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那人是不是在叫狄信的名字？”
戒远低声问身后的僧人，他点了点头。
“我们先回去。”
戒远做了个手势，通知了略远一些位置的另外两个僧人，四人一起悄然无声的退离了原地。
为了确保撤退的路线万无一失，他们是先出来探路的，金庙和佛塔比较靠近的这边果然已经没什么搜查队了，确切的说连个干苦力的朗生都见不到。
如此一来，他们顺利离开就没有什么阻碍了。
“狄信施主，感谢。”戒远担忧的看向远方，暗中叹了口气。
不过就是从高塔里下到院子，宗泽胸口就一阵血气汹涌，含氧量实在不足，现在他每呼吸一下，气管都像是要撕裂了一样，更何况他已经低烧高烧交替好久了，没吃什么东西，全靠身上那半瓶多维片顶着，没有药还缺水，身体健康状况急剧下降。
谁能想到，这么多僧人在的地方，连一片儿抗生素都找不到呢？
“苦，最苦就是自己明明是医生，还得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宗泽小声念叨，身边一直跟着他的年龄最小的那个僧人，一脸愧疚。
“别这么看着我，我刚来的时候，你叫你们那盲僧来帮忙，那嗓门儿大的，可一点儿都不觉得愧疚，那天我差点被他揍死了。”宗泽忍不住笑着说，小师父被这么一开玩笑，更愧疚了，头都不抬。
“你们师兄弟里，就你最害羞吧？我就没听你说过几句话。”宗泽说。
“对……对不起。”小师父声音特别小，双手合十很认真的说：“施主海涵。”
宗泽挥挥手，他怎么可能和一个也就十几岁的孩子过不去呢？
盲僧力气最大，和另外一个僧人将被布包裹好的明远师父抬了下来。
十几人居住的塔里，能打包出来的行李满共两行李箱，僧人们也没有什么能御寒的衣服，完全靠硬扛。
“用这样的行头逃难，能不能坚持到有飞机的那个点都难说。”
宗泽叹了口气，到集市之后再想想办法吧。
“都是为了我们，明远师父之前用袈裟换了一些粮食，现在连体面的僧袍都没有了。”戒明很自责，确切的说，从明远师父圆寂他情绪就一直都不太对。
宗泽摇摇晃晃的又走了几步，一出塔就觉得阳光极其刺眼，冷空气也刀子一样割裂着鼻腔，眼前直接乱飘黑色星点，怕被看出异样，他到已经被打的乱七八糟的院墙边直接坐下，哭笑不得的欣赏着。
“这都是狄信的杰作？”宗泽问。
戒明点点头说：“狄信施主，在这里成功抵抗了那些雇佣兵，他们没能进来。”
宗泽头靠着墙，自言自语一样的说：“说出来谁都不信，三年前手无缚鸡之力，手术刀都拿不起来的人，现在雇佣兵一杀杀一团。”
戒明不太了解情况，想了想说：“世间万物，始终存在变数。”
“对哦，也只能说是变数了。”宗泽点点头，用力咳了半天，脸都憋紫了，吐了一口痰，有血丝。
戒明想来扶他，宗泽摆摆手说：“没事，我是医生，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清楚。”
就和明远师父一样，存心瞒病，别人确实也无可奈何。
“戒明师父，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听好了。”宗泽顺了两口气之后说。
戒明赶忙点点头。
“我只能帮你们到山下一处接驳点，如果运气好，那里有飞机，又恰好能抓到一个飞行员，你们就能顺利离开昆卡山，不然你们就得等待，或者寻找别的下山路，到尼泊尔去。”
宗泽将钱包拿出来，交给戒明说：“我这里有一些钱，还有卡，卡密码我写在一张字条上了，到尼泊尔之后，你们取钱给自己买些吃的用的，然后找大使馆，帮助你们回国。”
戒明说什么都不肯收，宗泽并不和他推来推去，因为体力实在有限，又缓了半天才开口：“你就当这是我给自己捐的功德钱吧，别让我再多说话了，师父……”
戒明无奈接了钱包，宗泽才缓缓闭上眼睛：“回国之后，这钱包你就交给公安部门吧，他们应该会去找我爸妈的。”
“那你呢？”
戒明瞬间就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宗泽明显是在帮他们安排行程，完全没有计算自己。
宗泽虚弱的笑了笑说：“想什么呢，我肯定是要和狄信一起走的。”
其实他清楚的知道，他要是继续再在这里耗个一两天，就真要出大麻烦了，但他也不可能把狄信一个人扔在这儿就离开。
死就死了吧，就像明远师父说的，人固有一死的。
“然后这只猴子，就留下陪我吧，它也算是明远师父开过光的猴儿了。”
宗泽指指装小猴的笼子，反正这猴儿感觉也活不长，都是个死，俩灵长类生物一块儿死，黄泉路上也不寂寞，来世一起做猴子，挺好。
戒明还想说什么的，宗泽朝他摆了摆手说：“戒明师父，我知道明远师父的事让你心里很不舒服，其实不管是僧人还是医生，我们应该早就看开生死了。”
戒明微低着头，双手合十，表情很沮丧。
“之后的路还很长，你这些师兄弟们，包括明远师父的遗体能不能顺利回归，都靠你了。”
可能是被这一句话点醒了，戒明看着被裹的很严实的明远师父，攥着拳头，严肃的望着远方：“我一定要将明远师父顺利送回去。”
“还要将你的师兄弟都平安带回去，和平年代，也仅仅是咱们生在和平的国度而已，这个世界其实一直都这么乱，黑暗，罪恶无处不在。”
听着宗泽的话，戒明低下头，谁说不是呢？
这帮衣衫褴褛的僧人，接触时间不多，却让宗泽生出一股敬佩感来。
即便是在这样的条件和环境下，他们的生活依旧充实，每日早课晚课从不落下，每个人的生活都特别规律，互相帮助，互相依靠，除了想回国回到自己曾经所在的寺院去，无欲无求。
众生浮沉，跳不出一些金钱和欲望的圈子，反而被琐事所累，这帮僧人超脱的多，明明就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却始终温和待人，当然，除了最开始那几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