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丁使人淡泊，而苦久了的人自然需要一杯甜茶。”
他的目光转向陆徽清，“先生可有察觉这茶比去年更苦了些吗？”
“是的，不仅苦了，还似乎多了些别的味道，若不是知道是您亲自泡的茶，我绝不会喝。”
陆徽清倒是坦诚。
老人摇了摇头，道：“茶没变，变的只是人心。”
“老先生，您刚刚说我内心极苦，又是为什么？”
乔昭若迫不及待的询问道。
若是从前的自己，听到这话定然会认同的点点头，但现在，顾临之深深地爱着她，她也终于得偿所愿，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事业上也是一帆风顺，何谈一个“苦”字呢？
“若是有野心，有所求，有贪念者喝着茶，必与苦丁一般滋味，若是无所求，淡漠世事者喝这茶，索然无味，唯有心中极苦的人才会品尝到甜味。”
“柑橘也会带来苦味吗？”乔昭若显然有些不相信。
老人不再回答。
“我突然想起来，笔记本和设计稿都留在车上了，你能不能帮我去取一下，这是钥匙。”
奇怪了，陆徽清自己去取不是更快吗？自己又不知道他的东西放在哪里。
将信将疑的，乔昭若还是走出了小茶馆。
“你把那孩子支出去，可是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吗？”
老人叹了口气，道。
“老先生，您刚刚所说的都是真的吗？”
陆徽清迫不及待的询问道。
“茶就在那里，你尝尝便是。”
好在，老先生端上来的并非两杯茶，而是两小壶，他将乔昭若壶中的茶水斟至自己的茶杯里，仰头便喝。
苦与涩交织在一起的味道令他一下子傻了。
“这——”
“我说了，茶没变，变得是人心。从你少年时第一次来到这间茶馆，直到今天，我给你的都是苦丁茶，从来没变过。”
陆徽清如同被雷劈了个透，声音颤抖着询问道：“您……您还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里时候的事情？”
“是啊，当初你就站在茶铺门口，求我舍予一杯水，当时老婆子还在，她搞混了两杯茶，给你的那杯是沏好的苦丁。”
“我发现赶紧过来察看，没想到你竟然跟我说茶很甜，那是我第一次被震撼到，从没有人喝着苦丁还能尝出甜味的。”
陆徽清沉默着。
当时他不过刚初中毕了业，辍学不念到上海来闯荡，落魄的时候全身上下一分钱都没有，昏倒在胡同里，醒来的时候口干舌燥，就看见了这家茶铺。
他至今还记得当初那杯茶是如何甘甜清冽，正是那杯茶给了他继续闯下去的勇气。
那竟然是一杯苦丁茶……
这些年他每每到上海来出差，都会光顾这家茶铺，喝到的茶似乎一年比一年苦涩。
“年轻人，调整好你的心态，等你什么时候觉得回到了当初的那个你时，再来我这茶铺坐下来喝上一杯，否则也只能是浪费了我的好茶。”
待乔昭若回来的时候，老人已经重新躲在了帘子后面。
“喏，你的东西。”
乔昭若把电脑和图纸往他面前一推。
“昭若，你喝这茶是甜的吗？”
“是的啊，我还从来没有喝过茶，这个味道像饮料一样哎。”
乔昭若提起这茶心情似乎也变得很好。
陆徽清按了按自己的头，道：“好吧，那……大概是我的问题。”
“什么？”
乔昭若一怔，没有听明白陆徽清的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一说，你不要想太多。”
陆徽清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
那杯所谓的乌龙柑橘茶在他嘴里也是一股又苦又涩的味道，甚至比苦丁更甚。
或许这些年的轻松与惬意，让他早就忘记了苦涩是什么滋味吧。
可，乔昭若又怎么会……
两人讨论了一个下午的设计图，转眼天就黑了，“看我，都耽误你吃晚饭了，要一起去吃点什么吗？”
“不用了，我回家随便吃点什么就好。”乔昭若微微一笑，“今天还是要多谢谢你，教了我这么多东西，又带我来了这么一家神奇的小店，真是太有趣了。”
“咱们之间就不必说什么谢了，过几天好好发挥，取得一个好的名次才是最重要的。”
“当然，我知道的。”
乔昭若忍不住笑了起来。
送乔昭若回了家，自己也回到了酒店，陆徽清躺在床上，头隐隐作痛。
他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呢？
今天看到乔昭若的设计稿，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还好她现在只有这个水平”，这种想法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他第一次来喝茶的时候是什么状态呢？
几乎饿死在路边，整天昏昏沉沉度日，甚至想过只要任何人愿意给他一个工作赚钱的机会，哪怕是最脏最累的工作他也愿意。
别无所求，只是想要活下去。
人类最本真的念头，就是活下去。
拼尽全力的活下去。
而现在，他想要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他想要取得总决赛的冠军，他想要青锋尽早进军国际市场，他甚至还想要把乔昭若从顾临之那里抢过来。
“难道，是要我放弃什么吗……”
陆徽清思考着，铺天盖地的困意向他席卷而来。
甚至，他在入睡的前一刻脑海中还闪过了一个极为荒唐可笑的想法。
如果一定要让他在乔昭若和总决赛冠军当中选择一个，他会选什么？
这种情况没有出现，对于他来说也仍是个未知数。
大概是冠军吧，他追逐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抓住了胜利的曙光。
而乔昭若，从来都不是他可以选择的。
那个人，始终没有属于他过。
这样想着，他的嘴角露出几分嘲讽的笑容来。
当初他对落魄的顾临之施以援手的时候，只是因为他觉得顾临之太像落魄时候的他自己，也知道他有一个一直在他背后默默支持着他的女朋友的事情。
没想到到了现在，竟然会闹出这么多事情来。
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愿你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这是他最后的想法。
乔昭若此时正在书房里整理着一下午和陆徽清讨论来的结果，的确对她有着不小的帮助，就只从这一点来说，也应该好好感谢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