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一线城市G市在这个冬天还是一样的湿冷。灰茫茫的天空积攒了无数乌云,已然飘下豆粒大小的雨滴,像倒黄豆般密密麻麻地砸在雨伞上。程英在风雨中勉强撑住伞,身上穿着灰黑色长毛呢大衣,但湿冷的寒意总是难以抵挡,从露出的手部皮肤表面随着雨水渗入。程英不禁加快了脚步往公交站台走去,在站台上忍着寒风大约等了十分钟,44路公交车终于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小心谨慎地从雨中开来。
程英连忙收起伞,揣好了手机,公交车在站台处一停稳,她就抓紧上车嘀卡,找位置坐下,塞上耳机,打开音乐软件的随机播放,看着车窗外一帧帧闪过的景色放空自己,这一连串动作在每个工作日的温习里已经熟悉得不需要思考。程英就这样静静地坐在位置上,伴随着早高峰时公交车偶尔刹车偶尔顺畅的节奏,看着窗外这个城市的冬天。树叶没有变黄,映入眼帘的是马路两旁密密麻麻覆盖着的绿色,耳机外是公车内轮播的普通话、粤语和英语交替的到站广播,耳机内的随机播放切换到了下一首歌。那是一首她只要听几秒前奏就会知道的歌,是梁静茹的《fly away》。
“Fly away,无穷无尽是你深邃的眼睛,看着你,就可以让我茫茫人海里感到安定。Fly away,当我不顾一切无止尽追寻,有一个人有一颗心,早已经默默之中在那里。”
程英释然一笑,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去听这首曾经的饮歌,可能是担心自己会陷入回忆。这首歌像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轻轻一扭,就能够解锁盒子里她青春记忆里的那段感情。她按下单曲循环,暂时放纵自己的思绪,让回忆飘回南国油城M市的那个夏天,有热闹的蝉鸣,有刺眼的阳光,有灼热的温度,是她和康嘉幄初相识的那个平凡夏天。他像夏日热烈的阳光,没有预料地照进程英有些灰暗的生活。
那是2003年8月底,11岁的程英作为准初一新生,骑着母亲给新买的自行车前往M市第十九中学参加开学前的报道。母亲章丽勤早已带她走过一遍全程的骑车路线,跟她千叮咛万嘱咐了注意事项,才放心让她独自骑车去学校,还让程英在学校里也要锁好自行车,不要掉以轻心被人偷走,毕竟她父亲程晓驹前几天才抱怨完买新车这事。
“干嘛非要买新车?买台二手的不就行了,学习不咋样,花钱倒挺多,看看我单位里那些农村家庭的孩子,吃馒头,住学校,每天就只知道勤奋读书,你个女孩子学习不咋样,整天要这要那。”
当时正是晚饭时间,一家三口在饭厅吃着饭,程英静静听着父亲的抱怨,全程沉默。她这样思想早熟又聪慧的孩子,非常清楚什么时候要忍耐,非常了解不忍耐的后果,反驳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责备和恐吓。
章丽勤吃着饭同样没出声,等程晓驹说完后,才回了句“我爸说这是他给小英考上初中的奖励,他出钱买”。听罢此话,程晓驹那烦躁的气息才消停下来,把自己的晚饭端出去客厅吃了。
饭厅里剩下程英和母亲,她朝母亲微微笑了下,好像在表明自己没事,便又继续吃饭。她习惯了这样的对话,习惯了父亲对于她的贬低与打压,即便她常年都成绩优异,却总也得不到父亲的一句肯定。
程英是家中独女,又是母亲家族里第一个第三代的孩子,从小到大得到了家人亲戚们不少的宠爱。但由于父亲程晓驹极其严厉的管教,终是长成了大家口中纷纷称赞的乖乖女,成绩优异,性格乖巧,懂事听话,似乎连叛逆期都消失了,一心就是好好读书。可是程英作为一个射手座女生,在那个还是十分相信星座的年纪,她清楚地知道温顺乖巧只是她的表面,她的内心火热又叛逆,向往自由,渴望脱离管教。只是她善于隐藏自己的情感,又很懂得察言观色,才让大家都以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乖乖女。程英边想着边按着规划的路线一路骑车到了学校,在车棚里停好车后,便按照校道旁的指示走到了教室。
初一年级共十个班,按照小升初的成绩进行分班,重点班共4个,分别是7班、8班、9班和10班,剩下的都是普通班,程英被分到了9班。她怀揣着紧张又有一丝丝不安的心情走到了位于3楼的9班,9班和10班紧挨着,楼梯的另一旁是7班和8班,剩下的6个普通班则分布在1楼和2楼。教室里吵吵嚷嚷的,新同学间相互攀谈,程英在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熟悉的面孔,她很轻易地就看到了小学同班同学兼班花杨语卿。杨语卿长得很漂亮,柳眉大眼,皮肤白皙无暇,身材高挑且纤瘦,乌黑的长发柔软而有光泽,带着自然的微卷,而且会弹钢琴,成绩不错,人又醒目,性格也算蛮好,是小学时大家公认的班花。程英环视教室一圈,心想应该初中三年班花的名号也非她莫属了。杨语卿这时也看到了程英,笑着朝她招手。她俩在小学时的关系还算可以,程英便慢慢挪着步朝杨语卿旁边的座位走去,刚一坐下,杨语卿就和她闲聊起来。
“咱俩在一个班真好!熊诗沁在7班,李迦南在8班,我俩在9班,吴霏霏和张嘉盛在10班,好像还有两三个小学隔壁班的同学也在10班。”
“你这么快就了解清楚了,真厉害!”
“当然啊,我们放学可以一起骑车回家,这样比较安全,大家相互照顾。”
“好呀。”
程英不善言谈,坐在杨语卿身边,大部分时间都是扮演认真听讲的角色,她感觉班里朝她俩这个方向看来的目光都增加了,虽然她知道不是看她,可也足以让她感到了局促和不好意思。就在此时,一位扎着低马尾、戴着金属框眼镜、约莫三十多岁的女老师走进了教室,叽叽喳喳的大家开始安静下来,将注意力放在了讲台上,她在黑板上写下“廖银书”三个字,便开始了自我介绍。
“各位同学好,我是9班班主任廖银书,我教9班和10班的语文科目,很荣幸能够担任大家的初一班主任,期望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能够和大家相互学习,共同进步。”
廖老师讲完后,讲台下便传来了9班新生们的掌声。
廖老师浅浅一笑,继续说:“今天主要是发书和搞卫生,下面需要几位男同学帮忙去仓库搬书。”
精力充沛的初一男生们踊跃举手,廖老师便点了几位身材高大的男同学,带着他们前往仓库。随后便是无论小学还是初中都一样的开学准备流程,搬书,发书,领书,搞卫生,安排座位。座位是按照学号进行安排,共分4个大组,每个大组一排坐两个人,男生和男生同桌,女生和女生同桌。程英被分到了第3大组,和一位名叫庄凯敏的女生当了同桌。庄凯敏肤色偏黑,戴着圆框眼镜,扎着高马尾,眼睛又大又圆又明亮,透出着机灵,一见程英便热情地打招呼及介绍自己,将程英面对生人时的一丝无措悄悄赶走。程英也对这位同桌感到亲切,是没有距离感的亲切。
廖老师见大家都在座位上坐好后,便开始叮嘱大家9月1日的各项重要事宜,程英边听边认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待老师说完,今天的开学报道也算结束了,大家便纷纷开始收拾东西,走出教室准备回家。程英慢吞吞地捡好东西后,在教室里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杨语卿,应该是已经回去了。程英内心嘀咕,不是说好一起骑车回家吗,怎么就不见人了?程英也没有再纠结,那就自己回去吧。
此时庄凯敏问她:“你家在哪呀?”
程英乖巧地回答:“在河东街道那边。”
“我家在河西街道哎,真不凑巧,我们不能一起回家。”
“嗯。”
“那我们一起去车棚吧!”
“好的。”
她俩边说着,庄凯敏便自然地揽起程英的胳膊,和她并肩走出了9班教室。
此时,恰好楼梯另一旁的8班也走出了几位男生,程英注意到一位有着一双深邃且乌黑眼睛的男生,眉毛浓郁,留着干净整齐的黑色短发,身型高且瘦,肤色不白也不黑,一张方脸上呈现出少年的青涩、正直和刚毅,被他身旁的几位男同学簇拥着走出了教室门口。他也恰好看到了程英身旁的庄凯敏,便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庄凯敏看到他后兴奋地说:“康嘉幄,你在8班啊!”那男生腼腆一笑,缓缓地点了下头当回答,便和身旁的同学一起走下楼去。
程英边下楼边问庄凯敏,“刚才那位是你认识的同学吗?”
“对呀,小学班草,是不是还蛮帅的!叫康嘉幄,人正经认真到不行,又斯文又不傲娇,整一个好好少年的样子。”
“嗯,看着是这样的。”
虽然程英那时候年纪尚小,但只是单从眼神凭着直觉,便能大概感觉对方是怎样的一个人,可能是因为她是一个很容易体察情感变化的敏感之人,可能是因为这个年纪的年青人就比较容易被看透。可此时的程英还不知道,命运让她遇见这样一位少年,他突如其来地闯入了她枯燥灰暗的少女生活,以致后来扰乱了她的思绪,一直影响了她很多很多年的情感。
程英和庄凯敏边聊边走到了车棚,在校门口分别后便各自骑车回家。这天有些特别,因为程英正式开启了初中生活,遇见了很多新同学,这些新同学里有一位是康嘉幄;这天又和往常的任何一天差不多,像是在为这位少女20年来“波澜壮阔”的情感埋下最平静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