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以后,石府对初一就更加的尊敬和有礼。
每日她踏出家门,轿子都早早的恭候在门口,送她去熬粥,在送她回餐馆,每次宴会之后,也是由轿子送她回去,没有让她走过一次的夜路。
那次宴会之后,短短的半个月时间,石家又举办了数次宴会,每一次初一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让宾客尽兴而归,但这样一来,她既要照料餐馆的生意,又要到石家去熬粥,有时碰上宴会,还要筹划安排宴会的大小事宜,工作量倍增,仿佛是一个两头燃烧的蜡烛,几次下来,她渐渐的感觉有些吃力了。
某次,宴会结束,天气燥热,她的额头上的汗珠未擦,偏又吹了夜风,起初的时候,她并没有在意,但是第二天她就隐约觉得有些不适。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她已经头晕眼花,浑身酸痛,病的起不了床了。
初一强撑着身子,忍着一阵阵的不适,将熬粥的步骤和材料写了下来,交给照顾她的丫鬟莺儿。
“莺儿,将这个交给门口等候的轿夫,并让他们转告石爷一声,就说我今日身体不适,没有办法去府上熬粥了。”简单的几句话,却消耗了她不少力气,她抚着胸口喘息着“告诉他,等我身体好了,定会登门道谢。”
莺儿捧着字条,咚咚咚的跑开了,对着轿夫将初一的话重复了一遍,一字未落。
等轿夫抬着轿子走开后,莺儿才有跑了回来。
“夫人,我扶你去躺回吧”莺儿一直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是一个懂事贴心的丫鬟“我先去给您熬些清粥,肚子里有东西了,病才会好的快。”
初一虚弱的笑了笑,躺回了床上,倦累的闭上了双眸。
但是,只一会儿的功夫,莺儿又咚咚咚的跑了回来,而且气息有些紊乱。
“夫……人,石家老爷子来了。”
她的雇主、她的房东,那个被人传言喜怒无常的炽焰城的首富,竟然大驾光临,来到她这个小院落?
初一勉强的撑起身子。
“莺儿。”
“在。”
“给我梳洗打扮。”
“夫人,您的身体……”
“贵客来了,我不能失礼,起码要去道谢才成。”
莺儿嘟着嘴,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迅速的拿来了衣衫,为初一开始更衣梳洗。
半晌之后,初一才踏进简朴整洁的大厅,她虽然打扮妥当,但是服帖的衣服,梳整后的头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憔悴,脸色愈加的苍白,惹人心疼。
男人坐在椅子上,斗笠黑纱后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她,看着她虚弱的走了过来,他的心痛几乎要滴出血来。
“石爷,多谢您还特意跑一趟。”她挤出笑容,轻声的说。
“你病了?”
他嘶哑的声音中,有着浓浓的关心与担忧。
“只是略感不适,休息几日……”未等话说完,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黑,直直的倒向地面。
下一瞬间,那个身形佝偻,被众人传说深染重疾的男人,突然闪电般起身,以极快的速度将她接住,揽入怀中。
“卧房在哪里?”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莺儿被眼前的情况吓傻了,一是没有反应过来,眼儿眨呀眨。
“呃……在……里头”莺儿缓过神来,掀起了帘子,替他带路,眼睁睁的看着他抱着初一走进了卧房。
虽说石老爷子这么做,可能是出自于对夫人的关心,可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他就这样抱着夫人走进了内室,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
被抱入怀中的初一,虚弱的想要抗拒,但是一阵阵的眩晕感让她没有一丝的力气。
一会儿的功夫,她终于被放平,平躺在柔软的棉被上,原来,他已经抱她回到了床榻上。
或许,她病得很厉害。
朦胧中,她竟然觉得这个男人的怀抱竟然似曾相识,像极了另一个男人----一个她深爱至极,选择用世界上最残忍的方式将她推走的男人。
她抗拒着,不再去想。
长长的睫毛宛如蝴蝶羽翼般眨动,一会儿的功夫,她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她病的有些模糊的视线,望见床畔的黑色身影。
“石爷……”她挣扎着开口。
“不要动,有病就要休息。”
嘶哑的声音靠的很近,他掀开柔软的被褥,覆盖在她的身上,动作轻柔。
站在门外的莺儿,瞪大了眼睛,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怎么办?呜呜呜!她好担心夫人,可是这个石老爷子好可怕啊,她都不敢靠前,只好扯着门帘,不断的探头。
黑纱笠帽微侧,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即使是隔着黑纱,莺儿也能感觉到那目光的寒冷。
“我带了些补汤,搁在厅堂的桌子上,去热热给夫人喝。”嘶哑的声音,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是。”莺儿如捣蒜般的拼命点头。
说完,她三步并成两步走,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她一样。
卧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只有初一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倦累让初一再次闭上了眼睛,虽然闭着眸子,但是她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还在房里,并没有离开。
按理说,他是个男人,站在她的床畔,她应该紧绷的无法休息。
可是,她此刻却安然的闭着眼睛,许是病的太厉害,让她失去警惕性,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能让她如此的安心。
不应该是这样的……虽然他身有残疾……但是他却是一个男人不应该……
不应该……
她知道,她应该起身,让他离开,但是却没有一丝的力气。
一条温热的毛巾轻轻的覆盖在她的额头上,某种暖烫入心间,又有种熟悉的感觉,迷蒙了她的双眸。
不是他……
不是他……
不是他……
这不是他!是另外一个男人。
她的心疼痛着。
不要想……
不要想……
不要想……
她反复劝诫着自己,却又无法不想。
即使身畔的这个男人,身上有着浓浓的药味,但是他的胸口,还是有着她熟悉的味道。
不是他……
可这幻觉太过真实,让她的心开始痛了起来。
一滴泪,悄悄的溢出眼角。
男人温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温热的大手覆上了她的脸。
那感觉,如此的熟悉。
曾经,他也如此的怜惜她。
但,那只是曾经。
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
她不断的告诉自己,他!不是他!
不是……
不是……
黑纱笠帽后的眼注视着她,看见她眼角的一滴泪。
不由伸出他扭曲变形的大手,温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然后又轻轻的覆上她的肌肤,重温她的柔软。
她的柔软,她的香气,她的一切的一切,是他眷恋的,是他的奢求,是他的渴望,正式凭藉着过往的点点滴滴,他才能在每一次生死边缘之际走过来,真是对她的思念,让他可以撑到今天,即使在濒临死亡之际,他也能靠着顽强的意志活下来。
只因为,他爱着她!
终于,他活下来了。
他找到了她了。
可是,她却不在属于他了。
是我!
是我!
是我!
真的是我!
他多想告诉她真相,可是他害怕,害怕知道真相的初一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他害怕,害怕来这样守在她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了,害怕她会转身离去。
曾经,她是属于他的。
可是,如今,他们近在咫尺,却宛如天涯。
只有在此刻她昏迷的时候,他才敢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她,感受她的存在。
多想将她紧紧的揽入怀中,搁置在胸口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多想向以往一样呵护着她,怜惜着她,疼爱着她!多想抚去她脸上的泪水,让她娇靥上绽放以往的笑容。
多想……多想……多想……他多想……
想的连他的魂魄,几乎都要碎了。
初一……
初一……
初一……
他的初一……
“初夫人。”门口传来了叫唤声和脚步声。
他急忙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过头去,看见灿烂的眼光将一个男人的身影映在了门帘上。
“初夫人,是我。”那个男人说道。
门帘上,一个娇小的身影缓缓的靠近。
“衣大夫,你来了,夫人在屋里休息呢。”
莺儿手里拿着扇子,看见来了熟人,心里踏实了许多。
“那我还是到厅堂去等夫人醒来吧,这内室……”
“不不不,你现在就进去。”莺儿急忙打断,她还想有个人陪她进去壮壮胆呢“夫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不然我也不会大清早就把你请来。”
衣大夫抱着药箱,脸上有些羞涩,直到莺儿掀开了门帘,他才和她一起走了进去。
但一进卧房,看见一袭黑衣的男人,不由一愣。
“这是石老爷子。”
莺儿解释道,瞪大了眼睛东瞧瞧,西望望,就怕自己的主子吃了什么闷亏。
检查了半晌,一切都妥当后,她才走到了床前,在初一的耳边轻轻的唤道。
“夫人,衣大夫来了,夫人……”
莺儿连唤数声,初一才有了意识。
长长的睫毛缓缓的掀开,朦胧的双眸尤似在梦中。
“夫人,请醒醒,衣大夫来了。”莺儿再次提醒道。
初一眨了眨眼睛,眼眸变得有些清澈。
“莺儿,扶我起来。”
“是。”
莺儿动作灵巧儿,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初一扶了起来,又拿来一个枕头,塞到她的腰后,让她坐起来更舒服些。
衣大夫撩袍坐下,目光停留在他秀丽苍白的病容上,眼眸深处有着掩饰不住的爱慕和关怀。
“你好吗?”
初一虚弱一笑。
“不好。”
闻言,衣大夫也笑了。
“看来,我每次问的问题似乎都很多余。”
初一噙笑,主动伸出了胳膊,让他把脉。
这一切,都落入一个男人的眼里。
“你的脉象浮紧,该是染了风寒。”他抬头望着她“这几日,是不是热汗未干,就吹了凉风。”
“是”
“这样不行”衣大夫皱眉“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了,你应该多加照顾自己。”
“是我一时疏忽。”
“还有,你近日似乎太过劳累了。”
“我会注意的。”
“记着,出入一定要注意”他仔细的叮嘱道“千万不能再染上风寒了,这对孩子和你都不好,还有如果近日店里忙不开,你可以叫我来帮忙。”
“是,一切都听衣大夫的安排。”
“我们也认识几个月了,这样大夫来大夫去的太麻烦了,你就叫我弈烨吧。”
衣大夫的眼底闪着某种光芒,期待的望着她。
“好。”
初一犹豫片刻,轻声答应,虽然这样称呼有些不合礼仪,但是这些日子多亏了衣大夫的照顾,有这样一个朋友也是她的福分。
“那我也不唤你初夫人了,我就唤你初一吧。”
他的嘴角有着难以抑制的笑意,嘴角的弧度的也不断的扩大。
“好。”
初一望着他,回了浅浅一笑。
瞧见她的笑容,衣大夫的目光变得更加的温柔。
隐藏在黑纱笠帽后的脸庞,却因为妒忌和愤怒,变得狰狞不堪,他亲眼看着,她对另一个男人笑,听着另一个男人唤她的名字,那些,曾经,只属于他!
他咬牙切齿,浑身颤抖不已,几乎要冲上前去,当场撕碎这个年轻的大夫。
就连最可怕的酷刑,都不及眼前这一幕,让他痛彻心扉。
他可以承受鞭打,可以承受炮烙,可以承受断骨的折磨,可是却承受不了她对别的男人,那轻轻的,轻轻的,轻轻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