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先生！”
洪森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湛司域狼狈地滚下了楼梯，摔得头破血流。
湛司域原本精神恍惚，这一摔倒是清醒了几分。
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情绪太激动了，他怎么都控制不了，只能任由他不停在脑子里吼叫，吼得他头疼欲裂。
“混蛋，闭嘴！”
湛司域咬牙切齿地命令道，然而却是徒劳的。
年少时的那场大火，催生了他的心魔，这么多年他也没有战胜这只魔，此刻也无力战胜。
这只心魔极度疯狂自私，又怕极了大火。
只要遇到与火有关的事情，这只心魔就会无比狂躁，就会拼命想要夺掉他的身体，然后带着他的身体逃之夭夭。
为了逃开大火，这只心魔会不惜杀人嗜血，会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
湛司域感觉到，心魔正在拿着斧子，一下一下劈砍他的脑袋，想要冲破他的禁锢。
“湛先生，不行的，您这样下去，会很危险，会疯掉的！”
洪森几乎要哭出来，浓烟呛得他声线已然嘶哑，厚厚的消防服也抵挡不住灼人的热力，熏得全身都热汗淋漓。
湛司域自然也是一样的煎熬。
因为失火恐惧症发作，他比洪森更难受，不但要忍受身体上的痛苦，还要与心魔作斗争，着实辛苦。
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意志力也极其强大，一旦他精神松懈，他知道，自己一定会疯掉，会被另一个自己霸占住身体。
那么，他等于是死了，那个他，再也不是他，那个时候，他不会记得晚翎，甚至还会视她为仇敌，会伤害她。
所以，他必须要战胜这只心魔。
如是想着，湛司域扶着墙站起来，再次向楼梯上爬去，谁都不能阻止他做这件事情，与他共生了这么多年的心魔也不行。
“湛先生，您别固执了！”
洪森焦急地劝道，“如果您实在担心晚小姐，那么您回去，我替您上去找她，我保证，只要我活着，一定把晚小姐带到您面前！”
“不，我的女人我自己救。”
湛司域坚决地否定了洪森的提议，他还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洪森，你是我的兄弟，我不会随便让你去送命，你回去吧。”
语罢，湛司域独自向楼上爬去。
爬了这么多楼层，又耽误了许多时间，也不知晚翎是否还在坚持，他心里怕极了，怕她在他与心魔作斗争的时候，她就放弃了。
但不论怎样，他一定要爬上去，要穿越这片火海去找她。
如果她烧成了灰，那么他陪她，如果她还在，他就一定要带她回家。
哪怕她残废了，哪怕她少了胳膊或是少了腿，只要她活着，他就养她一辈子。
他最想要的，是她给予他的灵魂陪伴，不仅仅是躯壳，他不在意她变丑变残。
洪森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跟着往上爬。
二十层楼，一片火海。
楼梯上虽然没有火，但烟大得举步维艰，他们两人就这样摸索着向上爬，也不知几时就将命丢在这里。
湛司域爬了一段，便又感觉精神要崩溃掉，全身都抖得没有一丝力气。
他怕晚翎等不到他，于是趁着自己还没有崩溃，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可是电话很久都没有人接，他紧紧地攥着手机，双目红得似要滴下血来。
此前，他狠狠地骂了她，威胁她敢死就怎样怎样。
但其实，他怕极了，他特别怕尚未等到他，她便去了。
他开始后悔，后悔当时为何没有听她的临终遗言，如果她真的去了，最后的心愿他却没有听到。
铃声一遍一遍过去，始终没等来她的回应，湛司域的眼泪渐渐决堤，最后如洪水泛滥。
他突然就疯掉了。
他嘶吼着将手机摔在了墙上。
顷刻间，他恨透了全世界，恨这个世界为何总要夺走他珍爱的东西。
十四岁那一年的痛苦再次重演，他感觉心脏被万箭穿透，每一个血洞都有冷风穿堂而过，置身在火海浓烟里，他却冷得发抖。
他开始发了疯地踢打墙面，一下一下，仿佛不知痛，恨不能把自己的腿踢折。
“湛先生，你冷静，冷静！”
洪森拼了命地抱住湛司域，想要他冷静下来，可是湛司域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根本冷静不下来。
原本因为失火恐惧症，身体临近崩溃的湛司域，此刻却雄壮得像一头狮子，一次次把洪森甩出去，然后不停地伤害自己。
洪森屡次被重重地摔在墙上，当他再一次挣扎着站起来，想要阻止湛司域伤害自己的时候，地上的手机响了。
是湛司域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个“翎”字。
听到这个铃声，疯狂的湛司域也陡然停了下来。
这个铃声是他专门为晚翎设的，只有晚翎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才播放这段音乐。
见湛司域僵住，洪森喜出望外，忙拿起手机递到湛司域的面前，“湛先生，你醒醒，你听，手机来电了，是晚小姐打来的。”
湛司域还是僵硬的状态，身体里的两个自己还在打架，还在拼杀，每一个自己都想控制这具身体。
一个要求马上回去，一个要求向上爬，一个骂晚翎是红颜祸水，一个誓要上去把她带回家。
两个湛司域都发了疯地攻击对方，以致这俱身体处于无人管辖状态，僵硬地站立着。
洪森见自己唤不醒湛司域，便连忙摁下接听键，又打开了扬声器。
“湛司域。”晚翎虚弱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
湛司域的身体倏而一震，这个声音太好听了，仿佛清凉的山泉，驱散了周身的浓烟。
两个他都想起了十四岁那年，大火里救他们生命的那个小姑娘。
那个小姑娘的声音就是这般清凉入骨，给人以宽慰的。
破天荒的，两个自己都不想再打架了，他们同时回忆起了当年的画面。
那个叫菲菲的小姑娘，曾经告诉他们，她是在阳春三月出生的，出生那日春、光明媚，紫藤花开满了庭院。
在想起这个小姑娘时，他们都忘记了叶菲雪。
静寞中，晚翎无比虚弱的声音再次传来——
“湛司域，我没有放弃，我还在坚持……但我觉得，我可能坚持不了太久了。
我好想睡一觉。
可我又不敢睡，我怕睡了就醒不过来，我坚持得好辛苦，好难过。
现在还能听到你的声音，可真好。
谢谢你在我睡去之前，给我打电话，让我在人生最后的时候，还能感觉被关怀。
我真的好困了，我要睡了，湛司域，我真的想跟你说说我的遗愿，你不要把我喂大白，我要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