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婉儿闻言,身体猛地一僵。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神魂深处某个隐秘的烙印,正随着崔莹的声音响起微微发烫。
那是崔家罪血,被嫡系种下的禁制。
这道禁制,既是对她的监视,也是掌控她生死的枷锁。
一旦被完全催动,哪怕是仙帝也无力回天。
至少迄今为止,崔婉儿还没听说过,崔家有哪个罪血,成功逃过禁制的。
因此,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崔莹此刻催动的,正是这禁制中最致命的部分。
只要对方心念一动,自己立刻就会神魂溃散,死得无声无息。
冷汗瞬间浸透了崔婉儿的内衫。
她垂着头,宽大的侍女衣袖下,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也让濒临涣散的意志强行凝聚。
动手?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生死剑台刚刚降临、天道意志笼罩全场的此刻,偷袭刚刚展现出恐怖实力、轻易格杀仙帝的江麟?
这根本不是刺杀,是自杀,是最愚蠢的飞蛾扑火!
可若不动手……
崔婉儿几乎能想象到,下一刻自己神魂被禁制碾碎、化为虚无的惨状。
崔莹的狠辣与果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为了自保,为了崔家的“颜面”,牺牲一个旁支罪女,对她而言与碾死一只蚂蚁无异。
怎么办?
她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了身前那道背影。
江麟正背对着她,仰望着那座巍峨肃杀的九层生死剑台,小小的身躯在浩瀚天道威压下,却挺拔如松,仿佛能撑起一方苍穹。
就是这道背影,在听潮阁的血泊中给了她一方手帕。
就是这道背影,默许她登上了这紫薇台。
就是这道背影,此刻要面对整个仙界的敌意。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崔婉儿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能感觉到体内神魂烙印,越来越灼热,几乎要将她的意识焚毁。
崔莹的耐心,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崔婉儿,别忘了你祖父是怎么死的。”崔莹的传音再次响起,冰冷彻骨,字字诛心,“你是想和他一样,被抽干血脉,神魂永镇孽火深渊,还是想搏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祖父……
那个沉默寡言,却每天都给她讲仙界故事的老人。
那个只因不肯屈服于嫡系安排,逃出崔家娶了心爱女子,便被冠以“私通魔域”罪名,抓回祖地,受尽折磨而死的老人。
崔婉儿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无尽的冰冷与决绝取代。
她缓缓地,极轻微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她抬起眼帘,目光越过江麟的肩膀,看向了远处崔家玉台上。
看向了那个看似端庄、眼中却闪烁着疯狂与威胁的崔莹。
她嘴唇微动,没有声音:“不!”
下一刻,崔婉儿做出了一个,让崔莹瞳孔骤缩的举动。
她向前轻轻迈了一小步。
这个动作幅度极小,在周遭因生死剑台降临而产生的骚乱与天道威压下,几乎无人注意。
但这半步,却让她离江麟更近,姿态也由纯粹地侍立,变成了拱卫。
然后,她微微侧首,对江麟道:“主人,崔莹方才传音,以神魂禁制胁迫,命我即刻……刺杀于您。”
月倾寒耳朵一动,猛地转头看向崔婉儿,灵动的眸子里掠过寒芒。
她小手一翻,掌心隐隐有月华凝聚。
江麟对此早有预料。
实际上,崔莹刚才看向崔婉儿,他就已经猜到了。
之所以没有动,只是想看看崔婉儿的态度。
但凡刚才崔婉儿,敢有半点不轨之心,立刻就是粉身碎骨。
好在,她还不算太傻,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想到这儿,江麟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
崔莹见崔婉儿这个贱婢,敢违背她的命令,大为光火。
她当即催动了禁制,想要灭了崔婉儿。
然而,那道禁制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将崔婉儿那瘦弱的身体炸成血雾。
因为几乎同时,江麟的手掌,也按在了崔婉儿的丹田之上。
随着吞天造化经施展而出,崔婉儿体内的禁制,连同修为全都被江麟抽出。
经过太初大道经和混沌神树的洗练,化作最精纯的力量。
崔莹难以置信地看着江麟,眼中说不出的震惊:“这……这怎么可能?”
崔婉儿也是瞪大了双眼,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
她实在难以想象,那道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崔家禁制,竟然如此轻易就被主人化解了。
当然了,她付出的代价,也不算小。
修为几乎彻底被江麟抽干。
江麟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崔家的功法,和禁制相辅相成,你以后还是修行其他功法吧!”
说罢,江麟缓缓扭头,看向了正怒视崔婉儿的崔莹。
他依旧没有半分愤怒,语气中反而带着几分嘲讽:“请崔大小姐……登台赴死!”
江麟话音落下的瞬间,生死剑台竟隐隐产生了感应。
第八层剑台上,那数道原本因崔莹等人抵抗而稍显迟缓的灰白锁链,骤然间光芒大盛。
缠绕其上的天道符文,疯狂流转,发出“嗡嗡”的低沉颤鸣。
那股源自天道契约的拖拽之力,陡然增强了数倍不止。
“啊——!”
崔莹首当其冲。
她正全力运转仙元,催动身上数件珍贵的护身古宝,试图抵挡锁链对神魂的侵蚀。
然而,随着江麟那句“登台赴死”落下。
缠绕在她周身虚影上的灰白锁链,猛地收紧、凝实。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她胸前一枚温润如水、流淌着先天道纹的护心古玉,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灵光也跟着黯淡了下来,随即“噗”的一声轻响,化作一蓬玉粉飘散。
紧接着,她腕上一对可抵挡神魂侵蚀的紫金铃铛,铃身也开始扭曲变形,灵性尽失。
“不,我的守心玉,我的镇魂铃!”
崔莹惊怒尖叫,这些可都是家族赐予的保命至宝。
就连寻常仙帝的攻击,都能抵挡片刻,此刻竟在天道锁链的束缚下,接连报废。
更让她绝望的是,那股针对她神魂本源的拖拽之力,没有丝毫减弱。
她感觉自己,就像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
所有挣扎,都显得可笑而无力。
脚下的玉台、身旁的王元直等人,都在飞速远离她。
她的身体,被那灰白锁链强行拖离了崔家玉台,朝着那杀气冲霄、血光隐隐的第八层生死剑台,不受控制地飞掠而去。
“崔姐!”
王元直等人脸色大变,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他们的神魂,同样也被生死剑台死死锁定,光是对抗这股力量,就已经让他们满头大汗了。
“江麟,你敢!”卢光达又惊又怒,朝着紫薇台厉喝。
“再不放开我们,就不怕我们同时出手,七家灭了整个东荒吗?”郑小川眼神阴鸷,死死盯着江麟,袖中的拳头已然握得发白。
江麟对他们的威胁置若罔闻。
他站在紫薇台上,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崔莹,狼狈不堪地被拖向剑台。
崔莹此刻,早已不复之前的端庄与高傲。
华贵的衣裙在挣扎中凌乱,发髻散开,几缕青丝贴在因惊恐和愤怒而扭曲的脸颊上。
她周身仙光乱闪,还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各种法术、符箓不要钱般打出。
却都在触及灰白锁链的瞬间,被那纯粹的契约法则之力化解。
“江麟,你这小畜生,我崔家绝不会放过你……”
极致的恐惧,催生出了怨毒,崔莹在空中尖叫咒骂,“还有崔婉儿你这个贱婢,叛徒。”
“你等着,我定要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在肃杀的琼华仙宫内回荡,充满了不甘与疯狂。
崔婉儿站在江麟身后,听着那恶毒的咒骂,身体微微颤抖,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过,她并不后悔。
就算是死,她今日也算是堂堂正正,当一回人了。
想到这儿,她心中不仅没有畏惧,反而涌出一股从未感受过的舒畅感。
这一刻,她脑海中,响起了祖父生前反复对她提起的那句:“婉儿,你要牢牢记住,人生在世,最基本的尊严,并不是选择要什么的权利,而是选择说不的权利!”
祖父说得对,“要”是追求,“不”才是尊严!
只有拥有了说“不”的权利,才有向外追求实力、地位乃至权力的底气。
就在这时,崔莹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砰”的一声,重重摔落在第八层生死剑台之上。
那灰白锁链并未松开,而是将她牢牢束缚在剑台中央。
与她一同被拖上来的,还有另外几位对江麟敌意深重的隐世家族子弟,以及几位其他势力的长老。
他们都被固定在了,各自的位置上,周身气机与整座生死剑台相连。
直到数息之后,那灰白锁链虚影,才缓缓淡去。
所有人都知道,这代表着契约已成。
他们已被生死剑台标记,与江麟之间的战斗,不死不休,唯有踏着对方的尸骨,才能走下这座剑台。
崔莹抬起头,看向那个面容平静、眼神却带着几分冰冷的孩童。
她生平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绝望。
江麟的目光,从第八层剑台上扫过,平淡地从崔莹身上掠过,最后看向了台下苦苦挣扎的王元直等人。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该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