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越高的地方，星辰越是明亮，宗泽有些高原反应，吃了药就睡着了，狄信惯例躺着，将窗户帘掀开一个角，透过朦胧的纱看着夜空。
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响动，很像枪声，因为是回音，听得不太真切，狄信坐起来，等待着下一波声音的出现，没有了，一切归于死寂。
山洼夜间是有人值守的，那些守卫听到这声音没有任何反应，看来也是见怪不怪了。
天空中传来巨大的羽翼煽动声，狄信从帐篷中出来，自头顶飞过十几只巨大的兀鹫和十几只秃鹫，一路朝着南方飞去，就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这种动物食腐，一般都是白天活动，晚间进食会有危险，除非是专门驯化的。
“你还没睡？”容蓉轻声问，狄信看向她，竟然没察觉到她的脚步声。
容蓉其实挺害怕直接对上狄信的眼神的，低下头晃了晃手里一只黑袋子说：“我刚才去把器材拿回来了，整理一下就可以用了。”
狄信微点头，打算回帐篷去，容蓉叫住了他，其实她很想和他聊聊的，因为天性，她总喜欢钻研一些神秘的人和事，狄信就很神秘。
只是，冒然去聊天询问又不好，所以一开口，容蓉就说了个别的话题。
“狄先生，你刚才听到枪声了么？”
“听到了。”
狄信突然说：“你做的事如果有危险，可以提前告诉我一声，我陪你去。”
容蓉一愣。
“谢……谢谢。”
狄信浅淡的笑了笑。
容蓉从黑袋子中拿出一把袖珍手枪，递给狄信说：“这个，你收好。”
正好有守卫巡视过来，狄信将枪收了放在衣兜里，随手点了一支烟，单手揽住容蓉的肩膀，几乎是将她带在怀里的走去了一边。
守卫从他们面前走过，吹了两声口哨。
因为刚才狄信打架的事传开了，来的这三个人看着狄信的表情都不是很友善，但又不敢明着来，只能冷嘲热讽的吹口哨，还说了几句不是很好听的话。
“你别理他们。”容蓉生怕狄信一个忍不住再把他们揍了，赶紧拽拽狄信的衣服，他没什么表情，只是轻声应了一句：“放心，不会的。”
狄信身上清冷的气息，加上烟草的热雾，让容蓉有那么一瞬间的慌神。
“你自己拿着防身用。”确定守卫离开后，狄信松开搂着容蓉的手，将枪还给她。
容蓉用力摇摇头说：“狄先生要经历的事明显比我的危险，我只要伪装的好，不会有危险的。”
生怕狄信不接受，容蓉用力摁着他的手说：“请务必收下！这也是你今天来帮助我解围的谢礼。”
狄信其实也想不通，他们之间没什么信任可言，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不是最应该考虑自己么？把枪给他，那她遇到危险该怎么办？这包里的东西显然都是为她准备的。
狄信说：“别把我想的太好，关键时刻，我只会在意自己的安危。”
容蓉一愣，跟着笑了笑说：“狄先生误会了，我给你枪不是为了让你保护我，真的只是想让你保护好自己，今天看你打架那个不要命的样子，我真的害怕，接下来的路我也不可能一直陪着你走，所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容蓉伸出三根手指，很认真的发誓状：“我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你放心做你的事情就好，只是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我要做的事情也会自己去处理，不需要你的任何帮助。”
狄信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容蓉，一时间不知道能说点什么，可能现在的女孩子都是很独立的吧？
心里某处位置是有知觉的，只是被其余冰冷和坚硬的组织覆盖了。
“他们应该是在进行某种仪式，不然兀鹫和秃鹫是不会晚上活动的。”狄信换了个话题，看着远方，这些杂余的思想，还是不要翻出来的好。
风向变了，空气中传来浓郁的血腥味儿，容蓉顺着狄信的目光也看向远方，轻声说：“我的接头人说，那里面的活佛马上要做佛事了。”
“里面？”
容蓉点点头：“就南边那座山，翻过去就是他们的金庙，供奉着什么神，活佛也住在那边，但是接头人告诉我，那座山是进不去的，有活佛的私人军队守着。”
狄信看向那山，黑夜中它就像盘踞着的猛兽，一动不动，但其实蕴藏着巨大的危险。
“所以今天我们惹的那四个人，真的不会带来什么大麻烦么？”容蓉担忧的叹了口气。
“该来的总会来，不必怕。”狄信沉默了片刻，微叹口气道：“千年的信仰，一时也改变不了，你甚至都不能说他们是愚昧。”
容蓉突然想起来问：“做佛事需要杀人么？”
狄信点点头：“以前的奴隶主，会将奴隶的皮剥下来，做成法器或者坐具，做佛事的时候，活佛需要人的头颅，肠子，处女的血，犯人的血，天葬台的土，还有各种肉，心，血等等。”
其实狄信都已经省略的说了，寡妇的经血，麻风病人的血，还有各种阴地之物，残暴之程度，无法想象。
容蓉忍不住捂住了嘴，光是想想都已经很可怕了，真的见到那样的场景……
“所以……这些秃鹫是去吃人的么？”她声音都有些抖了。
狄信也不能确定，但秃鹫和兀鹫一向是扑着血腥味儿去的，能让它们在夜晚都如此兴奋，只能说明吸引它们的地方，血腥气是真的浓到了一种境界。
……
贡卡将手里的火把丢向面前的一堆柴，浇了油的柴瞬间燃起来，敦实的柴堆中间发出惨烈的哀嚎声，有男人也有女人的。
伴随着哀嚎声越来越弱，空气中飘着一股怪异的烤肉香气。
不远处，兀鹫已经落地，就着火光，它们互相厮打起来，最强壮的几只落下来，炫耀一般煽动着翅膀，形成的一小股阵风，让燃烧着的柴火焰头更高更红。
相比兀鹫，秃鹫还要大的多，但可能正是因为体型占不到什么优势，兀鹫的性子可比秃鹫凶猛多了。
体型最大的秃鹫此时就站在最外围，像是潜伏在阴影中的鬼魅，只有一个黑色的虚影，立着的时候至少半人多高，一动不动。
几只兀鹫扑向平躺在地上的牛马羊尸体，尖利的鸟喙一下子就戳穿牛皮，扑腾着跳蹦几下，像是有配合一样朝着不同方向撕扯，不一会儿，牛羊尸体的肚子被撕开，翻出了里面的内脏。
而就在此时，振翅三五米的秃鹫一哄而上，落地几乎都能扇走砂石，体型较小的兀鹫瞬间被驱赶开了，有不愿离开的还想从秃鹫口中夺点吃食，很快就被打的羽毛散了一地，嘴里的肉也被抢回去了。
“贡卡哥哥的秃鹫都很猛，这些兀鹫根本就不是它们的对手。”
“怎么能说是我的秃鹫呢？那可是神鹫。”贡卡话虽这么说，其实还是很满意身边人这份马屁的。
“明天集市就要开了，背皮料的朗生一共有二十个，都安排好了。”
贡卡点点头，眼角带了几分笑意问：“去年有个老板，喜欢看人被剥皮那个，来了么？”
“来了，他今年也说了，还会花钱再买几个朗生，继续看，所以这一次我挑选的都是年轻一些的朗生，希望他能看得上眼，开出个好价钱。”
贡卡忍不住大笑起来，望着那群叼着血肉撕来抢去的秃鹫说：“我很久没有去打猎了，现在也只能替阿拉合养养这神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料子去集市上卖。”
所以能用朗生赚钱，何乐而不为呢？
……
格玛跑回居所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负责监管她们的差巴是个胖女人，二话不说就是一顿鞭子，起着倒刺的鞭子打在她身上，疼的她直咧嘴，却还是不敢大声叫唤。
“你这个野蹄子，这红裙子是哪儿来的！是不是又去和小少爷鬼混了！你不想要命了！管家要是知道，一定用刀宰了你！”胖女人一边猛力的抽，一边大吼着：“滚到你的窝里去，明天一大早就要老老实实把这些皮料带到集市去，要是耽误了，或者把皮料弄脏了，就挖了你们的眼睛！”
格玛缩在角落里，等到所有人都睡了，才敢将肩膀上的衣服打开一点，看了看红肿的伤，她没有药，没办法缓解疼痛，但相对于身上其他的伤，这已经算是轻的了，说起来还要感谢今天那几个人，要不是他们，她可能就当场被打死了。
集市那边那个女人不停的问她是不是受伤了，还说要帮助她……
天知道她是有多么的不想回来，想让那个女人救她出去，但是她也很清楚，没有奴隶能自己离开这里，那些门岗她都过不去，之前想要逃跑的那些人，全都被杀了，被砍的乱七八糟，丢在路边的深坑里，她还和别人一起用车子拉过死人。
“我不想死。”格玛满眼都是泪水，双手合十看着天空说：“老天爷，我真的不想死，我不知道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事，真的会有来生么？有人曾经告诉我，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谓的来生，都是骗人的，这是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