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英在书桌前啜泣，完全没有留意到康嘉幄已经醒了，正倚在书房门边看着她。当他看到桌上摊开的文件夹时，便明白了程英为什么会哭。
“这是要感动到什么时候呀？”康嘉幄笑着问，朝程英走了过去。
程英泪眼婆娑地说：“我以前不是这样容易哭的人，以前我都好坚强的，好像和你在一起后变得喜怒哀乐更明显了。”
“很好呀，我希望在我身边的是不加掩饰的、真实鲜活的程英。”
康嘉幄走到程英身边，她顺势环抱住他的腰身。康嘉幄摸着程英柔软的头发，似在安抚程英的情绪。两人没有言语，在这片静谧中，耳边传来阳台的鸟叫声，阳光也透过窗户打在书桌边上，在地上投影出两人拥抱的剪影。
“为什么你没有和我提起过你对这份礼物的答复？”
“我本来想在收到你的电子情书的那年寒假，约你出来告诉你答案的。哪知道明明前一天晚上两个人还聊得好好的，约好第二天见面，谁能想到你竟然失约，突然说不来了。再往后就如同音讯全无一般，像是要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你让我怎么告诉你？”
“你知道那时候的是我有苦衷的。”
“我后面从阿敏那里听说了，我只是觉得我们错过了很多时间，虽然最后的结局没有变，我们还是在一起了。但是如果你没有遭受这些事情，我们可以更早就在一起了。有点惋惜错过的时间，又有点庆幸这结局，所以才会更加珍惜现在在一起的时时刻刻。”
程英听完后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平静说起那年冬天，她印象里那个心理上的寒冷已经远超身体上的寒冷的那年冬天。
“那年寒假我爸我妈彻底闹翻了，两人再也无法忍受彼此，也不想再戴着掩饰的面具来粉饰太平。那天晚上我和你聊完后，就听到他们在客厅里开始吵架，声音大得连邻居都出来敲门劝架。我当时在房间里很害怕，整个人都在发抖，好怕他们又打起来。我没有办法袖手旁观，我妈没有我爸力气大，没有他壮，我要去帮我妈。即便是被他打，我也要去制止他的家暴行为。我好怕好怕，手都在哆嗦，还悄悄给我舅舅章励坚打了电话，让他赶紧来我家。幸好我舅舅来得及时，才没有让事态发展得更严重。”
康嘉幄知道程英有PTSD，特别是提及曾经家里的事情时，就会宛如回到那时的情绪与状态里，便拉着程英在书桌旁的沙发上坐下，让程英靠在他的肩头，安抚地摸着她的头对她说：“没事了，都过去了。”
程英平复了下心情，继续说：“那天晚上我也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这个家对于我来说，不是什么温暖的港湾，这个家是我最讨厌最害怕的地方，这么多年来我被它束缚得好辛苦。当时我就下定决心要挣脱它，离它远远的。曾经我没有成年没有能力去赚钱，没有办法只能委身其中，可是现在我已经成年了，我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去挣钱养活自己。那时我就坚定地对我爸妈说，让他们第二天早上就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然后就拉着我妈收拾家里属于我俩东西，只拿必要的，其他的全部不要了。就这样收拾东西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大家一起去了民政局办手续，那时候没有离婚冷静期，马上办好后我就和我妈带着那时候的全副身家，就两个大的行李箱，搭火车回到G市，在我大学宿舍里先住下。”
康嘉幄安静地听着，发现程英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感觉自己的脖子上有点湿润的感觉，他知道是程英哭了，便伸手轻轻抚去她脸上的眼泪。
“那时是寒假，就要临近农历新年了，本来舅舅想让我们先在他家住一阵子，等考虑好后面的事情后，再行动也行。我和我妈都是那种特别怕麻烦别人的性格，我妈那时候在M市也没有工作了，所以我们俩都没有犹豫，马上就来了G市。幸好宿舍里的其他三位舍友都回老家过年，才让我和我妈在G市有了缓冲时间。那年冬天好冷啊，学校靠山，宿舍外每天都是狂风阵阵。可是就在那个小小的四人宿舍里，我有了好久都没有感受到的温暖和自由。在宿舍的床上，我很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有种劫后重生的释然，又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盼，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你知道吗，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怕，什么问题都觉得自己能解决，唯一想的就是和我妈一起好好在G市生活下去。”
“那为什么不和我们联系？”
“那时要考虑未来怎么办，我可以住宿舍，我妈后面又要住哪里，要给她找住处。还要盘点我俩身上还有多少钱，能够支撑多久的开支。还有我的学费生活费，我要找什么工作做什么兼职才能至少养活自己。我妈在G市又要做什么，才能养活她自己。这样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考虑，考虑好了就要实施，时间不等人，寒假很快就会过去的。我没有时间去想其他事情，只能先想生存了。”
“嗯然后呢？你怎么赚钱养活自己的？”
“我先在学校附近商业街的麦当劳里做兼职，那时寒假大家都回家了，所以我很容易就应聘上了。寒假里的每天只要能排上我的班，我都会去，一次不落。有空在宿舍时，我就会在网上找征稿的，广投简历，那时接到的单子有纯写稿的，有做翻译的，只要我能写能做的我都接。那时候年轻，真的是怎样折腾忙碌都不觉得累，只想趁着寒假多赚一些钱。后面又开始留意各大公司的实习机会，那种就收入相对高些又稳定，还能学习到新技能，我就一家家地去面试，所以开学后就主要是做实习和写稿子。再后来还会去做展会兼职，比如当外国人的翻译呀，这样也可以帮补一些。”
“那你妈妈呢？”
“她在学校附近的城中村里找了个环境和价格都还可以的大单间，她一个人住绰绰有余，在舍友们回来宿舍的前一天就搬进去大单间住了。而且在M市工作了这么多年，她也有些存款，没找到工作前每个月还可以领失业金，后面在附近的一家小公司找了个会计的工作，每个月都有稳定的收入，她养活自己完全没问题。我不想靠她资助，她有自己的生活，她还要养老，所以我没有找她拿过一分钱，都让她自己好好存起来留给自己用。”
“那你不是吃了很多苦？”
“还好，十几二十几岁的时候没有觉得很苦，面试自荐时吃了多少次闭门羹，被编辑退稿要求重写，被面试官打压讥讽嘲笑，都没有打垮我。G市是一个充满机会和挑战的城市，又很包容，既有城中村也有临江豪宅，既有猪脚饭也有法式大餐，既有年轻人也有亿万富豪，任何人在这里都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和生活，只要愿意做就能赚到钱。所以那时候我既要好好读书又要努力工作，就像为了月亮和六便士每日奔走，而无暇再顾及其他。”
“所以直到大学毕业后才再和我联系？还是我主动联系的，要不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都不理我，你可真是狠心！”
康嘉幄轻轻掐了掐程英如凝脂般的脸颊，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其中一个原因是我爸妈离婚后我有太多现实的问题要去解决，那时我没有什么安全感，一个无法生存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和你谈情说爱，我想独立自主坚强，不是靠想就可以的，更不是靠你，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的。另一个原因是我害怕当时的自己不够好，比如自身性格不好，对你态度不好，我还会情绪不稳定，觉得是不是其他女生更适合你。我希望你幸福就好了，而这幸福是不是我给的，都不重要。我以为你早就断了对我的念想，所以才没有主动联系你，怕打扰了你。谁知道你也是个和我一样的傻瓜。”
程英缓缓抬起头，用那双被泪水浸润过的双眼看着康嘉幄，双手捧着他的脸，像在对待珍宝一样，郑重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也在等我。”
“傻瓜，我只是心疼你一个人走过了那么多至暗时刻。”
“嗯呢，我每次都于水火中拯救自己，万死不辞。”
程英笑了笑，“不是都是辛苦的遭遇啦，我也遇到很多很好的人呀！他们给了我很多帮助，教会了我很多事情，带我走上正途，带我赚钱，是我成长路上的榜样。正是因为有他们在，我才没有被社会大学里的暗黑面浸染，才有了自己的财富积累，才让生活过得越来越好。”
“以后无论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商量着去解决，一起去面对，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好。”程英紧紧抱住康嘉幄，细细嗅着他身上的柑橘香味，是让她安心的味道。
“你饿不饿？时间有点晚了，我去做早午餐，你想吃什么。”康嘉幄温柔地问怀里的程英。
“不挑，都行，都吃。”
“你可真是好养。好啦，求求公主松绑，微臣去做饭啦。”
程英笑着松开了康嘉幄，“要不要我帮忙？”
“你是来帮倒忙的吧，你还是继续翻翻这文件夹吧，还有很多惊喜等你发现呢！”
“嗯？”程英诧异地睁大了双眼，马上坐回书桌前继续往后翻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