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成全我三叔的亲事,我们一家人都在焦虑着,努力着。当然,焦虑归焦虑,努力归努力,真正能够产生良好效果的措施却始终没有找出来。
我娘是这场力挽我三叔婚姻于狂澜的主力骨干,几乎每天都泡在善枝婶婶家里,不知动了多少脑筋,耗费了多少口水。也多次腆着笑脸,央求颖翠来我家吃饭,可又多次遭到颖翠姑娘的婉拒。我多次看到我娘回到家里后,一个人躲在屋子的角落里暗暗地流泪。而在另一个屋角,总会有一双苍老而昏浊的眼睛,在看着她叹息。
大人的努力,远没有我们小孩子的方式奏效。我和小蔓每天都能找到一个话题,让沮丧的颖翠情绪高涨起来,并对我们的提议表示出积极的响应。
那一天,我跑到摆摆叔叔家里,故意当着颖翠的面,对小蔓说:“嘿,后沟里的核桃熟了,一敲一个圆球球,可香了。”
小蔓故作惊讶地叫道:“是吗?后沟里的核桃是绵核桃,吃多少也不会沾到嘴上黑。”然后,扭头甜甜地叫道,“颖翠小姨,你跟我们一起去砸核桃吃吧!”
颖翠当时一个人正对着窗子发呆,对小蔓的提议没有任何反映,只到小蔓摇了摇她的肩膀,才突然反映过来。当小蔓告诉她后沟里的棉核桃熟了,让她去吃时,她有些茫然地问:“你说什么?绵核桃?啥叫绵核桃?”
“啊,”我赶紧介绍说,“这核桃啊,分夹核桃和绵核桃两种。夹核桃的皮和核桃壳粘得很死,非要在麦糠里捂好多天才能脱皮。要是硬砸着吃,必然沾得嘴上手上都是核桃汁,一干了就变黑了。而且,还特别有胶质性,即使用中华牙膏,也擦洗不掉。可那绵核桃啊,从树上掉下来,皮儿就掉了。核桃皮儿又薄,一敲就是一个囫囵球,可香了!重要的是不会弄到手上黑。”
那颖翠姑娘凝着两条好看的黑眉毛看着我,心里肯定是在犹豫着是去还是不去。
就在这时,善枝婶婶也怂恿她说:“你在家也是闷得慌,不如跟着他们去后沟散散心。”
颖翠叹了口气,很不情愿地跟着我们往后沟走去。
那后沟,就在我们村后不远的地方,翻过一道小山岭就是。而那后沟也确实有不少的核桃树,那核桃也确实是很容易脱皮的绵核桃。然而,今年的核桃却是出奇的少。更让人扫兴的是那核桃里边却没有仁,只有空空的一张皮。这让我很是没有面子,也让颖翠姑娘的情绪更加低落。
为了挽回我的面子,第二天我又倡议去南沟吃木橑。这一次我没有冒失,先是用一个上午的时间进行了侦察,终于找到了一棵绿吧吧的木撩树,然后才和小蔓商量着如何才能把颖翠叫出来。
虽然很不顺利,但到底还是把莹翠姑娘叫出来了。然而,让我们都很沮丧的是今年的木橑品相虽然好看,但吃起来的口感却很不好,不再香脆,有些肉。更为糟糕的是今年的木橑远没有往年那样的绿,而是红的多。前面我已经说过,这木橑果儿的一个别致之处就是,没有成熟时它是红的,而成熟了的时候就变成绿色的了。到成熟的时候这木撩绿不起来,意味着什么显然一清二楚。颖翠是城市里来的人,显然没有发现这细微的变化,但我的心里却十分的清楚,并且充满了担忧。
后来,我和小蔓又策划了几次行动,但效果都不理想。摘柿子吃吧,柿子还没有到成熟的季节,而且今年的柿子也不多。特别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有不少柿子长出了很不规则的样子,大家都说是怪胎柿子。比方,有的柿子一个蒂,却结出了两个柿子。有的柿子的身上又长出了一只指头。还有的柿子长成了老姜的样子,难看死了。这不但没有把颖翠姑娘逗高兴,还引出了很多我们解释不清楚的问题。比如这样的柿子过去有吗?过去没有,为什么今年会有呢?这样的柿子是越来越多呢,还是越来越少?问得我和小蔓只是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和小蔓带着颖翠去摘酸枣,也很是让人扫兴。去年那山坡上、土崖上,还是成片成片的酸枣棵子,长出的酸枣一串串的,红的如珍珠,翠的像玛瑙。可是今年,虽然那酸枣棵子还在,但却找不到那些红红的酸枣了。当然,也不是一个也没有,有的枝头甚至还很多,但都是青青的,根本咬不出一点酸枣味儿。
我们大山里的野果虽然很多,但毕竟不是在同一个季节里成熟的,所以尽管我和小蔓费了不少脑筋,却依然没有能够让颖翠姑娘的情绪高涨起来。倒是我和小蔓无意中聊到了二愣子叔叔从水井里提上来一桶蛤蟆,引起了颖翠姑娘的极大兴趣。她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很是惊讶地问:“真有这样的事儿?”
我说:“这事儿吧,多数人都不相信。为此,还有人和二愣子叔叔打赌来着。结果,二楞子还真是从水井里把蛤蟆提上来了。我一开始就相信愣子叔叔说得是真的。因为愣子叔叔是个很诚实的人。”
小蔓也说:“是啊,很多人都不相信,牛牛叔叔还和愣子叔叔赌了咒语。牛牛说,如果二愣子能从井里找出蛤蟆来,那除非小银河断流。结果,当二愣子叔叔真的从井底里提出蛤蟆后,没有多久,俺们这里的小银河就真的断流了。”
听到这里,颖翠焦急地说:“哼,这牛牛打什么赌不行呢,怎么偏偏要打这个赌呢?那后来呢?”
“牛牛叔叔虽然没有瞎了眼睛,但却伤了耳朵。”
莹翠听了,在为牛牛感叹的同时,脸上竟然显现出了难得的笑容。说:“真有意思,竟然还有这样的怪事儿,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见莹翠对这些怪异的现象产生了兴致,我便趁机说起了那一堆相互咬死的蛇。小蔓想起了那一天的情景,还显得有些紧张。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蛇,也不明白它们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会相互自杀。”
当莹翠听说是我把它们都埋藏了,并且在它们的坟墓上种上了南瓜后,立即情绪高涨起来,有些激动地问:“那南瓜肯定长得肯定很好吧?”
说到南瓜,我和小蔓都有些沮丧。由于今年干旱,不仅是南瓜,所有的蔬菜都大面积减产。而我种在蛇坟上的南瓜,由于离村子很远,没有谁注意到南瓜的长势。
可正是由于没有明确的答案,颖翠才执意要到那里去看看。于是,我和小蔓带着颖翠一起向那深山沟子里走去。
这时,天上下起了似有似无的小雨,给大山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虽然今年的收成不好,但毕竟是秋天,草还保持着应有的长势。那细微的小雨落在结了草籽的各种各样的草上,便形成了晶莹剔透的露珠,很是让人喜欢。我们走起路来,都小心翼翼地,不忍心将那晶莹剔透的露珠儿碰落。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我栽种的那一窝南瓜。可时至入秋,它的秧子已不再碧绿,显得有些枯萎,而且伸向了密密的草丛中,仿佛这里根本就什么也没有种一样。眼前的情景,令我十分尴尬,仿佛有意对颖翠姑娘撒了一个天大的谎言。
但既然来了,还是要把戏演下去啊。于是,我踩着沾满水珠儿的草丛,向深处走去。可走了没有多远,我就惊讶地发现,就在这一根枯黄的南瓜藤蔓下,竟然结着一个长长的紫皮大南瓜。我失声大叫起来:“啊,快来看啊,这里有一个大南瓜。”
我这一声喊,把颖翠姑娘和小蔓都吸引过来了,她们也不怕把鞋和裤子弄湿了,迈着大步,很快就来到了我的跟前。
当小蔓踏进草丛中没有多久,也惊讶地叫了起来,她也发现了一个长长的大南瓜。而颖翠虽然是后来才找到的,但她找到的那个南瓜却是最大的,而且还不止一个。
我们三个就这样顺着南瓜的藤蔓找,一共找到了三十多个大南瓜,这数目和我记忆中的那些死蛇的数目相当。我一时有些迷蒙,难道那些被我埋葬的死蛇,都变成了一个个的大南瓜?而更让我想不明白的是,这些南瓜竟然都是长长的,而且弯弯的,没有一个圆的。尤其好玩的是,在南瓜的头上,还都长着两个黑圈儿,就跟眼睛一样。
要是在往年,这些南瓜也许算不了什么,可在今年这个又是干旱又是蝗灾的多灾之秋,却成了我们小银村的一大新闻,吸引了众多的乡亲们都来观看。南瓜虽然是我种的,也是我们收的,但作为农田收入,却统归生产队所有。
愣子叔叔在得到消息后,立即组织劳力来进行了收获。据统计,共收获南瓜三十六条,总计一千二百多斤,平均每条约三十斤。其中最大的一条南瓜王,达一米六长,直径三十公分,重量为六十四斤,是我们村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在全公社的历史上,也是少见的,当然也是今年全公社绝无仅有的。这个奇迹,很快就作为运动的一项重大成果,上了专区的报纸。那个南瓜王,也被县里无偿取走,放到了胜利万岁展览馆里。
南瓜事件虽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我也因为是南瓜的栽种者和发现者,赢得了意想不到的荣誉,但一想到颖翠姑姑娘还是要走,心里便会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苦涩。尤其是看到我三叔那紧皱的眉头时,这种苦涩就愈加浓郁。
而颖翠心里也不好受,也是天天在发愁。由于小色彩村的环境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她再也没有了在这里安家落户的打算。下定了这样的决心后,自然是想越早离开越好。她既然和我三叔不能成亲了,还一天天抬头一见低头见的,多尴尬呀!更让她感到难为情的是,二愣子娘,还有牛牛娘,等等一些老娘儿们,还天天找她来,软磨硬求的,还想让她自往这里带些姑娘来。这不是硬是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吗?这里的环境这变了,变的她都不想来了,还怎么有脸动员别的姐妹们来呢?
这些都是小蔓告诉我的。要不是小蔓告诉我,我哪里知道颖翠的愁苦呢?
那一天,我爷爷让我从那倒下的老槐树的树冠上,采摘已经熟透了的槐兰豆。在蓝天艳阳下,我一边采摘,一边想心事儿,突然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扭头一看,果然就是颖翠,小蔓也跟在她的后边。
“我们远远地就看见你了。你这是干嘛呀?”颖翠今天看起来情绪不错,脸上布满了笑容。
“摘槐兰豆呢!这可是最后一次了。”我说这话时,心里十分地伤感。
我的情绪立即感染了颖翠,她叹了一口气,然后,就帮着我一起摘。
“哎,这槐兰豆有什么用呀?”颖翠像小孩子似的,对山里的所有事情,都充满了好奇。
“这可是上好的中药材。用处可大了呢。”我向颖翠解释说,“谷朵大娘说,虽然都是槐兰豆,但俺家这棵老槐树上的槐兰豆,那可就更金贵了。你想想,一千多年的老槐树,结出来的槐兰豆,能和那些一般的槐兰豆相比吗?”
颖翠听了,手停了下来,一时怔怔的。
俺家的老槐树虽然倒了,但它巨大的树冠,却占了有两个打麦场那样大的面积。尽管它已经倒了好几天了,但它的枝叶依然那么的鲜绿。而那槐兰豆,却都有些干了。要是在往年,我们一家得搬上梯子,拿着挠勾杆子啥的,摘完槐兰豆,得好几天时间。可现在,老槐树倒了,摘槐兰豆的进度却快多了。不到中午时分,我们便都摘完了。
下午,我三叔就扛着一麻袋槐兰豆,到公社的收购站去卖了。为了奖励我们采摘槐兰豆付出的劳动,我三叔还按我娘的嘱咐,从公社的百货店里,买回来三条花毛巾,我和小蔓,还有颖翠,每人都得到了一条。
颖翠起初并不接受,可后来还是拿到手里了。这一来是我娘给的,我三叔没有露面,二来是这毛巾也太鲜艳了,姑娘见了没有不动心的。可颖翠不知道,她今天付出的劳动,还有更大的报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