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君子柏晨者,地实微寒,表里不一。昔往日与魏假意交好,结为同盟,虚言戮力抗楚以求万全,实则私下私通于赵,暗结盟约,诡诈于魏、陈,趁人之危秽乱魏国之后宫,实乃小人之行径,令天下之人羞于启齿。今我魏国,上将军樊驰,勇武过人,德行服众,朝野内外无不闻其威名,奉魏王子元之大义,班师远诛,犯我天威者,虽远必诛……”
魏王檄文伐齐的消息传得很快,就连一向不问朝政的后宫都传的风言风语,而且子元伐齐的借口居然是柏晨公子调戏了自己的王后,素兮心里明白,这不过是一种托词,魏国是想率先破解联盟联手赵国,万俟储玉已经等不及要吞并陈国,魏王不打算等齐国暗地里勾结赵王,而是率先打破联盟,只是这样一来,陈国该怎么办?
素兮顾不得自己与子元之间的一点点小事情继续闹别扭,她决定去找子元,听听他的想法,既然事情由他决定,想必他也一定有了解决的办法。
正值午休,朝房的书房之中没有议事的大臣,素兮等不及乔营向里面通报就闯了进去,子元正伏在桌案上休息,听见素兮的脚步声皱着眉头坐了起来,刚想发脾气,一见来的人是素兮便愣了一下,“有事吗?”他明知故问的说道。
“听闻万俟储玉已经派大军北上伐陈,现在毁掉联盟,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素兮顾不得那些虚礼便直接的问道。
“放心!我会让万俟储玉改变伐陈的初衷的!”子元安抚的说道,依旧是一脸的疲惫。
“什么意思?”事关陈国的生死存亡,素兮不得不打破沙锅问到底。
“这次的目标是让万俟储玉调转方向,灭掉一个齐国,比起灭掉一个陈国,对他来说想必是吸引力更大!”
子元这样一解释,素兮显然更弄不明白了,“魏国出兵讨伐齐国,与转移万俟储玉的注意力有什么关系?”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素兮看着子元的食指在桌面上轻敲了一下,心里忽然明白,“你是说,明着是魏国讨伐齐国,实质上你要借万俟储玉的兵?!”
“我想,楚国的军队再强大,怕是也经不起与齐国作战之后再去收服陈国了!”
“王上,臣妾觉得这个决定过于冒险,会铸成大错的!”素兮跪在地上,一副死谏到底的样子,“齐、魏两国相互依附,犹如唇齿,王上岂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况且万俟储玉为人狡诈,难保他灭掉齐国之后不生贪心!王上切不可引狼入室啊!”
子元沉默了一段时间,他承认素兮说的很有道理,只是此时天下情况危机,不主动出击就是等待着齐国暗结于赵王,到时候魏国就会面临三国夹击的局面,若是主动出击,虽有危险可毕竟仍有一丝胜算!
“本王知道,这步棋是死棋,也是活棋,走了这一步,就算是楚国灭掉齐国之后对魏国仍有虎狼之心,至少保魏国百姓免遭战火荼毒,本王也有东山再起的准备!”
素兮知道,子元做出此决定不是一朝一夕,更不是一念之间,她不可能简单的几句话就改变子元的想法,就算子元同意她的建议,朝堂之上进谏的大臣凭她一己之力,一人之言也是难以说服。
“不管怎样,王上还是小心万俟储玉的为人为妙,臣妾告退!”
从朝房里出来,素兮心中七上八下,不知为何,她似乎能预感的到,这次放手一搏的决定似乎不只会毁了陈国,魏国同样会遭殃,仅仅在摘星台上与万俟储玉对弈一次,素兮就能体会得到,这个人是何等的凶险,更不要提与虎谋皮的交易,当日他棋盘上的黑子咄咄逼人,没有给敌人丝毫退步的余地,又怎么可能在最为得意之时给魏国一丝残喘的机会呢,就算是万俟储玉肯,依照子元的性情,怕是也不会忍辱偷生,他不是柏晨,没有那样好的耐性,更没有那一份隐忍。
……
站在城楼上眺望着远处模糊的景色,那个方向是魏国即将面对的敌人——齐国,此刻天地间一片雪白的颜色恰巧犹如给齐文王带的白孝。就在昨夜,齐文王陨殁,所有人的目光都不会在他的身上了,因为所有人都在等待新王的登基,也即将决定了那些人会一生荣华富贵,那些人注定要陪着齐文王一同下地狱。
素兮不会担心柏晨,因为在一个月前,柏晨公子已经迎娶了向颖心,这就意味着掌管齐国王宫禁卫军的向将军已经站在了柏晨公子的这一边,柏晨用一桩婚姻成功的拉拢了向氏一族,也不知道钟妙兮现在的处境怎样?以向氏一族在朝中的势力和向将军跋扈的性格,恐怕成为齐国王后的人不会是钟妙兮,毕竟陈国已经自身难保,陈国的公主也就显得徒有其名了!
“王后,回去吧,又要下雪了!”鹊桥在身后轻声劝了一句,素兮应经在这寒风之中站了近一个时辰了,连鹊桥和雁翎都觉得有些身体发凉了。
“倩影送出宫了吗?”素兮没有缘由的问了一句,自从上次‘书信事件’之后,素兮就再也没有提过那个救了她一命的女子了。
“回娘娘,已经安全的送出去了,槿娘姑姑亲自打理的,不仅为倩影姑娘入了户籍,还给了不少银钱!”
“那就好!”素兮转过身来,“雁翎,你去一趟千山阁,告诉云姬,今晚逐镇公子就在她那里歇下吧,鹊桥,你陪我去一趟冷宫,我想看看程氏!”
“往后去那里做什么?天也不早了,您还是回安宁宫歇息吧,冷宫那种地方不吉利!”鹊桥企图劝住素兮不去冷宫,可她的脸色似乎根本没听进去,鹊桥只好扶了素兮上了鸾轿,向冷宫方向去了。
冷宫——名字的确贴切,连地上的积雪都比别处的要厚上些许,鹊桥扶着素兮走在堆满积雪的小路上缓慢前进,周围破败的树木偶尔会因为一阵强风吹得咔嚓一声折断了枝条,身后的随行宫女都低着头,这里——在她们刚进宫时就被告知是闹鬼的地方,所以每个人心里都有些害怕。
冷宫在最北面的角落里,常年不着阳光,夏季里潮湿,冬季里寒冷,冷宫里当值的下人也都是老弱病残,或者是受排挤的奴才,素兮走到了程氏住的冬雪斋便停住了脚步,鹊桥上前敲了两下门环,手上便蹭上了一层薄薄的锈,也不知道这里是有多长时间来过人了。
“谁啊!”里面是一个女子的声音,间隙还带着睡意的询问。
“放肆!是王后娘娘的鸾驾,来不快点出来接驾!”鹊桥提起嗓门的答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像是一个垂死的老者发出低沉的吼叫,一个穿着旧棉袄的女人跪在了地上,素兮看了她一眼,年纪已经不小了,左侧的脸颊上有一块黑色的痕迹,在魏宫之中是偷盗的标记,每当有下人偷盗被发现就会在脸颊上刺上黑色的印记,“你起来吧!”免了她的礼。
冷宫有一个很宽阔的院子,可对于禁足的人来说,简直就是讽刺,鹊桥冷声问着一旁的女人道:“庶人程氏被关在哪里?”
“就在最里面的一间!”
“将门打开!”鹊桥扶着素兮向里面走过去,生锈的锁头被哗啦的解开,里面黝黑的什么都看不清,才刚刚黄昏的样子,可里面却像是夜半三更之时未点烛火,素兮用帕子遮住了鼻子,一股刺鼻的恶臭还是难耐。
“程氏!出来接驾!”引素兮进来的宫女大声喊道,里面没有一丝的声音,“程氏!”
素兮向外退了一步,屋子里没有炉火,似乎要比外面还要冷上几分,那脸上带着黑色印记的宫女见没人答应,便尴尬的笑了几声谄媚的说道:“王后娘娘,我去看看,可能是睡着了!”
那宫女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脸上平平静静的说道:“王后娘娘,程氏上吊死了!”
死了!“拿灯来!”素兮心中一惊!
一盏烛台交到了素兮手里,她向里走了几步,只见在里间的房梁上吊着一个人,已经看不出那是昔日的丽妃了,云鬓墨发,胭脂浓艳,身上的衣裳从来都是精致奢华,可如今吊在那里的女人,甚至都看不出性别,灰灰的一条,还赤着一双脚。
“娘娘,咱们回去吧!”鹊桥忌讳这样的场面,毕竟吊死的是丽妃。
素兮退了出来,没一会儿便有几个太监来将程玉浓的尸体抬了出去,人放在门板上,长发覆面,身体已经僵硬了,甚至都不知道已经死了多久了,素兮叫住抬尸的人,将手中的一块手绢盖在了程玉浓的脸上,至少也有个遮面的物件。
“人死了你们怎么都不上报?!”鹊桥厉声的问责。
那宫人低了头嗫嚅的说道:“王后您不知道,冷宫里都这样,愿意活得就强活两天,若是不愿意活的,自己什么时候死的奴婢们也不知道,若是在夏天还能早些发现,若是在这寒冬腊月,确实不大容易发现!”
“鹊桥,起驾回宫!”素兮再也无法看着宫人的那张平静的脸了,一个生命存在的意义就是一个名位,她是丽妃就会有人三跪九叩,她是程玉浓就是在冷宫里吊死也无人问津,她忽然明白,这里寒冷的原因不是不见阳光,也不是地处偏僻,而是因为残忍的人心。
素兮的鸾驾走远了,那宫人打了个呵欠,搓着双手向南面的一处屋子走了过去,她还没睡醒就被叫了出来,所以要回去继续睡觉。对于她来讲,这日复一日的生活还算安逸些,比起那些今日荣华富贵,明日冷宫自尽的后宫女人,这种生活也算是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