延。唯有几片平地被翻作了药材基地,处处弥漫着药材的香气。下荷塘外,旅游线路旁,不知哪位打工仔发了财回来修了座简陋的仿别墅建筑,似乎还没有完全完工,同样没有人,外墙砖面有几处已泛出青苔了,雨天水流,黑乎乎一绺,好像脏兮兮女人的发。
村委会反倒漂亮,是重修的。黄墙碧瓦红漂檐,村委会的白底红字牌子挂着,颇为醒目。村委会门前是若大的院坝,水泥打成,洁净平整。坝里原小学安的篮球板还保留着。据说脱贫攻坚第一书记,就住在村里。据说,这几年正准备组织引进资金,扩大生产药材基地,巩固作坊酒的生产,还准备规模化种植樱花树,桃花树,修缮这些明清时候遗下来的吊脚楼木板房建筑,打造川东明清建筑文化旅游基地。带动百姓共同富裕呢,却苦于没有路子,没有好的规划和资金来源。
父母简要介绍了家乡的情况,然后问起女儿的打算来。母亲说:“干脆把安安接回来,我和你爹照看,趁我们还走得动,帮你看顾。你还年轻,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妈,这怎么行呢?他小叔不能生娃,这一辈儿里,仅剩安安一根独苗,心肝宝贝似的,谁肯让安安到你这山上来?再说,读书怎么办?”灵萝劝母亲,“趁早打消这个主意吧,这都是各人的命!”说着眼泪又要下来了。
后来,老家一个远房亲戚,得知灵萝丧夫的事儿,目前又没有拖油瓶,就急急忙忙赶来说了一门亲事。说她一个熟人,是搞建筑的老板(专门承包工程),前不久,刚好丧了妻,有个女儿,都上大学了。岁数大点儿,但身体儿棒,有钱有房。在山北凤州凤江河畔有处跃层套房200平方米,6居室加间书房,客厅可以当舞厅,极宽敞。依山傍水,朝向好,视野开阔。多少女人都想嫁给他享福呢?不过,有个条件,嫁过去后,必须给他生个儿子,好延续香火。
秦晋公花氏夫妇一合计,正合适,于是便约了个吉日双方见了个面。灵萝见对方生得还健壮,也干净体面,整整作作的,条件也好,便承认了下来,心想,三十五六了,又结过婚,咱还计较什么呢?对方不过岁数大点有四十四五了,也没啥,不过打伙求财,一起过日子而已。
对方见灵萝年轻近十岁,长得还白净,水灵,特别是还是中专大专毕业生,比自己初中毕业生还高两篾块儿呢!于是,也满心欢喜。
“不过,先说好,我只把身子嫁给你,不会把心嫁给你。你只能得到我的婚姻,不能得到我的爱情。你受不受得了?接受得了,我们马上领证结婚;接受不了,趁早拜拜!免得日后扯皮拉垮的!!”灵萝冷不丁冒出这段话来。父母被吓了一跳,心想,这么苛刻,哪个男人受得了?还不得吹了?
“没事儿,这岁数了,还谈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不过打伙求财,共同踏实过日子是正经。不过,我也有个条件,不管你以前怎么着,从今后,你身子必须属于我某人一个人的,至于心嘛,看不见,摸不着,我也不在乎,你想咋地就咋地。还有结婚后,立即随我北上,到狭西,帮我打理家务,我在那边还有几个工程,没做完。可能要三至五年时间才能竣工。”
“好!没问题,北上就北上!!”灵萝也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没几天,男方摆了几桌酒席,就算正式走到一起。
结婚那晚在一首陕北民间婚歌《橡树与荷塘》的音乐声中,灵萝,第二次成了别人的女人。磁带中一个软绵绵的女中音色迷迷地唱道:
阿哥哥的那个橡树喂,粗又长,
栽在的那个阿妹的哟,荷花塘,
荷花塘。
风吹吹的那个橡树喂,摇晃晃。
摇晃晃。
阿妹妹的那个荷塘喂,碧波漾,
荷塘塘的那个荷花哟,尽情放。
尽情放。
阿妹妹的那个心儿哟,便上了天堂,
上了天堂。
灵萝听着这男人不知哪儿弄来的助兴的磁带发出的音乐,闻着男人黑黝黝的嘴里发出的烟味酒味混合的气息,早像僵尸一样麻木冷漠,任男人摆布,泪水再次从微黄微暗的脸庞流了下来。
第二天,男人便急不可耐地领着灵萝乘上了去北方陕西的列车,好像要逃离这危险的云州凤州地界似的。跑远了,就好了。跑远了,时间久了,女人的心也许就慢慢回来啰。
男人承包的工程在著名景点华清池外不远的小区。一切都很繁忙,男人一天电话不断,业务似乎很多,安排活动与人打电话语气十分霸道,巴子连天,但遇到地位身份高财大气粗的主儿,又立即满脸堆笑,谄媚讨好奉承的话一大堆,常常讨得对方哈哈大笑。他打电话,从不避开女人,免提。有时边与女人加班,还边按免提打电话。灵萝十分恶心,真后悔,嫁给了个性变态的恶魔。但,也扭不过。因为,灵萝发现,近两个月来再没来那个了,闻到油都恶心,呕吐。她怀疑自已已怀上了那男人的种。
后来,她趁男人去工地忙乎去了。就去华清池旁妇科医院问诊,医生恭喜她怀孕了。她没有任何喜悦,很平静地走出医院。顺便拐进华清池公园去散步。看见杨玉环(杨贵妃)的塑像立于水池之中,果然胖得可爱,尽显雍容华贵之气。旁边一红色亭子前的小坝上,十几个上着粉红桃花衫,下着浅绿色荷叶裙,手执浅黄题诗锦绣扇的小女孩正在演出贵妃醉酒的故事。配音诗朗诵也响起来了,是白居易的巜长恨歌》:
《歌》曰: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娥眉马前死。
……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灵萝是熟悉这首诗的,何老师曾经在一次师生同台诗歌朗诵比赛时与灵萝一起朗诵过。后来专门背诵过多遍,每背诵一遍,都嘘唏不已,为李杨爱情故事而悲叹。
灵萝索性坐在台下,看起表演来。一会,亭子前坝子上摇来一艘画舫来,一个女子坐于船头,抱着琵琶幽幽地弹唱起来,弹唱的恰又是白居易的长诗《琵琶行》。
诗曰: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这首诗,灵萝也吟诵过多次,每次吟诵均要大哭一场,为琵琶女的遭遇而哭,更为作者悲悯的情怀而哭。然而,今天听来,虽再也哭不出声来,泪水也不再流,但心里尤觉凄绝,心里疼痛难忍。更怕忆起那位埋藏心底多年的人来。于是,匆匆离开了舞场,前去观瞻了西安事变的现场,终觉有些累了就回到临时租来的住房。喝了糖开水,吃了点水果,早早上床慵懒地睡去。
男人回来又想亲热,被灵萝推下了床,并将医院化验单子扔到男人脸上,臭男人,你还想不想要儿子啦,成天像疯狗一样。
“啥,老子又要当老汉啦?”男人立即规规矩矩地穿好衣服,亲自下厨去煮荷包蛋汤给灵萝吃!!
九个月后的冬天,灵萝生下了个女儿,取名康康。那男人见生的并不是儿子,而是个Y头片子。心里不悦,渐渐对灵萝失了兴趣,除了每月按时给母女打点生活费外,成天以工程忙为由在外鬼混。灵萝开始也觉得男人混蛋,颇为愤怒又伤心,后来一想,不值得为这种男人伤心愤怒,反正又不爱他。这倒反好些,眼不见心不烦,娘儿俩反倒图个清静。
当然,日子久了,那男人索性干脆就不回来了。灵萝倍感冷清。寻思着做点事儿,赚点外快,于是买来一套直播设备,联系几家商店,为他们网上售货,按件提成。足不出户,每月净收入三四千元。余下时间,重拾旧业,拿起笔来,为网络写些小说段子,每个字2分3分不等,一天写5000字,挣一百多元。也还可观。写着写着,越写越好,试着写了些微小说,小散文,偶尔也见见报,挣几十百把元稿费,女儿的奶粉钱,尿不湿钱也回来了。
“哼,离开男人也能活!!”灵萝心想。
渐渐地,女儿也长到三四岁了,应进幼稚园了。没想到,那臭男人合伙的狐朋狗友见房产市场低迷,赔付当地拆迁费,最后一批付费还没凑齐,便卷款逃了。政府和公安部门从窑子里抓住了他,要他凑款付清最后一笔拆迁费,否则,无法继续开工。拆迁户几十人正围在工地上闹事。后因无力支付,工地被迫停工,成为了烂尾楼。这臭男人也被因违约交不了房,被起诉判刑,锒铛入狱。
灵萝平静的生活,再次被打乱。自己一生的大半积蓄四十多万也被迫投进去打了水漂。手头节衣缩食,勤赚外快,还仅剩十五六万。咋办??
“回云州去,回云州去。”灵萝抱着女儿想。毕竟,北方不是自己的家,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也没户口。风沙也大,寒冷干燥,口裂皮燥,早都不想呆了。对,飞回南方去,飞回云州去。
天无绝人之路,回家去,买个二手房,随便做点事儿,还养不活娘儿俩?何况,家乡云州小县城同学多,熟人多,路子广。
长期漂泊在外也不是办法。常言道;宁恋故乡一抷土,莫恋他乡万两金。他乡再好,毕竟不属于自己。
回去,家有老父老母,需要照顾。其实,灵萝心底还有一个声音,回到家乡,与那人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哪怕永生不再见面,只要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余愿足矣,夫乎何求!!
然而,回去又能干什么呢?高不攀,低不就的。孩子读书咋办?户口、房子咋办?灵萝心理极其矛盾,禁不住犹豫徘徊起来。
不回去,滞留陕西,又能咋样?买得起房?落得了户?孩子读书不照样困难么?
于是,灵萝踟蹰再三,还是抖抖索索地拨通了存封了二十多年的电话。“喂,是萝儿吗?”电话那头,何老师的声音。天啦,二十多年啦,我刚一发声,便被何老师听出来了。他那么多学生,咋一下就知道是我萝儿找他呢?难道他心里一直在惦记着我,惦记着他的萝儿?
灵萝百感交集,禁不住哽咽着说:
“是,何老师,我是灵萝。你曾经的学生。我好想好想回来哟!回到云州居住…”
“回来吧!我们云州城发展也很快,教育质量也挺好!既能照顾好父母,还能让孩子进城读好书!!”
听着何文廷毫不犹豫,直截了当的答复!!灵萝仿佛吃了定心丸一样,当即决定回家乡云州县城购买二手房带康康读书,顺便做点事儿,安安稳稳过日子!!
于是,在一个金风送爽的日子,灵萝便搭上了南回的列车,伴着呼呼隆隆的火车声,回到了生她养她恋她的故乡云州。
真正是:“北雁南回正当时,云娥山里凤凰归。廿年游子多辛苦,归来旧亭独泪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