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作孽,不会死”,这一句乡间俗语,在钱老板身上再一次应验了。而且,除了他之外,还搭进去一个经常作孽的人。
虽然钱老板在我们小银村摔伤了腿,但他在我们小银村开矿的贼心却没有死。
民谚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我们原本想那钱老板把腿摔成了那个样子,肯定三个月以内是不会再来了。说不定,他就是因为腿伤,永远也不会再来我们小银村了呢。
谁知钱老板在我们村开矿的愿望,竟然是那么的强烈,那么的迫切。也许只有他心里清楚,在我们小银村地下埋藏着的宝藏,具有多么巨大的价值。巨大的利益诱惑,在他刚能拄着拐下地,就又乘坐着他那台高级的小轿车,在美女秘书的陪伴下,匆匆忙忙地又来到了我们小银村。
然而,那钱老板要在我们村开矿的事儿,却遭到了全村人的强烈反对。理由就是他选的那块地方,除了距离龙王庙太近外,更让人不能容忍的是要占据我们村的老坟。在那一片土地上,埋藏的可是我们小银村的祖先啊,据说连太奶奶的太爷爷都在那里埋着呢,怎么能为了让钱老板开矿,而去惊动他们呢?
于是,当钱老板的汽车,在村头一出现,立即便遭到了全村男女老少们的围堵,停在村口的大柿树下就再也开不进来了。要不是二愣子出现的及时,说不定那辆四圈轿车的玻璃,就被小孩子们用河卵蛋石头给砸碎了。
其实,在钱老板出现之前,就有不少村贤去给二愣子吹过风,说那块地方是绝对不能动的,更不能让钱老板开矿。如果动了咱们小银村老坟的风水,后果你无论怎么样设想,都要严重的多。
尽管二愣子很希望能得到钱老板的那一大笔修建小学校的钱,但对于村贤们语重心长的劝导,还是不敢不听的。这么多年来,二愣子也见证了那股神秘力量的厉害,也不敢那么胆大妄为。那一天他还悄悄对我说,他梦见谷朵大娘和太奶奶了,她们也劝他不要让那钱老板在村子开矿。太奶奶还说,仅仅是毀坏了一座龙王庙,就让小银河流域的气候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果要是再毀坏了老祖宗的坟茔,那就是断了小银村的龙脉。
而真正不能允许钱老板在我们村开矿的原因,还是因为我们村委会开了一次科学认证会。在那次会议上,大家听取了二愣子授权我作的调研。其中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如果在龙王庙岭开采矿山,还得占用大片良田,开辟一条运矿的公路。来往矿车卷起的粉尘,将严重破坏小银村的空气环境。于是,村委会形成了集体决议,决定永远放弃和钱老板的合作。无论他的腿是不是好起来,他都不再是我们小银村所欢迎的人。
于是,二愣子便上前劝说村人们让开了一条路,郑重地对钱老板宣布了我们村委会的决定,放那钱老板赶快离开了。
临走时,二愣子还扒着轿车的玻璃窗户,对那钱老板说:“我们村的情况呢,你也看到了。咱们的合作,无论如何是不能再进行下去了。你再到别的地方去想法子吧!”
话都说到这种份儿上了,想必那钱老板就不会再来了。
可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们都快把这件事儿忘记了的时候,钱老板却又来了。
那是秋后的一个上午,天阴着,仿佛就要下雨的样子。正是吃早饭的时候,钱老板的四圈轿车突然就开进了村子里,同时来的,还有几辆高级轿车和两台铲车。看这阵势不是来谈判协商的,而是要真得干起来了。
当时我和二愣子,以及一些村民们正在饭市上吃饭,看到这来头便都有些发呆。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不声不响地,怎么就来了这么一出呢?
啊,对了,我有必要交待一下什么叫饭市。
我们山里人吃饭,可不像城里人那么讲究,还有什么餐厅餐桌啥的。我们吃饭时,每个人左手捧着一只大海碗,右手端着一碟子咸菜,还巧妙地夹着几个窝窝头或者馒头啥的,往大街上一蹲,便一边聊着新闻,一边吃起来了。由于全村子里的人都喜欢这样吃饭,便也就约定俗成,形成了一个饭市。
要不说钱多了的人,就容易烧昏头呢,那钱老板不靠前,不靠后的,偏偏就把车停在了饭市的中间,等那美女秘书帮他打开车门后,便拄着一根拐杖从车上下来了。
钱老板的出现,自然引起了村民们的强烈反感。不说别的,就是那荡起来的尘土,也让村人们皱了半天眉头。可大家当时的注意力,都正在猜测着这些不速之客的企图,便也就没有表现出来心里的愤怒。可那轿车带起的尘土,显然影响了大家的食欲,目光便都齐刷刷地盯向了钱老板。
那钱老板根本不在乎大家的感受,眼睛珠子转着,在人群里找了一圈,才发现二愣子正在愤怒地盯着他。于是,便有些夸张地叫道:“大村长你好啊,我又来啦!哦哈哈……,我又来了!看样子你不欢迎我啊,我可是给你们村送钱来了哇!”
钱老板说到这里,竟然哈哈地大笑起来。
那家伙笑得有些发狂,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神经。你来就来呗,有什么好笑的啊!
那钱老板一边笑着,一边和二愣子打着招呼,拄着拐杖,一弹一弹地就往二愣子身边走。
二愣子显然不想当着这么多乡亲们的面和钱老板亲切,为了撇清自己和钱老板的关系,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大声地说:“我不是给你说清楚了吗?我们不和你合作了,你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不想那钱老板耸了耸两个肩膀,将两条胳膊一摊,做了个在外国电影里才能看到的怪动作,很得意地说:“我这次来,当然不是和你合作的啦。我在这里开矿山,已经没有必要再和你合作的啦。你就是想跟我合作,也没有那个资格啦。我现在跟你们县的李局长合作啦。李局长要比你这个村官大的大啊!”
说到这里,回头又吩咐他那个美女秘书。“密司杨,把李局长请出来啦!”
那个美女秘书,便对钱老板弯了一下腰,说了一声“爷死”,一扭一扭地又回到了那辆四圈轿车前,把车门打开,说了一句“扑狸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等了片刻,村民们才看到,先是从车里伸出来一只铮光瓦亮的三接头皮鞋,慢慢地又伸出了另一只,再接着又伸出一颗梳得油光光的脑袋来。在美女秘书的搀扶下,那人慢慢地站直了身子,才让人看清了那一张瘦脸。这时大家才看清来人的真面目,都不禁“哇”了一声。这不就是那个原来的李部长,后来的李委员吗?
这个李部长,也就是那个后来的李委员,因为在小银村做了些荒唐的事儿,不想却因祸得福,先在公社里干了几年,后来又调回到县城里去了。但因为打过老干部,调来调去的,就是怎么也升不上去。现在又平调到了县里的地矿局去了。虽然还不是正的,但由于正局长一直住着院,便成了实际上的掌权派。
李局长背着手,一派还乡团头子回来的那股劲头,站在那里开始训起话来。
“啊,这个,啊,那个,总而言之呢,还是这个,钱老板要来你们小银村开矿,这是一件大好事嘛!人,没有钱不肥;村,没有工业不富。啊,招商引资,这可是全县的中心工作。谁能引来资金我,谁就是英雄。那怎么样才能引来资金呢?关键嘛,就是引来项目。招商引资,实质呢,就是招商引项目。钱老板要来你们小银村开矿,这就是要给你们送钱啊!有些村做梦都想着和钱老板合作,还没有那个福分呢!荒山野坡多的是,可地下埋着矿的地方却不多啊!你们卖石头就能卖出钱来,怎么还不干呢?你们村里的那个呼呼,被驴踩了头,难道你们的头也被那驴踩了吗?在咱们县,像钱老板这样的企业家,不是太多了,而是太少了。钱老板越多,经济才能大发展。为此,县地矿局,啊,地矿局,我就是地矿局的局长。啊,局长,掌权的局长。我这个局长呢,决定无偿地让钱老板在这片山坡上开采矿石。你们不同意,那又有什么用呢?这山山水水草草木木,都是国家的,都属于国家所有,不是你们小银村的。你们不愿意?那是没用的。因为我管着矿山,我想让谁开采,谁就能开采。你们可要支持经济建设啊!”
听李局长这样说,村上的人立即便都炸开了锅。“嗡”得一声,就如同被捅了窝的马蜂一样,顿时就乱了起来。有些性子急躁的,当场就把碗摔了,怒吼起来。
“我们祖祖辈辈在这里住着,咋你说一句话,就不是我们的了呢?是不是我们的,你说不算!你是谁啊?我们不认识你这个什么狗屁局长。”
“看谁敢动这里的一块石头!谁要是敢动,我就拿石头砸了他的头。”
“他们是不想让我们活了。要是这样,那我们就和他们硬拼!”
“对!为了子孙后代,今天就豁出去了。”
“……”
见人们一下子都动起怒来,李局长一下子慌了。在他的印象中,除了那个红头发的神婆婆外,村子里的老百姓都是十分温顺的呀,怎么今天都像是吃了枪药似的。
就在这节骨眼儿上,乡长及时地出现了。他赶紧走上前来打圆场,费了不少口舌,才算把乡亲们的怒火压下去了。之后,又把李局长叫到了二愣子家,不知都说了些啥。等从二愣子家出来后,便带上钱老板回去了。
我们都以为经过了这么一闹,那钱老板也就不会在这里开矿了。没想到那钱老板钱大气粗,手里有钱腰杆子就硬,办法就多,在李局长的运作下,县经委也插手了。相应的还有冶金局,乡政府,大凡沾点边的都占有了股份。为了不让我们小银村添乱,县里还把我们这些村干部们,让乡长带领着,拉到了野三坡景区的一个宾馆里,办了一个星期封闭式的学习班。
办这个学习班的目的,就是要让你同意在村子的山坡上开矿。要是你想不通,不同意,倒是也不打也不骂的,就是让你在吃饭时大碗大碗地喝酒。你不喝,那就想着办法让你喝。比方给你划枚猜拳,让你猜火柴棍子的长与短。实在不行,就是硬往你嘴里灌。让你喝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之后,才让你明白什么是硬道理。经过几天的折腾,我们还真是明白了,什么叫胳膊拧不过大腿,什么叫鸡蛋碰不过碾磙子。当我们喝的都快成了胃出血时,在二愣子坚持要钱老板兑现捐赠一所小学校,并持有百分之五股份的前提下,终于同意和钱老板合作了。
可就在奠基庆典的那一天,却出事儿了。在去出席小银村镁矿破土动工仪式的路上,钱老板的那辆四圈轿车,竟然在十分平坦的公路上,却突然跳了起来,在空中翻了五百四十度个圈儿,扣在了那里。钱老板摔成了植物人,没有了意识。而李局长却再也没有醒来,带着一肚子美好的梦想,去了另一个世界。
其实,李局长自己原本有车,而且性能也不错。可那一天却鬼使神差似的,非要坐在钱老板的那辆车上,却让自己的那辆空跑。而更让人百思不解的是,出了这么大的一个车祸,司机却皮毛无损。在调查事故发生的原因时,司机说,“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情况,开到那个出事的路段后,突然前边就出现了一堵墙。于是,我便来了个紧急刹车。不想,那车便飞起来了。轿车在空中翻飞时,李局长还在高声朗朗地念他的讲话稿呢!”
李局长死了,钱老板痴了,开矿的事儿便再也无人提了。可我们小银村的小学校,却也就跟着没有希望了。于是,我和二愣子就又发起愁来。可愁着愁着,便又出现了一桩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