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蓝灵灵所说的那样,在公社李部长规定期限里最后的那一天晚上,猛猛叔叔打死了那一条白色的大鱼。由于有蓝灵灵的魔法,虽然那个时候我正在炕上睡觉,但我还是见证了猛猛叔叔猎鱼和死亡的过程。
那天午夜时分,一群飞翔的夜蝙蝠正在龙王庙湾的水面上捕食蚊虫。一轮下弦的月亮挂在西天上,也映在水里,使得龙王庙前的水潭更加明静,显示出一种宁静的幽蓝和清纯的美。
就在这如诗如画的景色里,突然有一只夜蝙蝠掠过水面,大概是想去戏一滴水喝。从那稚嫩的飞翔姿势上来看,这应该是一只刚学会飞翔不久的小蝙蝠。它胆怯地紧紧的尾随在妈妈的后边,试图像妈妈那样汲一口水喝。可是,它还没有足够的飞行经验,把握不住速度和高度的分寸,竟然没有掠到水面,就又飞起来了。于是,它又开始了第二次尝试。
因为有了前一次的教训,这一次它几乎没有犹豫,便灵巧地滑翔着,沿着一条漂亮的弧线,轻轻地擦着水面。就在这时,水面上突然掀起了一朵水花,紧接着便跃起了一条银色的大鱼。那大鱼张着圆圆的大嘴,一下子就把那只夜蝙蝠吞食进肚子里去了。
不过,事后想起来我却有点犹豫,那条大鱼确实是把小蝙蝠吞到嘴里去了,但是不是吞进了肚子里,我却没有看清。
不管那大鱼是不是吞食了小蝙蝠,但这极为罕见的一幕,简直把我惊讶极了。一个在空中飞翔着的小蝙蝠,怎么就被一条大鱼吞进嘴里去了呢?也就是在我还极度的惊诧中,在那条银色的大鱼还跃在空中的瞬间,枪响了。猛猛叔叔那精准的子弹,射进了那条银色的大鱼的腹部,流出了鲜红的血,再也没有沉回进水里去。
站在水潭边的猛猛,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大鱼,嘿嘿地傻笑起来。他之所以那样的兴奋,我想他肯定是想到了那一斗金黄的麦子,想到了那麦子磨成粉后蒸出的大白馒头,或者是擀出的细长细长的面条。当然,也可能还想到把摆摆营救回来后,他站在欢呼的人群中,受到大家称赞的情景。总之,猛猛叔叔是成功了,他没有白花那么大的心思,也没有白白地苦守了几个黑夜,在他耐心的等待中,终于把那条大白鱼打死了。他用自己的精确枪技,证明了摆摆叔叔的无辜和清白。
可在如何拿到那条鱼时,猛猛叔叔却犯了难。
可那水潭很大很大,大到有我们生产队好几个打麦场那么大。绿汪汪的,在月光下显得平静而空旷。而那条银白色的大鱼,就在一汪绿水的中央漂浮着。由于这潭水太大太深,站在水边上的猛猛,眼看着那条大白鱼在水里漂浮着,却没有办法把它拿到手里。
猛猛叔叔当然可以去找一根长长的大杆子来,可他想了想却摇了摇头。我们大山里虽然树木很多,但要找这么长的一根木头杆子,也是一个不好办的事情。猛猛测算了一下,从岸边到那条鱼之间,起码也有两三丈远,哪儿有这么长的杆子呢。
这可怎么办呢?这当然难不住猛猛。他弯腰拿起一个南瓜大的河卵石,站在高高的地方,向那鱼所在的水中央投去。随着一声水响,那石头溅起了一朵巨大的浪花,随后便涌起了一波一波的涟漪。随着那波波涟漪,那条银色的大白鱼,便一点一点地向岸边漂移。这样反复了几次,那条鱼便离岸边只有一丈多远了。可到了这程度,他再怎么样用石头砸,那鱼却定在那里不动了。急得他又是搓手,又是跺脚的,头上都冒出了汗珠子,就是不能把那条大白鱼拿到手里。
要是换上常人肯定会想,既然够不着那条鱼,那就等待第二天再来呗,反正也不急着吃。可猛猛却等不及,他可舍不得让这条大白鱼离开自己的视线。在他眼里,这可不仅仅是一条鱼,而是一斗金黄的麦子,还有比麦子更金贵的荣誉。他生怕在他离开之后,这条银白色的大鱼被别人抢走。于是,他便采取了一个很不理智的冒险举动,下到水里去了。
由于猛猛太急于想得到那条大白鱼,迈了几大步便到了深水区。当水淹到了他的腰际,他的脚下一滑,便趰趄了几下,一下子倒进水里去了。
猛猛叔叔的枪法虽然出众的好,但到了水里,他可就施展不开了。他不会游泳,就像梁山上的李逵。他倒下去以后,喝了几口水,便被呛得蒙了头,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心里一慌,就乱扑腾。他越是扑腾,便离岸边越来越远,不一会儿,就扑腾到更深的水里去了。等他没了劲儿的时候,便沉到了水里去了。当猛猛沉到水中最深处后,龙王庙前庙前的这一汪清水,在月光下又恢复了原有的宁静。
想回到水里去的鱼,没有沉入水中;想回到岸上的人,却沉到水里边去了。
看到这里,我心里难过极了。猛猛叔叔为了一条鱼,竟然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惜,在没有了猛猛之后,我们小银村就再不会有这么枪法精准的优秀猎手了。
想到这里,我便不由地说:“猛猛叔叔的枪法真准,在这大半夜的,竟然还能一枪就把那条大鱼给打住了。”
没想到,站在我身边的蓝灵灵冷笑了一声,说:“哼,你可是说错了,这可不是猛猛的枪法准,而是那条大白鱼的功夫高强。”
听蓝灵灵说出这样的话,我心里便涌起一种恼怒,这不是在贬低猛猛的枪法吗?我明明看到是在那条大白鱼跃起的一刹那,猛猛开枪把这条大白鱼打死的嘛,蓝灵灵怎么就睁着眼说瞎话呢?于是,我便为猛猛争辩道:“这明明就是猛猛叔叔一枪,把那条鱼打死的嘛,怎么又成了那条鱼的功夫高强了呢?这是哪儿和哪儿啊,猛猛的枪法,和大白鱼的功夫,能扯到一起吗?再说,那条鱼虽然大了些,但哪儿有什么功夫呢?鱼还会功夫?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是纺织神话故事吗?”
蓝灵灵见我不信,便扭过头来,对我说:“我要是不让你亲眼看见,你肯定是不会相信我说的都是事实。那好吧,我就带着你到那条鱼的家里去看一看吧。”
说到这里,蓝灵灵便牵起了我的手,往水里走去。起初我的心里还特别的紧张,砰砰地跳着,生怕像猛猛一样,走到水里再也回不到地面上来。可我绝没想到,我的脚刚踏进水里,那水便立即向两边分开了,眼前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道。那条被水包围着的大道,宽阔的足以并排走好几辆大马车。而这条路的两边,竟然还生长着绿色的水草,一条条的在水里直立着,像被风吹着似的,不停地飘摇着。
沿着这样的路,走了一会儿,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广场。这广场非常的宽广壮丽,地面都用磨光了的鹅卵石铺成。这地方,让我看得特别的眼熟。想了想,便想起了这是那条大白鱼观看歌舞的地方。可此时,广场上静悄悄的,寂静的有些怕人。我环顾了半天,竟然没有看到一条鱼,甚至连一只小虾也没有看着。
那么多的水族们都到哪儿去了呢?正纳闷间,突然便听到了一片痛心地哭声。于是,蓝灵灵便带着我又往前走。出了广场不远,便看到了一座雄伟的宫殿。那凄惨的哭声,就是从宫殿里边传出来的。
蓝灵灵带着我要进到那宫殿里去,可遭到了门前卫兵们严格的盘查。那些看似像人的鱼匀,对蓝灵灵特别的客气,可对我却就不一样了。虽然在蓝灵灵的一再解释下,最终还是放我走进了宫殿,那他们那眼神,却一个个凶巴巴的,充满了敌意。
我和蓝灵灵快步走了进去,只见几条大一点的鱼,正围着一条银白色的大鱼在哭泣。其它的鱼儿们,则都在稍远一些地地方,头尾相向地漂着,一脸的哭相,看着那条受了伤的大白鱼。
那条大白鱼,紧紧地捂着肚子,鲜红的血液不时地从它的手缝里流了出来。它的两个腮,一张一合的,看起来十分地痛苦。
也就是转眼的瞬间,刚才看得还都是鱼,一下子就都变成了人的模样。一个二十多岁的白衣青年,扑在那条大白鱼的身上,一边哭一边念叨着,“我说你这是何苦呢?紧拦慢拦的,还是没有拦住你,自己找着往枪口上撞呢!咱们这身子,虽然有着坚硬的鳞,但再硬也硬不过他们人类造的子弹呀!你看这一枪打的,肠子都断了,肯定是活不成了。”
“我就没打算活着。”那大白鱼十分痛苦地说:“我要是再不现身,那摆摆可就再也说不清了,就要被送到县里的司法科去了。咱吃了人家的小黄鸭,就已经对不住人家了,怎么还能再昧着良心,让他蒙受不白之冤呢?那摆摆要是被送到司法科,他们一家子日子可怎么过呢?一家子人,全指望着摆摆呢。要是光大人也还罢了,可他们家还有那么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呢。所以,我再不能隐身在水里了,必须往那猛猛的枪口上撞。我就是要让他们人类知道,在这条小银河里,还有我们这样一大家子水族,还有我这样一条银白色的大鱼。”
“可你这一现身,你的命肯定就没了嘛!你怎么做这样糊涂的事儿呢?”那身着白衣的青年,一边哭,一边抚摸着父亲的身子,悲痛极了。
“我可一点也不糊涂,我就是要用我的生命,告诉人类,如果没有了一个美好的生存环境,就不会再有这美好的世界。为了你们,为了我们的后代,我的死是值得的。”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一声愤怒地吼叫声:“怎么,你不是被我打死的呀?你怎么说是你自己往我枪口上撞的呢?你这样说,不就是对我枪法的污辱吗?我不服气!”
我顺着声音一看,只见猛猛被五花大绑在一个柱子上。而他的肩膀上,竟然还站着一只小蝙蝠。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难道他们没有死吗?蓝灵灵说:“在你们人类看来,他们确实是死了。其实,他们也并没有死,只是以另外一种形式在活着。当然,那只小蝙蝠肯定还是要活下去的。要是少了它,那这场戏就演不下去了。”
对于蓝灵灵的话,我听的是一脑子糊涂。我只是好奇地看着被五花大绑的猛猛,听他在歇斯底里地吼叫:“我不服,我就是不服。我的枪法那么好,怎么能不是我打死的呢?”
那白衣青年嘿嘿一声冷笑,对猛猛说:“就你那枪法?哼,要不是我父亲主动向那子弹上撞去,你一辈子也别想打住它。你打我们是为了给摆摆讨一个清白。可没有我父亲现身,你用什么证明摆摆的清白呢?就凭这一点,你能说我父亲不是主动找死的吗?”
看到这里,我惊讶极了。我真不能相信,在这看似不干起眼的水里,竟然还涌动着真诚和正义。
我悄声问蓝灵灵,“那条大白鱼不会死吧?猛猛也还能活过来吗?”
蓝灵灵摇了摇头,说:“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行了。至于以后的事情,你自然会继续看下去的。”
蓝灵灵说到这里,那原本立着的水墙突然就倒了,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打了个激灵便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天已经亮了。
我还在回想着梦里的情景,突然听到外边一片嘈杂,还听到不少人奔跑的脚步声,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会不会我梦中的情景都是真实的呢?
我赶紧草草地穿上衣服,向龙王庙湾那里跑去。离那里还远,我就远远地看见,猛猛的脸面朝下在水上漂着,同时在水面上漂着的还有那一条银色的大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