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听闻皇嫂刚才不慎打翻了皇兄的汤药?”
宁为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我的床上,身上的外衫都褪了一半。
白皙的皮肤在昏暗的烛光中,印出几分情欲。
宁为钦母亲本是前朝帝姬,样貌如同盛世牡丹,鲜艳又高傲。
女子的美貌生在男子脸上,倒是显现了别样的绝世容颜。
石刻般的眉眼连着挺拔的鼻梁,宛若连绵起伏的峻岭。
黛粉色的唇瓣连严肃时都是微笑的模样,像是勾人的狐妖,魅惑又致命。
从孙贵妃宫出来时那激动的心情,已经在他的一句话中,彻底冷静了下来。
果然他安插了不少眼线。
“那个病秧子好像是察觉到了,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坐在茶席上,为自己斟了杯酒。
这是他的最爱。
在冬日的红泥小炉中,醅上春日埋下的桃花酒。
温热的酒下肚,我努力的控制住颤抖的手,还有总是会忍不住看向他的眼睛。
“无碍,反正皇兄也活不了多久。”说完,他起身朝我走来。
宁为铭木讷寡淡,心中始终挂念亡人。
成婚这些年,我们就像酒楼老板和掌柜,熟悉又疏离。
而他却是不同的。
在朝上为我解围,在御花园为我推秋千。
他一口一个嫂嫂,就像来自地狱的魅魔,一点点吞噬我本就脆弱的理智。
此后潜入我的栖梧宫,与我交颈而卧,共赴巫山。
曾经我也傻乎乎以为他是真的爱我,怕他夺权不顺,还交出了虎符。
“嫂嫂能否离我近些?”
话虽说着,人却已经走到我的面前。
他俯身拦腰抱起了我,一步步朝着床榻走去。
淡淡的桃花香萦绕在鼻尖,原本隐隐作痛的额间,也清明了许多。
“为钦已经将事情都部署下去了,很快嫂嫂就是为钦的皇后了。”
看着这张我最熟悉的脸,努力忍住想给他一巴掌的心思。
十指嵌入掌心,疼痛让我更清醒。
叶晚娘,莫要再信他的花言巧语!
11.
若是按照重生前的轨迹,明日他将会被刺杀。
当初原以为是孙相挑衅,我当即交出了虎符。
他欢喜的拿着虎符,一把抱着我贴在他的胸前。
那时我以为这是与他幸福的开始,没想到这是我悲惨的开始。
他越来越忙,许久的见不到人。
直到国丧结束,身为摄政王的他身着战甲火急火燎的闯进了朝堂。
雁门关太守叶谦叛乱,将要攻进京城。
任我如何分说,他都不信。
栖梧宫大门紧闭,我被他禁锢在胸前。
细长的手指捏着我的下颚,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
“叶太守带兵入京,死罪!”
兄长只带了百人骑兵,如何叛乱,他是来见我的!
皇帝驾崩,我身为皇后并无所出,他担心我的处境而已。
眼泪流进了鬓间,沾湿了软枕。
别想了,叶晚娘。
那只是一场梦,兄长如今还好好的活着。
逼迫自己早些入睡,明日还有场硬仗要打。
天光大亮,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入耳。
“皇上驾崩了!”
12.
我呆滞的坐在床边,脑中则是飞快的转动。
怎么还是死了?
难道注定我无法改变结局吗?
昨夜临走前,我总是觉得不安。
唤来华裳,把皇帝藏进了密室。
密室乃是大宁开国皇帝所建,所在何处,只有帝后知道。
“华裳,妥善藏好尸体。”
“云裳,交代下去,今日就不早朝了。”
颤抖的说完时,才注意后背已经是一片冷汗。
绝不是宁为钦,他根本不知道密室这件事。
罢了,如今最重要的不是找凶手,而是找到玉玺。
从皇帝病重后,我就甚少见到玉玺。
大多需要封赏批复的文书,都是皇帝自己经手处理,从不交给我。
云裳急忙忙的从外面进来,神情惊慌。
“太后回宫了!”
我蹙起了眉,牙齿咬在舌尖上。
前世太后也是这时回宫,但那时皇帝驾崩的消息人尽皆知。
可是如今,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华裳,云裳和我。
太后怎么会突然回来呢?
13.
“母后,您怎么回宫也不提前与晚娘说一声呢。”
太后年轻时,是冠绝京城的大美人。
如今年岁上来了,看上去依然雍容华贵,许是长年礼佛的缘故,眉眼间还多了一丝淡然。
“听嬷嬷说皇帝近来病情加重了不少,只是紫宸宫怎么大门紧闭?”
太后锁着眉,眼中布满红血丝,眼下还有些泛青。
“皇上近来嗜睡,听不得动静。所以才派人在门口守着。”
我装若平常的说道。
她沉沉的看了我一眼,不说话。
身旁的嬷嬷上前来,搀扶着他。
称太后娘娘赶路辛苦,要先休息。
临走前叮嘱道,皇帝醒来后,一定要派人去寻她。
我满口答应,送她到殿门外,看着她们朝着慈宁宫方向走去。
这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禁军统领樊诚。
“参见皇后娘娘。”
“直接说你们的条件吧。”
樊诚抬起头,有些惊讶我的直接。
他犹豫片刻,道:“让臻儿当上皇帝。”
我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轻笑出声。
“是孙贵妃的意思?”
“是!”
“那你如何想?”
他没想到我会问这个,眼神左右飘忽起来。
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樊诚临走时,斟酌开口。
“栖梧宫可也需要加强防守?”
我摇了摇头,暂时没人会想杀我。
包括杀了皇帝的那个凶手。
“娘娘,他们能信得过吗?”云裳有些担忧的开了口。
我看着慈宁宫的方向,笑而不语。
14.
不知道是不是重生的缘故,总是犯困,还吃不下东西。
午后用了些点心后,就在软榻上眯了会。
睡梦中,总感觉有人在身旁,有些恼人。
再睁眼时,宁为钦正坐在我面前。
我吩咐过,若是承王来了,不准阻拦。
他就那样沉默地看着我,眼眸中水雾氤氲,分不清是温柔还是演戏。
印象里,他很少会这样看着我。
大多都是微眯着桃花眼,情欲呼之欲出时,才会流露出一丝丝的温柔。
心口不知为何,一阵揪着的痛。
一想起与他的点点滴滴,鼻尖就开始发酸。
我咬了咬牙立刻起身,大声喝道。
“来人,承王意图行刺本宫!”
埋伏在栖梧宫的禁卫军,瞬时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
宁为钦直直的跪在地上,脖颈上是冰冷的枷锁,他没有反抗。
“此人意图谋害皇后,立刻押下去!”
宁为钦微微仰着头,执着的看着我。
眼神中藏着的,是我读不懂的深意。
似乎是我的错觉,看到他嘴角有一丝笑意,很淡。
像是松了口气,像是得到了解脱。
若不是看到他肩头包扎处渗出的殷红色,我还以为事情偏离了轨道。
前世,他被刺客追杀,被救后,拖着满身是血的伤体见我。
一出苦肉计,便让我交出了虎符。
只是可惜现在的我,不再是那个爱他至深的叶晚娘了。
不过他的伤口似乎没前世那么严重,只有左肩头包扎了。
算了,这不重要。
15.
看着樊诚押解宁为钦走后,一直憋着话的云裳开口了。
“娘娘,他们可信吗?”
她说的是孙嫣然与樊诚。
“没事,她们很快就没有后路了。”
皇帝驾崩的消息,迟早会人尽皆知。
既然做了同盟,那就一次性帮他们把其他后路都断干净。
听说了宁为钦被押送到大牢后,慈宁宫的太后坐不住了。
“晚娘,你没事吧。”
太后一脸关心的看着我,而我只觉得虚伪。
“多谢母后关心,晚娘有一事要告知母后,还望母后能先饶恕晚娘的瞒报。”
我顺势跪在她面前,脸上满是悲痛的模样。
太后急急的扶我起身。
“你说,母后不怪你。”
“母后,皇上驾崩了!就在今日。”
太后瞪大眼睛,双唇颤抖,似乎是被这噩耗惊的说不出一句话。
“皇上是被宁为钦害死的,他狼子野心,先是害了皇上,又要杀了儿臣。”
她抓着我的手,又急急的松开。
低着头,不说话,手却不住的发抖。最后,抬头闭眼,我才看到顺着脸颊滑落的泪水。
“那皇上可有留下什么旨意?”
“有!明日早朝儿臣就会昭告天下。”
太后狐疑的看了我一眼,站起身走到窗台旁。
接着冲到我面前,举起手。
“啪”的一声。
力道大的我耳朵都嗡嗡作响,我抬眼看着她。
太后脸色铁青,语气冰冷的说道。
“你可知伪造圣旨是死罪!”
我捂着脸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眼中蓄满泪水。
“那圣旨是皇上早就写好,蜡封后就存在紫宸宫。就是给儿臣十个胆子,都不敢伪造圣旨啊!”
太后转过身,脸上堆满了和善。
“好孩子,母后就是吓吓你。圣旨如今在何处呢?”
脸上的红肿还隐隐作痛,但语气上我依旧温婉的模样。
“还在紫宸宫中,母后随我去取来?”
16.
“叶晚娘,你把太后怎么了!”
孙嫣然气势汹汹的闯进来时,我正在看三年前太医院的问诊册。
“你可知皇帝是怎么死的?”
“不是说宁为钦吗?”
我冷哼一声,抬眼瞧着她。
孙嫣然沉思后,不可置信的开口。
“怎么可能是姑母,那可是她的骨肉。”
我抿了口热茶,淡淡道。
“紫宸宫侧殿内,有一处只有帝后知道的密室。昨夜,我怕宁为钦会动手,就把皇帝迷晕后送进了密室。可是,今日一大早皇帝突然就死了。碰巧这时候太后回宫了。你说巧不巧,是谁告诉她的呢?”
“我只是找人在紫宸宫扮成皇帝的模样,就把她吓得差点失心疯。要说她心里没鬼,你能信吗?”
想到太后被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上还装模作样的拿着佛珠,闭眼念着佛经,我真的当时差点笑出声。
孙嫣然瘫坐在椅子上,无法想象往日和善仁慈的姑母能做出如此心狠手辣之事。
“那如今怎么办,你真的找到了玉玺吗?”
合上书册,看着她似乎有些担忧。
“明日你就知道了。”
前世,太后应该并未出手。
但应该是收到了消息,就立刻回宫,目的就是为了打我个措手不及。
而昨夜,该是得知了皇帝突然消失的消息,就忍不住出手了。
皇帝也许是预料到了自己的死期将至,所以任我折腾。
只是哪怕我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太后居然会出手。
原本也只是猜测。
于是就用宁为钦试探了她,没想到她立刻按捺不住了。
如今,山上的猴子都擒住了,该是想办法引豺狼出洞了。
17.
地牢里,一袭白衣的宁为钦坐在牢房中,对自博弈。
不时还能听到铁链触碰棋盘的“咯哒”声。
这里在押的犯人早就被清走,连看管的牢头都没有。
小小的油灯,映照在他的侧脸,忽明忽暗。
我谨慎的摸了下大腿侧藏着的软剑,接过云裳的烛台朝他走去。
还未等我进去,他就已经起身打开了牢房门。
我深知困不住他,因此没有设防。
若是他逃,承王宁为钦就是在逃犯,皇位与他再无干系。
可是他,没有走。
“既然知道能走,为什么还留在这儿?”
我冷冷的开口。
执子的手微微一顿,接着就起身拉开了牢门。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嘴角荡漾着笑意,就像暖阳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接着被他一把拥入怀中,紧紧的抱着我,彷佛下一刻我就会消失一样。
过了许久,他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抱着。
大牢中,只有烛芯燃烧的声音,以及我耳边传来的,他胸口处强烈的心跳声。
淡淡的药味,包围着我。
他受伤了。
心仿佛被谁揪了一下,眼眸染上一层薄雾。
“你近来,可有叫御医来瞧过?”
清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有头痛的毛病,常常要唤来太医为我针灸。
但公务繁忙,总是一拖再拖。
后来就都是他带着御医来,还抢走我的朱笔。
我闭上了眼,脑海中闪过华裳死不瞑目的躺在大殿外。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再睁眼时,眼底已凝结成霜。
接着我用力推开他的怀抱,转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他闷哼一声,可能是碰到了伤口。
“你是不是想要虎符?”
他怔怔的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过后又无力的垂下了头。
怎么说不出话了吗?
不就是为了虎符吗?
我突然为自己那一片刻的仁慈感到可笑。
他一边深情款款的坐在牢中,一边使出苦肉计让我心疼。
可惜,现在的我恨不得用剑再刺他几个血窟窿。
“只要你能在皇帝出殡那日将李义带来,我就…”
“好,但是我不要虎符。”
我微微仰着头,仔细的看着他的脸。
长长的睫毛下,含情的桃花眼中,隐隐绰绰是我的身影。
他表情是少有的认真,平日含笑的唇角,此刻都是紧紧抿着。
一个月前孙相刚迎了个妾室进门,门客李义醉酒后在宴席上大声唱颂。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恼得孙相派人追杀他,命大的李义突然就消失了。
李义是扳倒孙相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他的身上藏着孙相所有的罪证。
此人,我一定要握在手里。
“那你要什么?”
“我只要你!”
我仰着头,按压住那一丝悸动。
接着伸出手,细长的玉指掐住他的脖颈,看着他的脸色从苍白到渐渐变红。
而他眼中依旧是无以言表的爱意,仿佛我是在轻柔的抚摸着他。
他没有反抗,没有挣扎。
我微眯着眼,打量着他。
他现在模样,应该就像当初自缢的我很像吧。
但他的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脑海中,反复回响起他的那句“我只要你!”
罢了,留着他还有用。
18.
庆宁三年腊月初一,仁帝宁为铭驾崩,对外声称是病逝。
天降大雪,连绵的下了一天一夜。
早朝草草结束后,就拉上早先就联络好的大臣们商量葬礼事宜,直到月上树梢。
我累得靠在软榻上眯了会儿,连孙嫣然拎着食盒进来了都不知道。
“既然这么累的话,不如都交给男人们处理得了。”
我盯着她脖子上的雪狐围脖发起了呆。
这是我刚进宫时,为了和她熟络,特地猎的雪狐。
只是从未看她戴过,如今倒是想起它了。
我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起身了。
“男人若是靠得住,我早就上吊自尽了。”
“莫要说这种丧气话,给我呸呸呸!”
她柳眉倒竖,圆鼓鼓的杏眼瞪着我。
我笑着“呸!”了声,她这才把银筷递过来。
孙嫣然有些局促的坐下,几次想张口还是憋了回去。
我抬眸看了眼,她那点小心思都放在脸上。
她是个重情的人,这幅模样定然是为了慈宁宫那位。
听说太后整日疯疯癫癫,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只是我瞧着太后这模样不像真的。
“你来的是时候,午后太医院送来的诊册,三年前的。”
她狐疑的拿了起来,翻了翻。
“嫣然,你重情是好事。错的不是你,也不是太子妃,是他们。是他们的贪得无厌,是他们为了荣华富贵才出此下策。”
先太子妃之死,是太后为求自保下的手。
孙嫣然走出栖梧宫时,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我定了定神,对着面前的信发呆。
兄长在信中问我安好,问我可要兵马护驾。
前世,宁为钦以兄长叛国为由,一箭杀了他。
若是没记错,当时我并没有收到兄长的信,但兄长却仿佛得到了指示一般到了京城。
再等我醒悟过来求救时,兄长已经没了。
是谁假传我的消息?
宁为钦还是孙相?
“华裳,帮我传封信给兄长,加急送到他手上!”
一定要在假消息到达之前送到。
19.
三日后,皇帝出殡。
看着眼睛肿如核桃的孙贵妃被扶上隔壁的马车,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看到我,我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不用行礼。
“叶姐姐,我好像想明白了。”
她说完这句话,就进了马车。
听闻她和孙相吵得厉害,朝堂上人尽皆知。
孙相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默许杀了先太子妃。
这件事闹得很大,听采办的宫人说连京城街道上都有人议论。
如今的孙相,除了私德那些事以外,茶馆说书的也在传孙相这些年做的缺德事。
欺男霸女都算小事了,听闻他在封地乐安郡圈地建了大宅子。
占地数十公顷,堪比皇宫的规模,里面更是金碧辉煌,珍禽异兽不在少数。
更有人传他养了私兵。
云裳同我说这些的时候,脸上都是震惊的模样。
我坐在马车中,看着傻傻的云裳,忍俊不禁。
“他为官多年,早就利欲熏心。文人的风骨早就被腐蚀的一干二净,剩下的只有蝇营狗苟的脏东西。”
今日,孙相也该行动了。
全天下都知道传位的圣旨就留在紫宸宫,他怎么会忍得住不去看。
宁为钦被我放了的消息,孙相肯定已经知道了。
再被孙嫣然这几天闹的焦头烂额,现在正是需要定神的时候。
算算,我已经出宫两时辰了,他应该已经反应过来了。
“皇后娘娘,这两日雪融了,前方路面打滑。”
此人声音沙哑,不似禁军的洪亮。
我正要掀开车帘时,忽闻一阵浓香,接着就眼前一黑,倒在马车上。
中埋伏了!
20.
“皇后娘娘您醒了啊。”
熟悉的声音传来,睁眼才发现,被带到了一座破庙中。
捏紧拳头想挣脱时,才发现完全使不上劲,好在腿边的软剑一直在。
一同被迷晕的还有孙嫣然,歪歪的倒在草席中。
四周还有几个侍卫打扮的人,正前方的太师椅上坐着的孙相正在悠闲的品茶。
“孙相果然私养府兵,这可是死罪!”
“皇后娘娘误会了,这些不过是老臣家中的护院。”
我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丑陋模样,冷哼一声。
他拔出侍卫的剑,一步步朝我走来。
剑就直直的抵在我的下颚,若是一不留意就会被封喉。
“皇后娘娘可知圣旨上都写了什么?”
孙老头样貌算不得好,除了一双和孙嫣然一样的杏眼外,处处都透着股奸猾。
“大胆!这也是你能多问的!”
“皇后娘娘,若是您今日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出了这个门,您是太后,我还是为您鞍前马后的臣子。”
他走到我面前,半蹲下来,眼神中笑意渐逝。
“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话,这皮肉之苦,您怕是承受不住。”
“你当叶家西北军是吃干饭的吗?本宫若是今日不能回去,来日定会灭了你全族。”
他站起身,背了过去,像是在思考我的话。
“皇后娘娘,老臣也不怕您笑话。若是皇帝不是臻儿,那老臣这条命迟早要断送在承王手里。”
他顿了顿,回头看了我一眼。
“当然,老臣定然会在黄泉路上恭迎凤驾。”
我轻哼一声,他倒是把我和宁为钦的关系看得透彻。
见我不说话,他又眼珠子一转,换了套说辞。
“没有圣旨也无妨,臻儿可以过继给皇后娘娘,这样嫡子即位,对您两全其美。”
我转了转手,恢复了三成体力。
一旁的孙嫣然也悠悠转醒。
21.
宁为钦赶到时,迎面看到的就是被五花大绑的孙相。
由于嘴也被堵上了,挣扎着呜呜说不出话。
而他的打手侍卫,正在给我和孙嫣然端茶倒水烧炉子。
面前是一张八仙桌,上面放了吃食和茶盏,还雅致的点了香。
“承王来的正是时候,这地瓜是刚烤好的。”
孙嫣然笑嘻嘻的指了指桌上的盘子。
宁为钦想来是还没从目前的情形缓过来,直愣愣的看着我。
一直故意回避视线的我,点了点小茶席上的茶盏,示意他坐下来。
他像是收到了指令,这才坐了下来。
似乎是奔波了好几天,衣角都有了尘土,皂靴也沾了泥点。
脸颊也瘦削了些,脖颈上还有我的指痕。
对上他炙热的视线,我却不自然的避开了。
他应该是收到了消息,就立刻赶来的。
只是不知是来坐收渔翁之利,还是来救我们。
他扫视了一圈,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樊诚。
眼神停顿在孙相身上,眼中浮上笑意。
“这是?”
我拿着帕子擦了擦手,漫不经心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
半个时辰前。
在我软剑抵上孙相的脖子时,周围的侍卫立刻攥紧刀剑。
见此情形的孙嫣然,机灵的大声的喊道。
“你们一个个的,给本小姐想清楚。本小姐是贵妃,旁边这位是皇后,若是我们此刻完好无损回了宫,你们就是救驾有功!老头子派你们来绑架我们,可没想让你们有活头。”
说完,还仰着头看了这几人一眼,刁蛮机灵的样子十分可爱。
几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自家小姐的话有点道理。
孙嫣然两腿一蹬,站了起来。
仰了仰被绑着的手,一个高瘦的侍卫走上前给她松绑。
22.
等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隐约还有刀剑碰撞盔甲的脆响。
我竖起耳朵,听到了熟悉的口哨声。
是兄长!
宁为钦也听到了马蹄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接着自嘲的笑了笑。
他这时才知道吧,我从没指望过他来救我。
让他去找李义,目的就是让孙相以为我在宫中孤立无援。
然后孙相就会得到消息,在兄长入京之前铤而走险,威逼利诱我将皇位传给臻儿。
届时,哪怕兄长黄袍加身也无法撼动正统皇室的地位。
我深知光靠李义那点罪证,不足以完全颠覆孙相的门阀势力。
品行道德的败坏,只会在历史长河上成为他们的风韵雅事。
没人会真的在意那些十几岁的少女,是否自愿嫁给一个同她爷爷差不多年纪的人。
而私藏府兵,也能颠倒黑白说成是院中护卫。
谋害国母,这才是一击即中的死罪!
门阀势力在高祖皇帝手里拆了些,这三年我与皇帝殚精竭虑也未曾动摇他们根基。
这几日的谋划就是要杀鸡儆猴。
让所有朝臣知道,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若是兢兢业业的为官,自然少不了加官晋爵。
若是拉帮结派还排除异己,那我也会赶尽杀绝!
如今大局明了!
想到这些,顿时热血沸腾起来。
当即放下手上的茶盏,准备起身迎接兄长。
23.
起身突然一顿,不知是不是吃坏东西,总是想呕吐。
紧接着,小腹突然一阵坠痛,我痛苦的弯腰扶着椅子。
低头就看到了赤褐色的血,刺眼的顺着腿流到地上。
猛的深吸一口气,控制着不让自己眼泪流出来。
整个人从大喜到大悲,宛如高处坠落下来的瓷器,四分五裂。
冷汗顺着发际线滚落到地上,我仿佛置身冰窟,浑身又冷又痛。
耳边传来了孙嫣然的惊呼声,我伸手制止她靠近我。
脑中千百遍的回忆着前世种种,最后都没有找到一点点迹象。
一阵耳鸣声在脑中穿梭,顿时天旋地转。
我咬着下唇努力让自己清醒点。
我是何时怀孕的?
自缢前一两个月,我一直没有招御医来请脉。
葵水没来时,我只是以为可能是日子不准了。
是我和宁为钦的孩子。
刹那间想起在地牢时,他问的那句。
“你近来,可有叫御医来瞧过?”
“我只要你!”
又联想到他后来越来越奇怪的举措,面对我的所有要求都全盘接受的态度。
纵然是我设下陷阱,他也义无反顾的跳下去。
所以他也重生了!他怎么会死了?不是已经做了皇帝吗?
他会舍下一切,为我而来?
24.
我看着朝我飞奔过来的宁为钦,一阵晕眩。
“你是何时知道我怀孕的?”
他满眼心疼的看着我,大手轻柔的抚上我的侧脸。
“很早之前。”
我冷漠的打走他的手,踉跄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很早之前,那么就是前世我自缢之前了。
突然发自内心的想捧腹大笑,所以哪怕他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
我也还是那颗棋子吗?
胸口像是被无数根银针刺痛一般,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起来。
我擦了擦不受控制的眼泪,牙齿咬紧舌尖,保持一丝理智。
叶晚娘,你可真是个蠢货!
知晓他重生的那刻,我内心还存了一丝欣喜。
愚蠢的想着,他或许是因为爱我才来了。
宁为钦朝我走来,脸上满是愧疚和歉意。
我站着定了定神,闭上眼。
再睁开时,微微倾斜身子,右手伸入裙畔,接着上前一步。
眼神发狠的看着他的表情,用力一刺。
锋利的软剑就这样直直的插进了他的腹中,他低头看了看。
细碎的额发遮住他疼的皱起的眉头。
他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瞪得又圆又大的眼睛里,布满了一道道明显的血丝。
眼神疲惫而无助,眼底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忧思和惆怅之色,嘴角却是微笑着的。
仿佛是得到了解脱一般,雪白长衫上顿时绽放开鲜艳的牡丹。
他一点点的倒下,破碎的眼中是我上辈子可望不可及的爱意。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门外喊道。
“兄长,接我走!”
穿着铁甲的兄长立刻破门而入,见我这幅模样。
心疼的帮我擦了擦眼角,卸了甲胄刀剑,轻柔的抱起我。
门外的将士下马卸剑,低头半跪。
齐声道:“恭迎吾皇圣驾!”
我看着空中飘扬的明黄色旌旗,虚虚抬手,晕了过去。
25.
半月后。
朱雀门外,长安街百姓都围了上去。
贴好告示的城防卫,站在一旁维持秩序。
“女皇?哼,不还是靠男人起家的。”
一个麻衣男子,不屑的小声嘀咕着。
身旁的茶色长衫老者,拽了拽自己的包袱。
“靠男人?真可笑!”
那个麻衣男子不耐烦的推了老者一把,叫嚣道。
“我没说错啊,她就是靠在先皇和承王之间使了手段。老东西你有什么意见?”
老者也不生气,理了理衣衫,抬头高声道。
“放眼望去,这京城多少男人是靠老婆吃得上饭,买的起新衣的?高祖皇帝不也是靠娶了孙家女儿才夺得了太子之位吗?先皇不也是眼馋叶家军,才对发妻动了手?”
这一连三问,打的麻衣男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一边嫌弃女子,一边又需要女子,说到底不过是自己没本事还要反咬女子一口,南风馆的都没你们这些吃软饭不要脸。”
周围人一片欢呼,纷纷为老者的言辞鼓起了掌。
老者更高兴了,仰了仰头,低眼看着麻衣男子,翘起兰花指摸了摸没胡子的下巴。
“要咱家说啊,能让吾皇用的顺手的男人可不是等闲之人,更不会蹲在墙角碎嘴子去维护自己的那点可怜的面子。”
一旁的红衣女子,也和声道。
“我要是有吾皇的雄才大略,也去那广袤天地驰骋一番!”
摆摊的老妪也忍不住插了句嘴。
“咱们皇上还是皇后的时候,就颁布女子经商的政令,现如今还减免赋税。要我说啊,甭管是谁当皇帝,能舒坦点过日子,就行了。”
26.
“嫣然,你不想出宫与樊诚成婚吗?”
我放下手上的奏折,歪着头看着她的侧脸。
“我又不傻,过惯了宫里日子。我才不想晨昏定省的伺候公婆呢,而且臻儿就这么养在身边,我也不操心。”
说完,把剥好的松子仁递了过来,又抓了把松子剥了起来。
“你父亲如今怎么样了?”孙相被逮捕后,一直被关在牢里。
“能怎么样,我一去就骂我吃里扒外。我要不是顾念那点血亲,早就噶了他。”
被宁为钦找到的李义写了近千字的檄文,字字泣血控诉孙相的无耻行径。
“不过,他关起来后。嫡母和姨娘们日子好过多了,家里被抄了后,她们就拿了点私房钱做了小生意,日子也过的下去。”
说着,还对我释然的笑了笑。
云裳送来刚点好的熏香,续了茶。
孙嫣然坐立不住的看着我,我知道她每次这样就是有话要说。
“说吧,什么事?”
杏眼弯成月牙,擦了擦手,提着裙子坐到我身旁。
“你那日给你兄长的信,写了什么?看他领兵而来,吓死我了,还以为是打算自立为皇呢。”
我眉眼弯弯,顿了顿,放下笔。
「我应自成山溪,奔向无垠深海。
纵岁月往复,不曾为我停留。
我然心怀悲悯,感叹万物苍狗。」
我的那封信兄长一直贴身收着,想来兄长原本应有此意,但是更读懂了我的意思。
孙嫣然赞赏的看着我,点了点头,鼓起了掌。
“看来我选人的眼光还不错。”
看着窗外泛了绿芽的柳树,我站起了身。
宁为钦应该在千里之外的安群上任了,那里虽然四季如春却贫瘠的很,十分需要他这样有才干的人。
那日的剑,偏了一点。
他醒来后一直要见我,被兄长阻拦在宫门外。
后来写了封信托兄长送了进来,我那时忙着处理春闱之事只是扫了几眼信中内容就扔一边去了。
信中说到他得知我自缢后,才发觉自己已经爱我至深,痛苦之下饮了鸩酒,未曾想回到了过去。
大喜过望,因此才事事顺着我意。
其实,细细想来。
哪怕他还是原本的他,这次我也会赢,无爱则无敌。
我刺他的那一剑,不过是我权衡之后的计策。
他以为我是舍不得伤他性命,实际上我只是不想缺了这位经世之才。
儿女情长总归是指尖缠绕的思绪,而天下苍生才是我纵横捭阖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