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二天,佩蓉没有像平常一样早早来给小唯送饭。她昨晚睡得很不安稳,在梦里见到了小唯。
梦里,小唯穿一身红衣,坐在窗户那边梳着头发,他眉目间尽是温柔的神色。
他对她说,娘子,你快过来呀。
“哎呀!”佩蓉正回想着,冷不防被张老爹当头敲了一棒,“臭丫头,你犯什么浑!快把小唯叫出来,一个两个的都给我偷懒,生意不用做了吗?”
佩蓉不敢得罪自家爹爹,只好一步三回头地挪步到小唯房前,她颤巍巍地伸手敲了敲门,喊了一声,“小唯,你起来了吗?”
门没关严,她一碰便打开了。佩蓉走进去,看见小唯还躺在床上,眼睛半睁着,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小唯,你怎么了?”
“咳…”小唯轻轻咳了一声,“我好像感染了风寒…现下很是难受。”
“啊?”佩蓉听了,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伸手摸他的额头,“哎呦!”她大惊失色,“你发高烧了!”
她帮小唯拉紧了被子,又拍拍他的手,“你别怕,我去请大夫。”
她正欲转身起来,却不妨被小唯猛地拉住了手,一个趔趄摔倒在他身上,与他四目相对。
“你…”佩蓉用手抵着小唯的胸膛,“我不是故意的…你干嘛拉我呀…”
“佩蓉”小唯唤她,“昨日是我唐突了,我给你道歉。”
“哦…没事。”
“但我是认真的。”
“啊…?”佩蓉臊地不敢再看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先别说了,我去请大夫。”
很快,佩蓉便带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大夫回来了。那老头看了小唯一眼,心道这小伙子长得也太柔弱了吧,怪不得身体不行。
他伸手摸小唯的脉,故作高深地摇头晃脑,还时不时地发出“嗯…嗯”的声音,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摸到。
他从医多年,临到老了,可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啊!于是他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什么体虚气弱啊,要好好调理啊,然后开了药便赶紧走了。
张老汉郁闷不已,这才几天啊,挣的钱都得掏出来给小唯买药。还是佩蓉机灵,她偷偷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说是小唯给的,用来垫付医药费,这才把老爹安抚住了。
吃过晚饭,张老汉照例在大街上溜达了一圈就关起房门睡大觉。佩蓉在厨房熬好了药,又热了一碗米粥,一并给小唯送去。
她推开门,里面漆黑一片,没有点蜡烛。借着朦胧的月光,她依稀看见妆台前有一个人影,她试探地喊了一声,“小唯?”
小唯没有回应,她只好进去把东西放下,在窗台那边摸索着蜡烛。
突然,有人从身后直直压过来,把她撞到了墙角。
“啊…”她受了惊想要呼救,却听到耳边传来小唯的声音,“别怕,是我。”
她放松了身体,狠狠吐出一口气,然后用力地转过身,“你想吓死我啊!大半夜的,在这里装神弄鬼,你病好了?”
“没有,我很难受…”小唯再次压向她,把她困在怀里,“我这里很难受…你帮帮我吧。”
她摸到了他的心跳,“扑通、扑通…”
“你…”她想睁开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你难受就喝药去啊…”
佩蓉都快急哭了,她怀疑小唯是不是烧坏了脑子,“你快放开我呀!”
小唯听见她的呜咽,在暗夜里格外清晰,他顺从地退开身子,半躺在床榻上,任由她点燃了蜡烛,端着药碗坐在床前。
“喏,喝吧!”他看不清她的神色,却感觉到她有些不高兴。他没有再生事,仰起头一口喝了下去,讨好地将碗底对着她晃了晃。
“咦…”佩蓉见他一口气全饮了,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好苦呀…你不苦吗?我给你带了粥。”
她想扭头去够那碗热粥,却被他拦住了身子。“佩蓉…”他声音软软地,带着几分可怜。
“啊?”
“我还是难受。”他拉住她的手,“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啊…”佩蓉生怕他又发疯,“先说好了,不许动手动脚啊。”
“好…”他微微笑着,抬起身子靠近她,“我听说,有一个办法,能快速治愈风寒,只需要这样…”
佩蓉感觉天旋地转一般,转眼便被他压进了床榻,她大叫道,“说好了不动手的!”
“绝不动手”他依然是那副虚弱的模样,“动嘴就可以了。”说罢,他俯身吻上她的唇。
佩蓉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砧板上的肉,任由他剥了个干净。她看见窗外的月光下,一朵洁白的海棠羞答答地垂下了头。忽而一阵风吹来,一片花瓣落下来,摔在泥土里。
有一点疼,又有一点隐秘的欢愉,从身体里流淌出来。
她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佩蓉迷迷糊糊醒了,小唯却还在她身上忙碌着。她推他,“你好了没有啊?”
“快了…还差一点点。”小唯低头爱怜地亲吻她鬓角的伤疤,惹得她打了个寒颤,“你别…”她欲伸手去挡,却被他拦住了。他安抚她,“别怕,我喜欢这里。”
佩蓉委屈地落泪,她用力贴着他滚烫的身躯,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不停啜泣着,没有再说话。
5.
第二天,佩蓉在自己的房里醒来。恍然间,她以为昨夜不过是一场糊涂的春梦。
可身上深深浅浅的印记却提醒她,那都是真的。
她无措地捂住自己的脸,说不清此刻是愤怒还是喜悦,她依稀忆起小唯爱抚她的样子,他一夜未眠在她耳边诉说着情话,他发出的叹息…
难道,他真的喜欢她,要同她做夫妻吗?
佩蓉这厢忧思难耐,门外却突然传来剧烈的吵嚷,她听见有人说,镇上有妖怪吃人了!
佩蓉急忙穿上衣服,出门看见老爹正与一众莽汉对峙,“去去去,哪来的妖,再胡说八道,我砍你了啊!”
小唯立在一旁,见佩蓉出来,对她柔柔地笑了。
“爹爹,发生什么事了?”佩蓉迎上去扶住老爹,“他们说什么…妖?”
“哼!就是你,一定是你这个丑八怪干的?”一个男人站出来,“昨天夜里,有个妖怪在镇上挖人心,我亲眼看见,他进了你们家的院子!”
“对!”有人附和着,“我也看见了!”
人群越来越亢奋,有人趁乱狠狠踢了佩蓉一脚,让她摔在了地上。
“呸,挖人心的妖怪!”
“让我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你到底是人是鬼!”那人说着,就要伸手去拉扯佩蓉的衣服。
张老爹被人挡在后面,无法靠近女儿,他转头对小唯喊着,“快去救救我的女儿啊…她不是妖怪。”
小唯皱眉,蜥蜴趴在他的后衣领上,悄声对他说,“主上莫要优柔寡断,昨夜是属下作乱将人引来,如今主上只需作壁上观,待他们挖出佩蓉的心,主上既能重得内丹,又不徒添杀孽,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说话间,巫师已命令众人将佩蓉锁在木桩上,下面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巫师举起命盘,割破手指滴了一滴血,那命盘飞速旋转,指针停摆,直指着佩蓉。
“她,就是吃人的妖!”巫师调转命盘,“大家看,我这个命盘,可以分辨妖孽,而如今,它就指着这个孽畜。”
“烧死她!烧死她!”
“剖了她的心!”
“这个丑八怪,呸!”
群情激昂,一发不可收拾。张老汉掩面大哭,他拼命地喊,“我女儿不是妖啊…求求你们别伤害她。”可是却没有人理会他。
大家仿佛着了魔一般,欲杀佩蓉而后快。曾经同她姐妹相称的闺秀淑女们,得意地贴近小唯身旁,食指不屑地指着佩蓉,“就你这样的丑女,还指望巴结如此俊俏的郎君…”她们笑着安抚道,“小唯,你别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小唯冷眼越过喧闹的众人,直直盯着木台上被众人审判的佩蓉,她大声地哭,眼泪一行又一行地流下来。
她在人群里找到了他,她对他摇头,说她不是妖。
小唯捏紧了藏在手中的拳头,就要忍不住施法救她,却被蜥蜴死死缠住。她紧紧裹住他的手,不断地提醒他,“主上!凡人不过几十年寿命,你要以大业为重啊!你忍辱负重数万年,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让这些年的谋划毁之一旦啊…”
小唯偏过头,最后看了一眼佩蓉。火势已经烧到了她的双腿,她痛苦地皱紧了眉头,那张本就不好看的脸,生生显出几分妖冶。
远远看去,真就像是个吃人的恶妖。
他不敢再去想,她与他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敢去想这段日子她对他的照顾,不敢想昨夜与她共赴的那一场鸳梦…
他这个万年的老狐狸,破天荒地当了一次懦夫。
6.
一百年后,民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传说曾经有个落霞镇,镇上有一户屠夫,他的妻子生下一个丑女后便暴毙身亡。这丑女是原妖精托生,脸上长着骇人的恶疮。
待她长到二十岁时,突然妖性大发跑到镇上生挖人心,多亏镇上的巫师法力高强,当机立断烧死了那妖女,才保住了落霞镇几十户人家的性命。
只是从那以后,落霞镇寸草不生。
没过多久,百姓们都搬走了,那地方成了无人踏足的鬼城。
7.
“人人都说这里有妖,我偏不信。”一个妙龄少女背着竹筐爬上落霞镇的后山,“呦,小白兔!”她兴奋地追着那只兔子,快步跑了过去,“哈哈,我就说吧,山上一定有好吃的!”
“有人吗…”突然,她听见前方有人在呼救,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看见一个白衣男子被捕兽夹困住了,腿上鲜血直流。
“姑娘,你能帮帮我吗?”
“哦!”佩蓉赶忙蹲下身帮他打开兽夹,“你受了伤,还能走吗?我家离得不远,不如你跟我回家吧?”
小唯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她的鬓角没有了那道瘢痕,是那么青春秀丽。他微微一笑,“那就有劳姑娘了!”
8.
一百年前,小唯食了佩蓉之心,立时脱胎换骨,飞升成仙。
他得道多年,在天界辈分极高,无人敢给他分派事务,他因此便成了闲散的游仙。
这些年,他上天入地只为寻找凡人重生之法,最终在一本上古卷轴里翻阅到,九尾狐的心头血,有起死回生之功效。
他开始闭关,日日用自己的心头血喂养佩蓉的精魂,终于令她重返人间。
曾经,他在阴山同天人两届闹得不可开交,带着最深的偏执接近她,却最终毁了她。
如今他终于得偿所愿,往后的时光,他愿用自己的一切,为她重新编织一个美梦。