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梯里出来,我拎着东西朝卞都的病房走去,远远的,就听到了阿极夸张的笑声,还有其他人的调笑声。卞都的朋友们似乎都在,但没听到卞阿姨的声音。
想来她是不在那,不然定不会由着一大群人闹卞都的。
我暗自猜想着,人已经站在病房外,正犹豫要不要敲门时,病房的门被人从里拉了开来。
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女生站在我眼前,看到我,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来,很快又恢复了镇定,侧着身子想要出门。
我脚步慌忙地往后退了几步,给她让路。
她朝我笑了笑,麦色的脸上还带着淤青,笑起来算不上好看,但很阳光。
不等我收回打量的目光,阿极突然朝门口冲来,嘴里喊着:“施恩,等下我!”
看到我,他连忙抱住门板,刹住脚步,半截身体贴在门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来。
“晨睿,你什么时候来的?手里拿着什么好吃的?给卞都的,我能吃吗?”他边说边凑过来要翻我手中拎着的塑料袋。
之前要走的女生,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鄙夷地对着阿极摇了摇头,不耐烦道:“你还走不走啊?”
话落,阿极立刻止住了手,望着她连连点头:“走走!”
阿极追着那女生跑了出去,他一走,我微微地松了口气,望着敞开的门,低着头走了进去。
病房里挤满了人,全都躺在病床前闹着。估计是双休,卞都的朋友们都挑了这天一起来看望他。卞都躺在床上,被一群人挡着,我看不到他人。
我静默地站在门边,犹豫着该不该走上前。
有人先认出了我,吹了声口哨,笑着朝病床那喊了一声:“卞都,你那挡箭牌来了!”
闻声,周围一阵哄笑。
莫名的又多了一个绰号,我不自在地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出声。
卞都那突然丢出了一样东西,正砸在刚说话的那男生额头上。
男生痛叫一声,捂着额头朝卞都吼:“你用什么东西砸我,这么疼!”
“我靠!虽说苹果新款又要出来了,卞都,你也用不着这么土豪地砸手机吧!”男生望着地上的手机不满地说道。
病床边的人全都散了开来,然后我便看到了卞都,他面无表情地躺在病床上,手里端着只卤肉火烧的外卖盒子,正在吃,没有抬头朝我这边看一眼。
旁边坐着的女生,一头长发又黑又直,忙着给卞都递纸巾,嘴里发出娇柔好听的声音,问卞都东西好不好吃。
卞都没说话,只是接过她的纸巾,擦了下嘴。
我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塑料袋往身后藏了藏。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我埋着头,能感觉到周围的人都在看我。
卞都那群好事的朋友,就怕气氛不够热,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调侃卞都。
“卞都,你怎么不理人家!”
“卞都,你生日那天说的话是开玩笑的吧!跟秦一璐分手,拿她做挡箭牌吧……”
“她不是你家那个小保姆吗?好像叫什么叶晨睿来着吧……”
“哦,就她,小学那会你那个传闻中的童养媳啊!听说她爸没了……”
“喂!卞都,她爸是真死在海里了吗?”
“……”
不是第一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这些难听的话,就算我已经努力去适应了,但是听到他们拿我的事情当成笑话一样说时,我还是没能撑得住。
这世界的声音不好听,一点都不好听。我学不会,学不会适应那些看似调笑却带着伤害的语言,学不会融入那样的世界。
“啪!”
手里紧握的塑料袋突兀地掉在地上,打包盒里的汤汁流了一地。
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我只顾着捂着耳朵,转头逃一般地跑出了病房。
身后一片嘈杂声,我不想再听。
在走廊里碰到回来的阿极,阿极惊讶地看着我,追着问我:“晨睿,你怎么哭了?”
我罔若未闻地一直往前跑,不等他追上来,就躲进了电梯里。
憋着一口气从医院里跑了出来,一路跑到公交站牌,我弯着腰剧烈地喘息着,眼泪混杂着额头上滋生出来的细汗,滴落在灰黑色的煤渣路上。
我撑住膝盖,用力地吞咽了好几下,才止住了惨烈的喘气。我终于能直起身来,伸手擦了下湿润的眼角。
来医院之前,我因为听了秦一璐的话,心里还有所躁动,现在一颗心又像死灰般沉静了下来。
那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询问卞都的话,全部被我憋回了肚子里,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了。
卞都是很骄傲的人,他如果真喜欢我的话,肯定要被他的朋友们笑死了。他那么好面子,不用问都知道,他绝对,绝对,不会喜欢我的。
对卞都来说,我或许只是他的挡箭牌,他的小保姆,他朋友嘴里可以随便嘲讽的存在。
不过,这样也好。
反正,我也从未奢望过卞都喜欢我。
内心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却夹杂着微微刺痛。
我抬头仰望蔚蓝的天空,手摸着胸口,还是忍不住地难过起来。不是因为卞都不喜欢我,而是我发现,我跟卞都已经完全成了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他高高在上,而我始终卑微。
不仅是他,还有阿极,还有夏息……
我们四个人早已不再是小时候聚在乡下院子里玩闹的伙伴了。
这十多年来,我遇到的人中,最强不过京都卞少,最狂不过混球阿极,最好不过少年夏息。我们明明是青梅竹马,然而从来只有我一个人,卑微地存活在他们之间,就像乡下老旧的院落里,那棵被渐渐遗忘的百年梧桐。
无人理会,肆意伤害。
时光,它从不停留。它带走了很多东西,又改变了很多东西,留给我的,只有遗失的美好和童年短暂而又心酸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