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端王府寒至,大雪纷飞,滴水成冰,夜晚的京城在月光的照耀下尤为刺眼。
初一哈着手,在大雪里快步地前行,咯吱咯吱的雪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诡异。
经过逸清阁,初一不禁放慢了脚步,瞥了一眼大门紧闭的院落,随即跑向自己的住处。
待她跑到屋里的时候,双手已经冻僵,她不断的搓着手,将屋里的炉火点燃,加了一块碳,这个一眼能看到边的小屋子终于是暖和起来了。
初一来到这个屋里唯一的家具---柜子前,小心的拿出一些皱巴的在纸张和一个毛笔,又在柜子上面拿出几管颜料,这是前年的时候,四王爷送给她的,她好珍惜,好喜欢,每次只舍得用一点点,因为时间太久,这颜料竟有些干了。
将油灯调亮,初一将纸张铺在桌子上,斟酌片刻,娴熟的在上面画着花样。
厨房王妈的女儿就要出嫁了,托她给绣一件嫁衣,只是这几天老夫人身体不适,她实在抽不出时间来做这些,只好利用晚上睡觉的时间刺绣。
“当当当……”
这急促的敲门声让初一的手一抖,指尖瞬间渗出血珠来,沾染了绣布。
“谁呀?”
“是我初一,快开门。”
门口说话的是老夫人房里的丫头锦绣,这么晚了她如此焦急找自己,难道是老夫人出事了?
初一心中一慌,扔下绣布急忙打开房门,一股寒风吹了进来,初一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锦绣姐,怎么了?”
纵使心中焦急,她的脸上依然平静如初。
“大……大贝勒回来了。”锦绣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什么?初一一愣,他,回来了!
来不及多想,带上门,初一就跟着锦绣朝逸清阁走去。
穿过回廊,门庭,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熟悉而陌生,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变样,但是却多了几许陌生。
推开房门,屋里站满了人。
看到初一来了,老夫人急忙抓住她,指着床上颤抖的说道“初一,你的主子回来了,你看看他,五年没回来,回来就满身是血他。”
初一先安抚一下老夫人,让她不要惊慌,自己则稳步上前想弄清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床榻上,一个精壮男子半裸着上身,斜靠在床边,苍白的脸上剑眉深蹙,记忆中那深邃有神的眸子此刻紧闭,原本红艳的嘴唇此刻也苍白的抿成一线,看起来异常的疲惫憔悴,即使如此,也丝毫不损他的俊美潇洒。
初一深吸一口气,望着床边的大夫小声问道“爷,怎么样了?”
躺在床上的大贝勒雍隽悠的睁开双眸,如深潭一般深不可测的眸子盯着初一,嘴角突然半勾,随即又闭上眸子。
初一避开他的眼神,低头注视着他胸口的伤口,双手有些颤抖。
长约五寸的伤口,深可见骨,外翻的筋肉血淋淋,让人不忍注目。
“拿灯来。”老大夫急呼道。
初一闻言迅速的拿起一盏油灯,举到床头,让整个伤口一览无遗。
“伤口我已经做了处理,现在需要将腐肉挖出,然后缝针。”老大夫瞥了大贝勒一眼,为难说道“但是我这里没有麻药。”
初一心中一紧,没有麻药?那不是要……”
“老夫人,老夫人……”
初一回头一看,老夫人已经瘫软在地,脸色苍白,冷汗涔出。
“锦绣姐,送老夫人回房。”初一果断说道。
“初一……”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嘴唇颤抖的喊道。
“老夫人,我知道该怎么做。”初一望着老夫人,坚定的说。
老夫人放心的点点头,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走出了内房。
初一回过头对大夫说“先生,可不可以等明天有了麻药再缝?”
“不可,这样会延误病情,如果伤口恶化那就糟了。”老大夫摇摇头,叹道。
“这……”
“动手吧!”就在初一为难之际,大贝勒再次张开了双眸,哑声说道。
“那你要挺着啊,痛就喊出来。”
老大夫眼生钦佩,手里也没闲着,快速的打开药箱,取出一把匕首,在火上烤红后,直接挖向伤口。
腐烂的怀柔被一点点挖出,他遂开始缝伤口。
初一握着油灯的手心已经满是汗水,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直盯着每一针的起落。
半晌后,这种折磨终于结束了。
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的大贝勒此刻脸色愈加苍白,额头也冒出一层薄薄的汗珠,整个人虚弱无力的靠在床头。
“把他放平吧。”
闻言,初一放下手中的油灯,小心翼翼的抱起大贝勒,将他平稳的放在床上,从怀里掏出锦帕,拭去他额头的薄汗。
“今夜会很难熬,如果一直到天亮没有发烧,那就证明伤口没有感染,如若发烧,立刻叫人来找我,他这伤口拖的时间太长了,恐有意外啊。”老大夫收拾好药箱,临走时嘱咐着初一。
“明月,送大夫。”初一对着身后的一个婢女说道。
“知道了,初一姐姐。”
一会儿的功夫,原本热闹拥挤的房间一下冷清下来,初一从屋外打来一盆水,将罗帕沾湿,拧干,轻轻的放在大贝勒的头上,然后将地上带血的衣服放到一乐铜盆里,泡上凉水,用手轻搓着。
“初一姐姐,这样的粗活我来吧。”推开门走进来的青霞急忙接过初一手里的衣物,利落的搓洗着。
“青霞,一会儿多打几盆水送进来,再那些酒来,大贝勒晚上恐怕要发烧。”
“知道了,初一姐姐,你进内屋吧,一会儿明月回来我会告诉她的。”
初一微微一笑,擦干双手,转身进入了内屋。
一夜相安无事,天蒙蒙亮的时候,初一探了探大贝勒的额头滚烫的很,脸色也呈现异常的绯红,初一心咯噔一下,糟了,大贝勒发烧了。
“明月,青霞”她对着外屋喊道。
“怎么了,初一姐姐?”青霞揉着眼睛迷糊的问道。
“快去找大夫,贝勒爷发烧了。”
青霞一听,睡意全无,手忙脚乱的跑到屋外唤着管家。
屋内,气氛紧张。
老大夫仔细的为大贝勒把脉之后,眉头皱的很紧。
“大夫,怎么样了?”
被惊动的福晋,坐在椅子上甚是担心。
“情况不妙!”
“怎么个不妙?”
初一一惊,直望着大夫。
“他的伤口果然有感染,里面可能已经发脓了。”
“那快点为他诊治啊!”
福晋一听急得站起身,神色激动。
“唉!”老大夫为难的叹道“他的伤拖的时间太久,里面的腐烂的肌肉恐怕未清除干净,现在恐怕已经化脓了,但是伤口现在已经缝合,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伤口再次打开,吸取脓水,否则……”
初一闻言不由瞥了一眼脸色绯红的贝勒爷,手中的锦帕已经被拧成一个绳。
“先生,可有麻药?”初一急切问道。
“这正是我为难之处”老大夫眉头深锁“最近伤患较多,京城里的麻药已经用完了。”
“我可以命人去宫里取。”福晋闻言抢道。
“恐怕来不及了。”老大夫摇摇头“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三四个时辰,那时恐怕……”
初一神色一紧,双手因紧攥锦帕而泛白“福晋……”
福晋颤抖着手抓着初一,哆嗦的说道“初……初……一”
“老夫人,贝勒爷的性命要紧。”
无奈,福晋只好点点头,将头转向别处,不忍看这残忍的一幕。
老大夫听罢,将药箱里的尖刀烧红,打开包扎的白布,划开了缝好的伤口。
躺在床上的大贝勒闷哼一声,睁开了眸子,遂又闭合。。
“伤口里还有脓水和血水,必须要吸出”老大夫道。
什么?吸脓?老夫人望着那混合着血水和脓水散发着恶臭的伤口为难的看着屋内的每一个人,这等肮脏的事情谁会做?
“福晋,我来吧。”初一蹲在床边出言道。
“初一……”老夫人吃惊的看着她,没想到她会如此牺牲。
“老夫人,我本是少爷的奴婢,这是我该做的。”初一淡淡一笑大贝勒原本闭着的眼眸,突地睁开,嘴角泛起一抹讥笑,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无奈实在虚弱,只是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没有理会他嘴角那抹刺眼的笑意,初一低头对着伤口,用自己的嘴巴不断的嘬吸着脓水,一会儿的功夫,嘬出的脓水颜色变红,味道也不再恶臭。
“好了,可以了。”老大夫适时出声,制止了她再吸的动作。
初一抬起头,擦去嘴边的脓水,问道“可以了吗?”
“恩,可以了。”老大夫笑着说道“脓水已经吸的差不多了,只要按时给他服药,一个月的时间他就可下地了。”
闻言,众人皆露出欣喜的目光。
福晋拉着初一的手,双眸泪光闪闪,充满感激。
“福晋,你也回去吧!这里我照看就好。”初一微笑道。
“你累了一晚上了,让她们照顾吧。”
老夫人心疼的摸着她憔悴的脸,有些不舍。
“没事的,福晋,这本是我份内的事,怎能劳烦别人呢。”
初一用力的拍拍脸,脸上有了血色。
“那你要是累了,就让明月和青霞替换你啊。”福晋临走时不放心的嘱咐道。
“知道了,老夫人,您回去吧。”
众人相继离开,明月和青霞也退到了外屋,内屋里又剩下了他们两个。
初一拿来一个小凳子,靠在他的床边,安静的坐了下来。
床榻上的大贝勒安静的睡着,微微起伏的胸口可以看出他睡的有多么沉。
这样的折腾,饶是铜筋铁骨之人也会疲累,何况是一个血肉之躯。
看着贝勒爷熟睡的容颜,初一想他可能一时半会不会醒来,为了提起精神,初一想起了屋中的那件嫁衣。
犹豫片刻,她蹑手蹑脚的走出内屋,叮嘱青霞照看一眼贝勒爷,自己则飞奔回屋中,取来那件嫁衣,坐在床前开始刺绣。
午夜时分,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甚至还保持着刚刚入睡时的姿势,这证明他的状况还算稳定,初一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浓浓的困意袭了上来,初一渐渐闭上了酸涩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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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放亮,大贝勒雍隽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靠在他床头的初一。
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有些恍惚,不记得家中还有一个如此娇艳的可人,一番思索后,他想起来了,她是十三岁那年他从额娘那里要来的贴身丫鬟,想不到五年的时间,让她出落的如此美丽动人。
晨曦的阳光照在她白皙如雪的肌肤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雍隽冷凝的目光直刺刺的盯着傻妞,大肆的打量着她睡梦中的初一猛地惊醒,抬头对上大贝勒深色的眼眸,睡意已去了大半。
揉了一下睡眼惺忪的双眸,站起身问道“爷,您醒了?”
“恩。”大贝勒微微颔首,想要起身。
“爷,您还不能动。”初一慌忙制止大贝勒的动作,欺身上前,将他的睡枕垫高,让他半起身靠着。
一股清香入鼻,大贝勒不仅深吸一口,那是一种淡淡的体香。
“初一,你长大了。”大贝勒靠在睡枕上,哑声说道。
“是,爷已经离家五年了。”
低眉顺眼,淡淡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恼怒。
大贝勒思索的目光紧盯着他,如深潭般的目光看的初一有些紧张。
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罗帕,将它浸在水中,轻轻沥干,垂下眼帘“爷,奴婢给您擦脸。”
大贝勒没有言语,只是半阖着双眸,脸色依然苍白。
初一小心翼翼的将温热的罗帕贴到他的脸上,仔细而温柔的擦拭着每一个角落,刻意忽略那狂跳如雷的心跳声。
“你的心跳很快。”
大贝勒悠的睁开眼眸,眼底尽是戏谑。
初一避开他的目光,抽身离去,再次将罗帕放入水中。
“为何不回答我?”
大贝勒声音暗沉,似有不悦。
“奴婢只是久未见贝勒爷,所以有些紧张。”初一身体一僵,随即听话答道。
他的恭顺反而惹恼了大贝勒,原本和悦的神色消失不见了,俊脸紧绷,阖上双眸。
初一见状起身将铜盆里的脏水端到外屋,吩咐青霞将水倒掉,并让厨房送来一些早餐。
一会儿功夫,热腾腾的清粥和小菜端了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老夫人和锦绣。
“隽儿啊,你可醒了,吓死额娘了。”
福晋一进屋就擦着眼泪,疼爱万分的注视着离家久远的儿子。
“额娘,孩儿这不是回来了。”
看到母亲的泪水,大贝勒眉头微蹙,出言安慰。
“人是回来了,但却带着这么重的伤,告诉额娘是谁将你伤的这么重,额娘一定让你阿玛替你出气。”
“额娘,不过是一群山贼,不必烦劳阿玛了。”
大贝勒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似是不愿多谈。
“爷,您该吃早饭了。”
初一将温热的清粥端到他的面前,手里拿着磁勺,准备喂他吃饭。
“初一,你这丫头真是懂事。”福晋赞赏的望着初一,转过头对大贝勒说道“要不是初一为你吸出脓水,你也不会好的这么快。”
“那我不是要谢谢初一的救命之恩。”
大贝勒闻言挑挑眉,嘴角半勾,眼底却一片冰冷。
“爷,您的话言重了,这是奴婢该做的。”
初一双手一颤,险些将手里的清粥洒落。
“我差点忘记了,你是我的奴才,我不必言谢的。”
大贝勒的脸上浮现讥讽的笑容,目光转向别处。
“爷说的对,爷让奴婢服侍您吃早饭吧。”
初一的神色一如平常,只是言谈中带着丝丝冷淡。
“你这孩子。”福晋不悦的看着大贝勒“亏初一如此待你,你连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
“额娘,一个奴才是不会介意的,你说呢,初一?”
大贝勒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初一,不想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爷说的是,奴才哪里的资格介意。”初一语气平淡,迎合道。
“我累了,都撤下去吧。”大贝勒眼底一片冰冷,寒声道。
初一听话的将所有的饭菜撤下,恭送老夫人走出内屋,将大贝勒身后的靠枕撤走,小心的将他放平,掖好被子,退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