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被一声怪响从梦中惊醒以后,便听到爷爷的大声地在问:“谁呀?”
半天,才听到我三叔回答说:“我,我在喂小黄牛呢。不小心把水桶碰倒了。”
我迷糊着再睡,只听到蓝灵灵“哧哧”地笑着说:“看,你三叔的心才是被偷走了呢。这不,你三叔知道人家颖翠姑娘明天要走,激动的睡不着了,生怕一觉睡着了误了送她呢。”
“天才啥时候呀,咋能误了呢?”
“看,这就是你的心还没有被偷走的表现。明天颖雅也要走,你却就能睡着。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你的心没有被颖雅偷走。”
我听了只想笑。我的心在我的肚子里好好地长着,怎么会被她偷走呢?
蓝灵灵还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明白,越听越迷糊,就又睡过去了。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阳光照射在山脊上,像是镶了一道金边。天上的云彩,也都是五彩缤纷的。
猫神来了,又悄无声息地走了。如同天上的那朵彩云,轻轻地飘过来了,又轻轻地飘到远方去了,没有引起人们的多大关注。
颖翠姑娘来了,却又前呼后拥地走了,走得热烈而风光。
这是过了元宵节的第二天,在明媚的阳光下,乘着和煦的风,颖翠姑娘牵着她妹妹颖雅的手,跟着她娘,被我们簇拥着向村外走去。
全村的人几乎都走出门来,为她们送行。可见,颖翠姑娘不是过眼烟云,而是一抹灿烂的朝霞。在我们小银村人的意识里,她注定要成为我家三叔的媳妇。
而且,不少人还知道,等颖翠再来的时候,也许还可能再带几个女孩子来。虽然人家颖翠一再说先不要张扬,但肚子里根本就憋不住话的摆摆婶婶,却悄悄地把这话告诉给二愣子娘了。二愣子娘一知道,那就再也算不得秘密了。那些还没有找到儿媳妇的人家,自然也期盼着颖翠姑娘再带女孩子来。因此,为颖翠一家人的送行,就升格成了全村人的事情。
村头处,那些娘儿们,都争先恐后地向颖翠和她娘打着招呼,就好像早就是亲戚了似的。
颖翠娘也是见过世面的,表现得自然不俗。她一边走,一边向大家招手致意,脸上含着热情和微笑。遇到站在路边的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她还拉一拉人家的手,低声地嘱咐些什么。显得大方又得体。
村里的人一直送到了村边的大路上,才在颖翠娘的一再感谢中停住了脚步。于是,大家便目送着她们走。
我和三叔,自然要加入到摆摆叔叔一家的送行队伍。颖雅早就被小蔓从她姐姐的手里扯过来了,我们三个孩子连跑带跳地走在前头。我娘和颖翠的娘,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摆摆叔叔和善枝婶婶,一边走,一边听,还一边陪着笑。
而我的三叔则像是一头驴子,背着颖翠她们带来的行礼,和要带走的土特产,红着脸,喘着气,尾随在后头。
我偶尔会回过头来看我三叔叔一眼,发现他的目光并没有看路,而是一直盯着颖翠姑娘。由于过度专心,不时脚下会被绊一个趔趄。
我猜想他有时会看到颖翠的侧面,有时却只能看到颖翠的后背。但他的心里一定是特别的甜蜜,就像是一直含着一口蜜一样。他对颖翠姑娘那种由衷的喜爱,被他那一脸的憨笑,毫无遮掩地流露出来。
可那颖翠姑娘的表现却有些淡漠,对我三叔的态度,远没有对待我家里的那头小黄牛热情,这让我的心里充满了担忧。于是,我等了三叔几步,悄声地对他说:“你应该去跟颖翠说说话。”
我三叔咧着嘴笑道:“她知道。”
她知道什么呀?三叔的回答让我很是费解。是颖翠姑娘知道他的心事,还是知道他的憨厚,抑或是知道他是一个多情的闷葫芦?
我叹了一口气,开导我三叔说:“人家就要走了,虽然说还来,但那是好几个月以后的事情了。你抓紧这难得的机会,和颖翠姑娘交流交流。”
不想我三叔却笑话我说:“你个屁小孩儿,知道个啥?她都知道。”由于眼睛光顾着看颖翠,三叔说话心不在焉的,脚下又一个趔趄,往前得得了好几步,才又站稳。
见我三叔拿的东西太多,我便想接过他手里的一个包,好让他轻松一些。谁知我三叔却死死护着,生怕我抢走不给了似的。说:“这你可不能动。这都是她的。”
看来,大人的事儿都有些玄妙,不容易让人看得懂。我摇了摇头,又跑到前边找小蔓的颖雅去了。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走了近二十里的山路,来到了一个小镇子上。这个小镇子,就是被俺们村里的人看作是大城市的蓝村镇。这里不仅有饭店,有商店,有写着红字的新华书店,还有可以演戏和放电影的剧场,着实让我开了眼界。
蓝村镇之所以繁华,是因为在镇子的周围,有几座大型的国营煤矿。然而,我们并没有在镇子里停留,径直去了离镇还有三里地远的火车站。在那里等了好久,一列绿皮火车才缓缓地驶进站来。
把颖翠一家送上了车,我们便在月台上隔着窗子向她们告别。只到这时,我才看到颖翠向我的三叔笑了笑。我三叔激动地用力搓着手,拍了拍胸脯,红着脸,用大得惊人的声音说:“我知道!”
这又使我有些纳闷。颖翠只是向我三叔笑了笑,他又知道了什么呢?
看来也不像我想像的那样,也许我三叔和颖翠姑娘之间,一定有一个我不知道的秘密。
火车徐徐地开走了,消失在早春空旷的原野里。而我三叔的目光却没有收回来,还在对着列车远去的方向,站在那里痴迷的发呆。
虽然我看不见蓝灵灵,但我听见她在我耳边说:“颖翠姑娘,就像天上的那朵彩云,尽管你三叔是那样的痴情,但总是挽留不住的。就像你们村的那条小银河,说没有水就没有水了。”
蓝灵灵的话尽管有些怪异,但也没有引起我的在意,因为我的心思和我三叔一样,都在莹翠姑娘的身上。于是,也就没有多想。但天上的那几朵彩色的云彩,我却格外地留意。那云朵,是那样的丰满,那样的绚烂,在蓝天的衬托下,极富立体感。我仰着头,看着那云朵,尾随着列车,慢慢地漂移。
往回走时,我趁人不注意,一个人跑到了蓝村镇里去了。我先跑到了百货公司,想买一支牙刷和牙膏,幻想着也能有一口颖雅那样洁白的牙。可我在柜台着徘徊了半天,也没有拿准主意,买什么牌子的。于是,我就又跑到了写着红字的新华书店。因为我觉得,如果能够像颖雅那样知道很多事儿,要比有一口白牙更重要。
正当我在那有好多小人书的柜子前,沉醉在书海中时,突然听到嘻嘻地笑声。惊回首,却发现小蔓站在我身后。原来,她也趁大人不注意,跑到这里买书来了。
这样,我和小蔓便联起手来,买到了我们都想要的书,还买到了牙刷和牙膏。
那一天,我和小蔓有说有笑地往回走,心里充满了喜悦。因为,我们就要像颖雅一样,开始过一种和普通的农村孩子不一样的生活了。
可是,我没有想到,蓝灵灵说话,很快地就应验了。
送走莹翠姑娘回来,一切又都归复于庸常的日子。可平庸的日子并不等于平静,没有过多长日子,村子里便发生了一件危及全村人生活的大事件。
我们小银村的村边,虽然流淌着一条小银河,但由于村子地势高,吃水依然要从井里打上来。村子里一共有两口井,一口在南头,一口在东头。村南头的那口井地势高,要深一些。村东头的那口井地势低,便浅一些。但水质都很好,清凌凌的,微微的有一种甘草根一样的甜。就是这两眼清甜的水井,养育了我们小银村的几代代人。
可是,就在龙王庙被毁坏后的第一个春天,村人却发现村南头的那口水井的水位突然下降了。
第一个发现这个现象的是民兵连长二楞子。
他之所以能够发现井水水位下降的现象,是由于打水的井绳突然变短了。起初,他怀疑是有人把井绳故意给割短了,于是,便十万火急地去向德正爷爷报告。
离德正爷爷还有好远,民兵连长二愣子就扯着嗓子大声地喊叫起来:“不好了,村子里发现坏人了——,发现暗藏的敌人了!有人割了井绳了——!”
等二愣子气喘吁吁地跑近了,德正爷爷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怒斥道:“你嚷什么嚷?有话慢慢说,用那么大的声音干什么?我的耳朵还听得见。”
二愣子红了一下脸,才又捂着嘴,伸到德政爷爷的耳朵上,小声地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由于运动,我的德正爷爷虽然不是村支书了,但由于村里没有管事的人,所以他依然是我们村里的主心骨。
德正爷爷听了,抬头看了看苍天,装了一袋烟,对愣子叔叔说:“愣子啊,你可是我培养起来的接班人,你也相信有人破坏,有暗藏的坏蛋分子?不要总是疑神疑鬼的,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坏人。起码我敢保证,在咱们小银村没有你说得那样的坏蛋。抬头三尺有神灵啊,心里宽畅,才无忧无虑啊!”
二愣子听了,瞪着一双大眼睛,不停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一时显得不知所措,十分茫然。
德正爷爷坐在门口的青石上,一边吸烟,一边望着远山。
愣子叔叔显得有些难堪,脸由发红变的有些紫起来。可对于德正爷爷的说法,心里并不是十分认同。他问:“那你说,上边说的要年年,月月,日日,时时,都要绷紧这根弦是错的了?可那井绳确实是短了嘛。平时还用不了那么长,现在都用上也打不上水来了,你说不是有人偷割了绳子,又能咋解释呢?”
德正爷爷生气了,怒声道:“你长着的那颗脑袋,是像糊糊一样让驴踩了,还是被门缝挤扁了?井绳打不上水来,就一定是让人割短了?就不会是水位下降了?”
顺便说一句,糊糊也是我们村的一个青年,他的脑袋在小的时候,还确实让驴踩了。后边自然要说到他,现在还是先说眼前的。
虽然遭到了德正爷爷的呵斥,但愣子叔叔的脑子总算是开了窍,有些恍然大悟似地“啊”了一声,转身跑走了。
没有等德正爷爷把那一袋烟抽完,二愣子叔叔便喘着粗气跑了回来。正想大声地报告,突然又想起来刚才挨了训,于是便耳语一般,悄声地向德正爷爷报告说:“您老说的没错,是水位下降了。而且还下降的很多。从上边看,原来那水面还像个碾盘,如今却只有粪筐那么大了。”
德正爷爷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担忧地道:“看来,今年要大旱了啊?”
愣子叔叔虽然也快三十岁了,但对德正爷爷说的话,却有些听不明白。“大旱?啥叫大旱?”因为小银村我们年年都是风调雨顺的,很多年都没有发生过旱灾了,像二愣子这样年龄的人,当然不知道什么叫旱灾了。
德正爷爷又瞪了二愣子一眼,大声地回答道:“大旱就是老天爷不给下雨了,地里的庄稼没有收成了。”
二愣子看了看头顶上的苍天,狐疑地喃喃道:“老天爷不下雨了?怎么会呢?老天要是不下雨,那雨还不把天压塌啊?”
“真是年轻人啊!你见得世面也太少了。”德正爷爷哭笑不得,但也发不得火。只是叹了口气,说:“是,你没有经过大旱,哪里知道旱灾的厉害?1942年,咱冀南大旱,颗粒不收,死的人数都数不清啊!不过,那一年咱们小银村倒是没有饿死人,因为咱们这里树木多,水果干果多,野菜杂粮多,不仅没有饿死人,还救了不少逃荒的饥民呢。可天灾躲过去了,人祸却没有躲过。日本鬼子半夜袭来,抢走了不少粮食和牲口。现在想起来还让人又恨又怕呢。”
二愣子对德正爷爷讲的不太感兴趣,趁德正爷爷往鞋底子上磕烟灰的时候,便赶忙转移了话题,问:“既然那井绳短了,是不是应该再买一条?”
德正爷爷摆了摆手,像是在赶一只鸡子,说:“我已经不再管事,你该请示谁请示谁去。”
二愣子听了,拔腿就跑。其实,也用不着请示谁,如今愣子叔叔就是我们小银村里实际掌权的大丫鬟。
一开始,也仅仅是村南头的那口井水位下降,可毕竟换了井绳之后还能打上水来。村人们议论了一阵后,也就平息了。可还没有等到河边的柳絮吐尽,村南头的井便干涸的无水可汲了,于是人们便都惊恐起来。
水井里的水干枯了,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儿。好在村东还有一口井,住在村西的人虽然担水远了一些,但还不至于没有水吃。
可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儿,让全村子里的人更加恐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